堂内列坐皆曾爲遊俠。諸如徐榮、程普、史渙等人,又如何不知九曲鴛鴦壺的惡名!
劉備話音落地。堂上堂下落針可聞。便是坐在堂下的小吏,雖不知何爲‘九曲鴛鴦壺’,亦不敢出聲詢問。
保持着雙手捧杯,躬身敬酒姿勢的置長,将額頭從長袖後,緩緩擡起。先仰視劉備,後又慢慢提起脖頸。雙手随之落下,跟着整個身子站的筆直。
劉備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置長籲了口氣,随手将酒杯擲于地。
“君侯如何得知?”
這算是認了!
徐榮、程普正欲仗劍而起,卻被劉備伸手制止。
“古有借刀殺人,你卻能借勢害人。着實可敬。”劉備已想通一切:“此乃陰陽雙線連環計。假置長在明,真置長在暗。以己度人,誰又能想到。被賊人關押的真置長,才是最後的真兇。所以,此陰陽連環計,從一開始就定了兩個目标:謀财、害命。明爲謀财,卻暗中害命。想來。我與那位從未謀面的背後主謀,一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置長隻顧冷笑。
“你是死士。毒酒若是慢性,你還有一線生機。若當場斃命。你亦難得善終。”說着,劉備将目光投向堂下滿頭霧水的置中大小官吏:“你與他們的感情不似作假。想必是先與置中同僚相交,後才入的太平道。故而,爲了保全一衆官吏,不被你連累而死。壺中毒藥多半是慢性。待我遠去才會發作。如此便可保全一衆官吏。至于以後是随你同入太平道,還是各自逃亡,你皆已仁至義盡。是與不是?”
置長的表情已說明一切。
“雕蟲小技,瞞不過君侯慧眼。”置長收拾心情,長揖及地:“且讓下官死個明白。敢問君侯,破綻何來?”
“全無破綻。”劉備頓了頓道:“你本就是此處置長,與一衆官吏相交莫逆,亦是真。如此真實,我又豈能看破。”
“那爲何不飲我酒。”
劉備亦笑歎:“雖無破綻,卻有疑點。假置長欲設伏,火燒置舍。爲何要留爾等性命是其一。所謂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留下爾等顯然是自找麻煩。當時我便生疑。并言語試探。結果爾等對答如流,互相之間頗有默契,全無破綻。于是便打消了疑慮。至于後面留我半日,大堂設宴,前後敬酒,皆水到渠成,并無破綻。知我謹慎,必先試毒。故而飯菜皆無毒,酒中亦無毒。毒在何處?便隻能由你随身攜帶。”
“此其二?”置長反問。
“非也。”劉備目視他身邊的毒酒壺:“破綻在它。壺中設有隔斷,将壺一分爲二。一邊裝酒,一邊裝藥。雖外表與其它酒壺并無差異。可容量卻少了一半。爲以示清白,你将此壺設爲公用。先前一衆官吏飲酒,亦多用此壺。如此一來,當你取公用酒壺敬酒,堂内侍衛,一衆家臣,甚至是我,皆不會懷疑。因爲,你已用堂下所有人的性命,爲你的清白擔保。若酒有毒,衆人皆喝過,又豈能無事?
然而,你卻不知道,我家亦沽酒。酒垆所售松泉釀,便是自家釀造。一壺酒能倒滿多少杯,我心知肚明。先前,你已命人數次向壺中添酒。而堂下衆官吏卻并未飲這麽多杯。其實,究竟喝了多少,我又豈能記得。隻是憑以往經驗:酒過三巡,多少人,耗多少酒,心中大緻有數。數目相差如此之大,故出言相試,你果然認了。”
“唉……”置長一聲長歎。
百密一疏。所謂魔鬼藏在細節裏。劉備竟能從酒壺的容量中,發現最大的破綻。實在是讓人始料不及。
“謝君侯成全。”得知前因後果的置長肅穆行禮。長揖及地時,又猛然下探,伸手抓住酒壺。
“攔住他!”劉備急忙伸手。
想死,沒那麽容易!史渙拔劍擲出,擊向毒酒壺。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利劍擊中酒壺的瞬間,置長猛然揚起另一隻手。一道烏影從袖中電射而出,直取劉備。
堂上諸将目眦盡裂。
眼看毒計得逞。不料卻有一雙長箸從旁側伸出。
穩穩夾住袖箭。
金木相交,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堂上堂下,所有人的心,都随這聲輕響,重重彈起,忽又重重落地。
砰!
手中毒酒壺應聲炸裂。利劍擦身而過,重插入地。
目光順長箸一路向左。才發現,乃是坐于君侯身側的豔婢,素手撚來。
竟有一雙長箸,舉重若輕,輕描淡寫,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必殺一擊!
黔驢技窮的置長,頹然坐地。
爲此次搏命一擊。他做了萬全的準備。毒酒若不能成,便尋機刺殺。
劉備看似勝券在握,置長全無抵抗,示之以弱。又假借飲毒酒自盡,轉移視聽。再将毒箭冷然射出。形勢、時機、分寸,無不拿捏的恰到好處。
四周護衛,堂上家臣,甚至臨鄉侯自己,都反應不及。卻被一個爲所有人輕視,自動忽略掉的,溫酒割脍的女婢,輕松化解。
搜腸刮肚,費盡心機。如此精妙的謀劃。一場連環相扣的布局。竟還功虧一篑。
目視女婢将毒箭夾在案旁,又埋頭給劉備溫酒割肉。仿佛一起都沒有發生。置長慘淡一笑,面如金紙。七竅流血不止仍強行發問:“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等劉備回答,已氣絕。
“勿動!”見堂下騷動,史渙一聲怒喝。
堂下小吏,先前糊塗。待置長當面行刺,豈能還看不明白!
本欲跪地自辯,卻被呵止。
史渙後脊猶在生寒。如此場面,他久曆江湖,亦未曾見。
劉備淡然一笑:“此乃置長與賊人共謀,與爾等皆無關。”
“君侯明見!”一衆小吏伏地行禮。
這一日,刀光劍影,殺人無聲。讓人如何能承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