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醞酒法,劉備亦略有所知。
需用曲三十斤,甘泉五石,臘月制曲,正月凍解,用上好的督亢粳米,三日一醞釀,九日一循環,如此反複,終成佳釀。松泉釀,酒香如蘭,餘香悠長,回味三日不絕。
美酒需窖藏。劉備自家後院除了冰窖,便是酒窖。劉備不好飲酒。松泉釀的頭曲雖盡數搬來,劉備窖藏卻多爲賞賜。春賜臘賜,皆有侯府佳釀。
這便取出十甕,又将蒸餾諸器畫出讓蘇伯燒造。劉備便要嘗試蒸餾醫用酒精。
演武場地下一層囚牢。
待劉備進來時,袒胸露背,厚厚的紗布從肩膀斜跨肋下,抖着一身腱子肉的典韋,正縱情吃喝。周圍幾個獄卒不停給他端酒添菜,好生伺候。典韋來者不拒。一頓可食十人飯量。
手腳皆被兒臂粗細的鐵鏈鎖住。竟能舉重若輕,大快朵頤。這心也真夠大的。
見劉備進來,這便呵呵一笑。又接着吃喝。
幾名獄卒看向劉備。見少君侯點頭,這便繼續殷勤服侍不提。
劉備走到對面,自顧坐下。笑吟吟的看着他吃喝,卻無片語。待風卷殘雲,一桌酒菜下肚。典韋這才吐出碎骨,擡頭看向劉備。
衆獄卒收拾殘局,行禮離開。
兩人隔榻對坐。典韋甕聲開口:“謝少君侯賜飯。讓某飽食上路。”
劉備笑道:“爲何知你必死?”
典韋嘿聲一笑:“少君侯割頭進侯,某亦有耳聞。在樓桑白日行兇,豈能不死。”
劉備反問:“既知必死,爲何還要行兇?”
典韋脫口而出:“義之所向。死又何懼。”
劉備輕輕點頭:“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睢陽李永與你有何仇怨?”
“與某無怨。卻與某之好友睢陽劉凊,有奪妻之恨。”
“哦?”劉備一愣。
“某乃是爲友殺人。”典韋這便将前情,甕聲道來。
難怪要殺夫妻二人。
曆史上的事件與此類似。除去地點不同,車輪卡在凹軌内之外:
典韋駕車,載着雞酒,僞裝成正等候别人的閑人。待李永府門大開,李永攜夫人出府時,典韋便懷匕首截殺李永,并殺李永妻。再慢慢走出,取出車上刀戟,步行離去。由于李永住處靠近街市,雖有幾百人追趕典韋,但卻無人敢近身。典韋步行四五裏,遇上李永的門客家兵,雙方轉戰不久,脫身而去,自此爲豪傑賞識。
事情往往就是在不經意間,起了轉機。
這一連串的改變,當從史渙開始。史渙護佑蔡邕抵達樓桑。又登堂衣秀,成爲侯府家将。與之相熟的李永因尋史渙相幫,這便乘船趕來樓桑,離開睢陽家中。于是典韋一路尾随北進,不料渤海冰封不通船隻。這便等到化冰,乘第一艘商船入港。以辘車載滿雞酒,卻不料樓桑街道内嵌凹槽軌路。若非獨輪卡入,失了先機。李永早被手刃。關羽救人不及,必與典韋一場惡戰。那時,定難輕易收場。
爲何尋史渙相幫,劉備後來亦知原因。李永與史渙有恩義是其一。史渙本姓劉,與劉凊同出一支,乃是族親是其二。
心念至此。劉備這便揮了揮手,睢陽李永随即被帶到牢中。
“典壯士說,你與劉凊有奪妻之恨。是否屬實?”劉備這便問道。
李永怒而反駁:“三書六禮,結發合卺(jǐn)。我未婚,她未嫁。何來奪妻!”
典韋聞言,隻顧冷笑。
事情不複雜。睢陽有兩家人,父輩定下姻親。不料途生變故,睢陽劉氏家道中落。于是毀約另嫁,與李永爲妻。
劉備仿佛看到了自家的翻版。隻不過結局不同而已。
有道是:“夫婦之道,有義則和,無異則離。”
漢代女子再嫁實屬平常。更何況雙方隻是口頭約定,并無劵書可證。口說無憑。雖從道義上說,另一家如此行事,确實有污。然而奪妻之說,也無實據。
見典韋不吭聲,劉備命人請來樓桑長樂隐。詢問如何判刑。
樂隐這便将漢律娓娓道來。
《二年律令》:賊殺人、鬥而殺人,棄市。其過失及戲而殺人,贖死;傷人。除。鬥傷人,而以傷辜二旬中死,爲殺人。賊傷人,及自賊傷以避事者,皆黥爲城旦舂。謀賊殺、傷人,未殺,黥爲城旦舂。賊殺人,及與謀者,皆棄市。未殺,黥爲城旦舂。謀賊殺、傷人,與賊同法。
所謂‘未殺’,乃是指殺人未遂。
依據漢律:“未殺,黥爲城旦舂。”
城旦舂,屬于徒刑。城旦是針對男犯人的刑罰,其意思是“治城”,即築城;舂是針對女犯人的刑罰,其意思是“治米”,即舂米。男女徒刑并非一成不變,可因情況而調整。文帝之前,城旦舂是無期徒刑。之後,刑期最高爲六年。
黥,即黥刑。又叫墨刑。在犯人臉上刺字,然後塗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标志,終身攜帶,難以洗清。
劉備點了點頭:“所以。依律,典韋應罰臉上刺字,爲本侯築城六年?”
樂隐答道:“正是如此。”
劉備笑問:“你可心服?”
典韋甕聲道:“認罰。”
劉備又沖李永言道:“我已問過史渙,年前他已去信睢陽劉凊,替你說項。想必此時已見分曉。你且先回,将典韋之事,說與劉凊。若劉凊回心轉意,便讓他手書一封給典韋,了結此事。若他不肯,典韋勢必要替友再次行兇,便罪加一等。枭首棄市。典韋生死,皆在劉凊之手。你可聽清?”
李永肅容行禮:“(李)永已銘記肺腑,這便啓程返鄉。”
樂隐悄聲說道:“主公是要爲兩家解仇?”
劉備輕輕點頭:“劉凊書信若來,此仇可消。若劉凊不肯,則典韋必死。背友不義之徒,典韋又何須爲他殺人。”
樂隐笑行一禮:“主公行事,皆爲典韋呼?”
劉備笑答:“然也。”
君臣相視而笑。
其樂融融,卻看得典韋一頭霧水。
劉備這便沖典韋說道:“如樂卿所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黥刑便免了,改爲‘髡鉗城旦舂’。即日執行。”
髡鉗,亦作“髠鉗”。剃去頭發,用鐵圈束頸。
于是,溪谷工地,便多了個髠鉗大漢。龍行虎步,一身是勁。渾身上下,鐵塔一般。一人幹數人之活,一人也吃數人之飯。
不識其名者,皆喚他‘鐵漢’。
劉備問義父,此人如何?
義父笑答:可領丹陽白毦。
義父果然明白少君侯心意。
臨鄉乃少君侯根基,萬不能有失。故而呂沖、魏襲二将,身擔重任,萬勿輕動。以後領軍在外,史渙将領繡衣吏拱衛中軍大帳。丹陽白毦便交由典韋統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