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置範縣,因南臨範水而得名。範水乃濟水支流。明帝永平十二年四月,王景、王昊治河築堤,自荥陽至千乘海口千餘裏,堤經範縣。
此時的範縣,正在大河岸邊。
豪強必有莊園。劉備一行沒有入縣城,直奔城東範氏田莊而去。
比起安平崔氏,範氏莊園要小很多。無重屋高閣,隻有一座望樓,和劉備家頗似。
問了方知,母親的娘家,也隻是範氏的一支。不算顯赫。
院中停滿牛車,并無匹馬。
劉備馬車一到,上下頗多驚訝。
這個年代,能坐兩匹馬拉的車。如假包換,絕對是身份的象征。
大舅從院中奔出,還沒站定,便沖三叔長揖一禮。待三叔馬下回禮,大舅才走近馬車,口呼賢侄,小妹。
母親忍不住淚流。
劉備感同身受。
母親問家翁可好。大舅連連稱好。
請下馬車,劉備扶着母親步入院中。
說實話,此時的祝壽,和後世燒紙多少有些雷同。
家中設壽堂、燃壽燭、結壽綢。
壽堂設在正廳,爲拜壽之地。堂上高懸“百壽圖”。正中供‘福’、‘祿’、‘壽’三星。案前設蠟燭、花筒、香爐等寓意延年的飾物。案上還供有壽桃、壽面、壽酒、壽點等物品。
做壽要宴請賓客,來賀者多執壽禮。其中以壽桃(果品)、壽幛(整幅綢布)、錢銀爲多。
三叔送上禮單,大舅一眼撇過,頓時大喜。果品、綢緞,皆随車載來。另有十枚馬蹄金餅,充作壽禮。
大舅焉能不喜?
這便殷勤備至,人人皆是笑臉。
改嫁之事,絕口不提。
壽禮開始,壽星穿戴一新,跪坐于堂中供案旁,接受親友、晚輩拜賀。拜壽照例是兩揖三拜,晚輩行跪拜禮。如遇平輩拜壽,受賀者須起身請對方免禮。若晚輩中未成年的小兒叩拜,須給些賞錢。若受賀者尚有長輩健在,須讓長輩坐在受賀席上。諸如此類。
凡直系親屬拜壽,多在上午進行。遠親或朋友,則随來随拜。受賀者的晚輩,須在壽堂兩旁八字排開,對前來賀壽的跪拜者逐一還禮。行完拜禮後,擺設筵席,共同飲壽酒,吃壽面。
禮儀繁雜。
三叔席坐吃酒,被迎入後堂的劉備,對這些繁文缛節,多半不知了。
劉備對這位外公,所知甚少。也是他第一次所見。反正,慈眉善目,頰瘦須長,老态龍鍾就對了。
忽聽院外喧嘩,有人高聲嬉笑。
出門一觀,隻見幾個半大少年,衣衫褴褛,上蹿下跳,翻筋頭,打滾,隻爲讨些喜錢。
問過方知,此等惡俗,幾乎已成慣例。
喜事臨門,又有誰願與這些潑皮無賴多生事端?
隻是今次不同。
見院中停有高車大馬,非富則貴。于是幾個少年得錢後,猶不知足。仍繼續讨要。
這才和範氏族人鬧将起來。
聽說這些少年都來自附近鄉裏,也有臨縣人等。平日裏聚在一起,多行些偷雞摸狗之事。算不得橫行鄉裏,卻也都是不好輕易招惹的狠角色。平日花錢消災,隻是今日要的多了些,所以範氏族人才與他們理論。
不過多幾文錢少幾文而已,劉備這便失了興趣,轉身返回屋内。
不多時,母親使人來喚。
随仆人入了後堂,隻見母親正與幾個範氏女眷堂中叙話。
見母親招手,劉備這便脫鞋入堂,走到母親身側坐下,向幾位女眷行禮。
問的都是些家長裏短。劉備有一句答一句。言語中頗多試探,劉備皆含糊略過。三叔酒醉,被攙扶客房休息。陪母親在後堂吃完飯,劉備母子被特意安排到了母親未嫁時的閨房休息。
屋中擺設,許多未變。母親觸景生情,忍不住上前細細端詳。
婢女端來熱水,母親先爲劉備洗漱。這才熄燈,自己洗浴。母子相擁而眠。
翌日清晨,女婢早早來喚。
洗漱一新,趕到前堂,外公和大舅,已等候多時。
說了些體面話,才由大舅道出實情。
原來,涿縣張屠曾遣人上門說親,送來綢緞果禮,還有十萬銅錢!
隻是……張屠何時見過母親。
大舅答道,城中質舍(當鋪),多爲張屠所開。
原來如此!
這就對了。因爲母親經常去縣城典當度日,因而被張屠看中。打聽清楚母親的來曆,又遣人千裏說親,還随車奉上十萬錢,以充聘資。
難怪!
大舅不遠千裏,親自跑了這一趟。牛車果禮,多是從涿縣所購。這麽說,去劉備家之前就見過張屠了?
見劉備面色不虞,大舅急忙陪笑道:賢侄勿怪,彼時不知涿縣劉氏還能有如此氣象。
連打個遮掩都不會。什麽叫‘彼時不知’?
當然,大舅說的都是真心話。或許,這個理由在當下也足夠正經。所以才說的理直氣壯。
算了。
即便劉備不是現在的劉備,母親依然是現在的母親。典當完家中值錢之物後,織席販履,将劉備撫養成人。也未曾改嫁他人。須知,這個時代,改嫁實屬正常。還有改嫁後,母儀天下的範例。
而母親能寡居,獨自撫養劉備成人。更顯母愛的偉大。
劉備能成爲劉備,最應感謝的就是他的母親。
所幸,劉備這次奉上了十金的壽禮。十金作價十萬餘。正好與張屠的十萬錢相當!
此,還不全是母親氏族倒向劉備的原因。
最關鍵是,涿縣劉氏乃漢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後,劉家世代在州郡做官,祖父劉雄還官至東郡範令,父親劉弘也舉孝廉,不死必爲官!生子劉備,年少持家,被贊麒麟子!
前途正當大好。又豈能斷絕名門姻親,去結那下賤的屠戶?!
母親族人的心理曆程,劉備無需細想。隻需知道,他們以後不會再逼母親改嫁就夠了。
如此開誠布公的說出來,劉備反倒感覺好受了一些。
所謂的家族利益,估計就該如此吧。
辭别外公和範氏親族,劉備駕車返回。仍是三叔匹馬開路。大舅同車送了十裏,才依依惜别。
曆經十餘日,返回了涿縣樓桑村。
五丈桑,樹葉繁茂,層蔭如樓。遙望見童童如車蓋。
正是故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