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師沒有什麽反應。
他沒有看着井九的臉若有所思便答應了請求,也沒有向深淵裏呸一口。
“野草燃燒起來必會燎原,人間的普通人死光了,一定會輪到冥界。”
井九問道:“太平的野望難道沒有讓你不安?”
“不穿衣服還能侃侃而談,能夠穿越如此高溫的岩漿河流,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冥師看着他的下體,認真說道:“冥皇之玺居然在你這種人的手裏,這讓我比較不安。”
井九才想起來,爲了防止長時間的岩漿浸泡損毀已然不多的白衣,自己走進岩漿河流的時候便已經脫了衣服。
身無寸縷,就是他此時的模樣。
接着他想到當年在鎮魔獄與冥皇初見的時候,自己也沒有穿衣服。
自己與冥界果然有些犯沖,不親自下去而是讓冥師把人送上來,這個選擇看來是對的。
井九想着這些,沒有取出衣服穿上的意思。
既然這種狀态讓冥師感到不安,那麽他想要說服對方,保持這種狀态比較好。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腳下傳來一絲震動,轉身向着岩漿河流上遊望去。
岩漿河流裏忽然生起無數道浪頭,從遠方向着透明巨牆咆哮而來,更遠處隐隐有道若長堤般的驚天巨浪。
河面急劇升高,很快便淹到他的腳下,接着繼續向上。
岩漿瘋狂地拍打着崖壁,激起千堆火。
井九踏空而起,看着下方奔湧恐怖的岩漿火浪,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隐隐聽到一聲憤怒的咆哮,那并非河流的聲音,然後感應到了一道強大的神識威壓。
冥師也聽到了這聲咆哮,感應到了那道威壓,神情微變,心想火王怎麽會醒了?
透明巨牆隔絕人間與冥界,便是通天境的大物也很難穿過,而且以他的境界修爲根本不懼對方,隻是有些意外,那個小家夥向來習慣在岩漿裏沉眠,爲何會忽然醒了過來,而且表現的如此憤怒?
冥師對井九說道:“你的事情,我會仔細考慮,十年後冬至那日,你在通天井畔等消息。”
井九說道:“你很着急?”
在他想來如果連冥師都不想與那道威壓的主人朝面,那麽自己更應該盡快離開。
冥師微微一笑,說道:“如果讓它看到我們在一起,中州派一定會指責你勾結冥部,我這是爲你考慮。”
說完這句話,他背起雙手,像小童般飄走,很快便消失在深淵裏。
井九收回視線,轉身望向岩漿河流的上遊,心想如果那道威壓的主人與中州派有關,那便應該是當年封禁聚魂谷一事的後續,爲何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就連師兄的筆記裏都沒有記載?
那道威壓越來越近。
如堤般的巨浪也随之而來。
很快,巨浪很快便到了他的腳下,轟向那道透明的巨牆。
轟的一聲巨響。
崖洞搖晃不安,不知落下多少石頭。
火紅的岩漿沖天而起,把他卷進了河裏。
就在他落進河裏的那瞬間,看到了一個畫面。
一隻金色的鯉魚從狂暴的岩漿河流裏躍了起來,擺動身軀,把崖壁上的那些陰影撕扯下來,吞入腹中。
那是冥師留在人間的投影,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收回,故意留給這隻金色鯉魚吃掉。
這也是他留給井九的問題,如果答不好,真的有可能送命。
井九怎樣才能說服那隻金色鯉魚,他沒有與冥部勾結,隻是想說服冥師與自己合作?
沒有人會相信這麽荒唐的事情,事實上,在漫長的曆史裏這種事情隻在太平真人與冥皇身上發生過一次。
而且首先他需要弄清楚,這隻金色鯉魚究竟是什麽,居然如此厲害,連冥師的影子都能吃掉。
啪的一聲輕響,那隻金色鯉魚重新落回岩漿裏,濺起一蓬火漿。
狂暴的岩漿遇到透明巨牆折回,經過井九身體時,流勢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些變化被岩漿準确地傳給了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速度奇快地向井九遊來。
密度極大的岩漿似乎對它沒有任何影響,甚至仿佛變成了潤滑劑,讓它遊的更快。
很快,金色鯉魚便來到了井九的身前,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井九也在看着這隻金色鯉魚,注意到它擺尾的時候,本就在燃燒的岩漿火苗竟會變成幽藍的顔色。
難道它的身體溫度比岩漿還要高?
這隻金色鯉魚絕非凡物,隻是生的有些像鯉魚。
井九心想,那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那隻金色鯉魚忽然嘟圓了嘴,像吐泡泡般問出一句話:“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
……
“你算什麽東西,居然也想學小師叔那樣?”
一名青山弟子盯着平詠佳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說道:“沒劍你就别想參加承劍!”
初春天氣,青山迎來了又一次的承劍大會,在洗劍溪旁學習了數年的内門弟子們緊張而又興奮地等待着諸峰師長的挑選。平詠佳自然也不想錯過機會,悄悄來到洗劍溪盡頭的斷崖前,卻被一位平日裏看他不順眼的同窗攔了下來。
他看了眼斷崖上那些被雲霧遮住的高台,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這也怪不得别人,更怨不得神末峰上那位顧師兄,隻能說自己過的太糊塗了些,既然這一年裏那邊始終沒有什麽消息,這次也沒有傳信,自己來做什麽?
今次參加承劍大會的内門弟子素質都不錯,當然沒有辦法與井九那一年相比。
那年除了井九,還有趙臘月與柳十歲,顧清下一次才拜到井九門下,但首次亮相也是那一年。
那屆承劍大會出了兩個天生道種,兩個無形劍體,還有顧清這位已經确定的帝師,真是數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景。
自然沒有人會忘記那屆承劍大會最特殊的地方。
井九與趙臘月都選了神末峰,顧清也去了神末峰,就連柳十歲與神末峰的關系也很特殊。
神末峰傳承重續,鋒芒漸露,從那之後所有參加承劍的弟子都把神末峰排在了首選,隻可惜除了那個明顯走了後門的元姓少年,再沒有誰有機會。甚至連續好幾屆,神末峰都沒有參加過承劍大會,洗劍溪旁的弟子們漸漸絕了心事。
諸峰師長就在雲霧裏的高台上,還有些站在崖間的山道上,聽說因爲雪原的事情前來觀禮的宗派少了很多,但果成寺與大澤和懸鈴宗還是來了人,其中屬于神末峰的那座高台,已經空置多年。
溪畔忽然騷動起來,甚至響起數聲驚呼。
那座高台上出現了一道身影。
神末峰來人了!
……
……
元曲看着溪畔那些激動的年輕弟子,很自然地想起自己參加承劍大會時的畫面。
那時候他扮演的角色是井九的堅定支持者與呐喊鼓吹者,這些年裏他偶爾會回想,如果當年不是如此,那即便有太祖叔公這層關系,自己也不見得能上神末峰。接着他感應到了四周投來的關注視線,不禁暗自叫苦,心想自己在神末峰就是個打雜兼送信的,爲何師父偏要自己來做這件事。
那些視線裏自然滿是探詢與疑問,今年神末峰爲何會出現在承劍大會上,準備選誰?
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好問的,問了也沒有人會說,不然稍後争奪弟子的時候會遇到很多麻煩。
但有人不在意這些,玉山師妹得了師長的吩咐,從上德峰的石台處走了過來,好奇問道:“誰啊?”
元曲自然不會回答,苦笑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
……
承劍大會開始,年輕弟子們走到溪面上,開始演練自己的飛劍,然後滿臉希翼地望向……元曲。
元曲始終沒有開口。
其餘諸峰弟子裏也有很多趙臘月與井九的崇拜者,但在這樣的氣氛裏難免還是有些不悅。
這個時候,平詠佳走了出來。
他已經準備放棄,但看着神末峰忽然來人,心裏忽然生出很多希望。
主持承劍大會的昔來峰長老看着他皺起了眉頭,問道:“你的劍呢?”
平詠佳低聲說道:“還沒拿。”
“沒劍?”
那位昔來峰長老的聲音忽然拔高了數分,喝道:“沒劍你參加什麽承劍!”
平詠佳再次變得不自信起來,喃喃說道:“我……”
昔來峰長老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幽幽說道:“你要敢學井九當年那樣說自己忘了,我這時候就把你揍一頓。”
平詠佳攤開雙手,一臉無辜說道:“弟子确實是忘了啊。”
世間再無井九這樣的人。
所以他哪裏可能是忘了取劍。
一年多前,他看到碧湖峰頂雷暴洗劍的畫面,深受震撼,暗自下定決心,便去了劍峰取劍。
誰曾想到,他曆經千辛萬苦才登上劍峰,沒能找到自己的劍,卻遇着了兩個人。
然後,顧清專程到洗劍溪畔找了他一次。
接着,有隻猴子給他送了一封信,顧清在信裏說讓他不要急着取劍,等着安排。
到這個時候平詠佳還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樣的好事,那便是真的白癡了。
于是他再沒有上過劍峰,老老實實、歡天喜地在洗劍閣裏讀書、修行,一直到了今天。
他真的很冤枉,絕對沒有忘記門規與取劍,問題在于,顧清是不是忘了那封信?
沒有劍自然無法演劍。
驕傲的洗劍閣同窗們自然也不會挑戰他。
平詠佳站在溪水石頭上,覺得好生尴尬。
就在這個時候,霧裏高台上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你可願承劍天光峰?”
“你可願承劍清容峰?”
洗劍溪畔一片嘩然。
無數道視線落在兩座石台上。
梅裏師叔與林無知對視一眼,有些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微微一笑。
那天顧清去洗劍閣找平詠佳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神末峰看中的弟子,他們怎能錯過。
元曲也很吃驚,趕緊走到崖畔,說道:“等等,等等,這孩子可是小師叔先看中的。”
轟的一聲。
洗劍溪畔頓時變得更加熱鬧,崖上同樣如此。
諸峰師長走到崖畔,向下方望去,就連大澤、懸鈴宗的客人也走了出來,顯得極爲好奇。
井九是年輕一代最強者,是世所公認的劍道奇才,他志在必得的弟子,劍道天賦該是何等樣誇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