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說道:“荀鎮東與孫文台是盟好,他倆以徐、豫兩州之兵,侵我陳留的話,隻憑我一郡的民力、物力和兵力,便是天縱之才、霸王之勇,也肯定不是他倆的對手的。以目前的局勢而觀之,明府君如果欲保陳留,就必須向外尋找強盟,合強盟之力,共抗徐、豫,如此方可。”
張邈沉吟說道:“曹孟德雖敗於任城,不戰而撤於乘氏,然其今歸東郡,部曲猶數萬衆。我與孟德結盟,如何?”
陳宮說道:“與曹公結盟當然是可以的,但宮爲何離開曹公,來投明府君呢?便是因爲曹公實無與徐州決死之心,如果局勢對我方有利,我相信曹公一定會與明府君攜手共戰;然而局勢若是對我方不利,隻怕曹公沒準兒就會畏戰不前,甚而幹脆放棄東郡,再次撤逃,往西邊,更投袁本初去了。是以,以宮愚見,隻靠曹公,恐怕還不足夠。”
張邈聽明白了陳宮這番話的意思。
簡而言之,陳宮這是在說:曹操靠不住。
張邈問道:“那以先生高見,我再與誰結盟爲好?”
他心中想道,“我陳留郡西鄰河内郡,倒是可與河内的張揚爲盟,可張揚而下身不由主,俯仰於袁本初的鼻息。自前時讨董,各路諸侯彙聚,本初爲盟主以後,本初就一改舊态,常現傲慢矜持,不可一世,乃至私令孟德殺我。我與本初現在極有嫌隙,料本初一定不會幫我。張揚這邊,顯是不可能的了。除掉張揚,可與我爲盟、與豫、徐爲敵者,就隻有呂布和袁公路了。陳公台是想讓我與呂布、袁公路結盟麽?”
卻說袁紹叫曹操殺張邈,其實不僅僅是因爲袁紹當了盟主後,性子變得傲矜,其中亦有在袁紹當了盟主後,張邈自視甚高,盡管因爲家聲、名氣不及袁紹,不得不把盟主之位讓給他,可心中難免有點小小的服氣,加上眼熱,故此時常當衆指責於他,落袁紹的面子的緣故。
——張邈不怎麽服氣袁紹,想想也是能夠理解的。就不說張邈在海内的名德聲望之類也很高,隻說那諸路兵馬齊彙,主力聚集的地方是在哪裏?是在陳留郡的酸棗縣。張邈身爲陳留太守,乃是地主。做爲地主,那麽就算袁紹當了盟主,張邈自思之,他好歹是不是能算個副盟主?
爲了樹立威望,袁紹如何能忍張邈的這個念頭?於是就有了袁紹指使曹操,殺掉張邈之事。然那曹操以大局爲重,自是不肯聽從袁紹此令。
這件事情後來被曹操有意地洩露給了張邈知悉,曹、張兩人的感情在那段時間裏迅速升溫,飛快地進入到了蜜月期,後來陳宮、鮑信等人爲曹操運作,推舉他接任劉岱,出任兖州刺史的時候,也是因了這段過往的故事,爲了感謝曹操的友誼,張邈雖是不太樂意,然亦沒有反對,并投桃報李,表現出了支持的态度。
不過,時至如今,畢竟各有各的利益,且那曹操又是屢敗,似乎推舉他作兖州刺史,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兩個人卻也已是将近面和心不和了。
果然,聽到陳宮說道:“袁公路坐據南陽,南陽富庶,此大郡也,呂布爲其爪牙,呂布壯士,善戰無前。明府君可遣使通信於袁公路,饋禮與呂布。倘能得與袁公路爲盟,獲呂布爲用,孫文台何足慮也?這樣,就斷掉了荀鎮東左邊的胳臂。然後,明公與曹公以掎角之勢,共禦徐州之犯,料袁本初必不會坐視荀鎮東占據全兖,亦定會有援助;荀鎮東也就不足害我郡了!”
張邈撫膝說道:“先生所言甚是!”顧與張超等人,說道,“今聞公台一席話,我郡無憂也!”
張超有點想不明白,他問陳宮,說道:“以先生的才能,便是在荀鎮東的帳下,也一定能得到大用。爲什麽先生卻奔波勞苦,先輔孟德,繼來我郡,必要與鎮東爲敵呢?”
這一點,确實讓人想不通。
像袁遺,他之所以棄郡而逃,不肯投降荀貞,是因他乃袁家的人,袁紹打敗了公孫瓒,現在冀州,一番事業蒸蒸日上,沒了山陽,他還有冀州可奔,——他現下就已去冀州了。
像吳資,他之所以也是甯逃不降,是因爲他知道他一旦投降,即便荀貞會禮重於他,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像如下這樣執掌一郡了,也就是說,他從此以後,地位勢将會大不如今了。
像張邈,他之所以不降,一來從大義上講,他與荀貞都是漢家之臣,荀貞無诏令而侵兖,是不臣之舉,他張孟卓海内名士,如何能降此不臣?如果降了,那他豈不也成亂臣賊子了麽?二者,從實際上來講,是因爲方今海内群雄并起,荀貞雖強,然亦隻是群雄之一,與他張邈在本質上和地位上是相同的,既然如此,那他張邈爲何自墜身價,去當階下囚呢?
袁遺等人的不降,都有緣由。
陳宮爲何不肯降於荀貞?不止不肯降,在曹操連番撤退,最終決定要撤回東郡的時候,他還勃然大怒,拂袖而走,轉以來投張邈,這是爲了什麽?張超不管怎麽想,也覺得想不明白。
陳宮聽了張超這話,揚眉奮色,說道:“君此言謬矣!”
“哪裏謬了?”
“我與荀鎮東無冤無仇,我爲何要與他爲敵?我不是與荀鎮東爲敵,我是與不臣天子、狼子野心者爲敵,是與犯我兖州、苦我兖民者爲敵!”
張超說道:“哦?”
“荀鎮東無故而犯我兖州,他想幹什麽?我聞傳言,說鮑君允誠,守衛壽張之時,召集将士,鳴鼓樹旗,涕淚滂沱,語聲慨然,與将士們言道:‘荀貞之,是又一董卓也!’此言誠是!荀鎮東要做董卓,我爲漢家臣,自當爲漢室盡忠!我兖近年數經兵亂,黃巾過處,郡縣殘破,民已悲苦,而荀鎮東複來侵犯我土,殺我兖民,我何能坐視?我爲兖人,自當爲兖人守土!”
在座的諸人,多是陳留的士人,陳宮話音方落,即有數人拍手喝彩。
一人說道:“公台真是我兖的忠直之士!讓不才,敢請願與公台共禦外侵,誅戮悖逆!”
衆人看去,說話這人三十多歲,形貌俊朗,颔下美須,坐於諸人中,如白鶴昂然,極有矯矯不群之姿,乃是陳留浚儀縣人,名叫邊讓,字文禮。
又一人說道:“公台的忠正之氣,天日可表,谷雖庸碌,亦敢請附骥尾,爲我兖盡微薄之力!”
這人的年紀大點,四五十歲了,乃是陳留圉縣人,名叫蔡谷,是當今大名士蔡邕的從弟。圉縣前些天被孫堅給燒了個幹幹淨淨,蔡谷的家也毀於火中,比之邊讓,他的語氣更帶憤慨。
諸人中餘下的那幾位,陳留尉氏人阮敦、阮瑀、濟陰定陶人董訪等等,也都各自表态,皆對陳宮贊譽不已,願意與他共心協力,佐助張邈,一起抵擋荀貞的侵略。
堂外月光明亮,堂中群情激昂。
張邈遂於次日修書兩封,遣了兩個親近的軍吏,喬裝打扮,南下混入豫州,一往南陽,赍與袁術,一往汝南郡的汝水南岸,與呂布送去。
……
濟陰郡,定陶縣。
仗打到現在,攻兖的這場戰事基本已告一段落。
事實而言,山陽、濟陰兩郡之得,已是超乎了荀貞於戰前所存的期望。
現在,徐州軍的各部經過幾場鏖戰,已經都很疲憊,沒有餘力再繼續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同時孫堅亦不能再給荀貞太大的幫助是其一。
曹操的部曲尚有數萬,東郡的東邊并有黃河天險,是其二。
如再進攻東郡,袁紹有極大的可能會馳援曹操是其三。
綜合這三點,因此,荀貞在反複地考慮過後,已於日前,做出了此戰到此爲止的決定。
戲志才對此,沒有再提出不同的意見。
總而言之,接下來,荀貞的重點就要放到安撫已得的兖州各郡縣之新地盤,收攬這些郡縣的士心、民意上邊去了。
經過與戲志才、荀攸、張昭等人的商議,荀貞初步定下了用來治兖和守兖的軍政人選。
荀攸出任兖州刺史是荀貞最早定下的,他已經把此一舉薦,派人奉表去了朝中。
朝中會不會同意?也許會,也許不會,更大的可能性是,也許根本不會做出任何的回應。這些都無關緊要。反正隻要上表送到,意思到了,也就成了。
兖州的政事、軍事,一委於荀攸。
政事且不必多說,軍事上,荀貞決定以樂進爲荀攸的主要輔佐。
他舉了樂進“以偏将軍,領山陽太守”。
兖州的州治在昌邑。昌邑同時是兖州的州治、山陽的郡治。這也就是說,荀攸和樂進将會在較長的一段時期内,同在一城。兩人都不是倨傲的性子,荀貞相信,他倆是可以團結一緻的。
濟陰太守的位置,荀貞任給了現於徐州州府爲吏,擔任“部郡國尉曹”之職的劉馥。
劉馥是沛國相縣人。沛國在濟陰的東邊,兩郡有一小段的接壤,因此劉馥與濟陰郡的士族、士人,很多都是舊有交往,比較熟悉的。人頭熟是其一,此外最重要的是,劉馥此人文武兼資,很有才幹,絕非是那類隻會清談的所謂“高士”,他在徐州州府“部郡國尉曹”的這個職位上任職的這些時月,工作出色,被人評價爲“精達事機”。
用他治濟陰,甚是适當。
濟北相,荀貞任給了徐卓。
濟北郡北接趙雲現下所屯駐之曆城,西鄰東郡與平原郡,既是曆城的後方,是關系到曆城能否守住和穩定的一個關鍵,又是南起濟陰、北到曆城,這一條貫穿兖州、直到青州的整體西部戰線上之北端面對東郡的一個重鎮,於軍事和政治這兩方面,眼下明顯的是軍事重於政治。
但政治方面也不能全然忽略不計。
徐卓跟着荀貞很多年了,久經鍛煉,在軍事上沒有問題;於政治上,他這些年一般都從在荀貞的左右,亦學到了荀貞理政的一些手法,大的不好說,但一個郡,他還是有能力管理好的。
且其人聰穎膽壯,當情況緊急,比如曹操突然進攻濟北,而來不及向遠在徐州的荀貞請示該如何應對的時候,他必定又是會有膽量,敢於決斷的。
把徐卓用在濟北,也很恰當。
任城相的職位,荀貞定下用荀悅來擔任。
任城國的亢父城,戰略地位固是相當重要,但在徐州軍的地盤如今已經西至濟陰、北到濟北和曆城的情況下,亢父的重要性其實已然不大。此郡的重點,已經不在軍事,而更多的是在政治上了。任城是兖州最小的郡,隻有三個轄縣,相對容易治理一些,荀貞有心把此郡打造成一個“模範郡”,打造成一個在人文、民生等各方面都有突出優秀成績的“新占郡”,從而起到一個标杆的作用,以提高他在兖州的聲望。因此,他把這個郡的太守之職任給了荀悅。
荀悅是荀氏族中,儒學修養、史學修養最高的一人,其亡父荀儉,乃荀氏八龍中的大龍,在海内曾有過不小的名氣,且他是荀貞的族兄,用其治理此郡,非常妥當。
山陽、濟陰、濟北、任城,是在這次戰争中獲得的四個郡。
四個郡的長吏皆已确定人選。
此時定陶郡府的堂上,戲志才正在荀貞,提出一個他深思而後得出的建議。
他的這個建議是:把濟陰郡濮水以南的幾個縣,分隔出去,另設一郡。
戲志才說道:“劉元穎通達事機,是個幹練的人,主公任他治濟陰,自是知才善用,然而濟陰郡既已是新得之郡,複西與東郡接壤、南與陳留郡接壤;治此郡者,不但要撫攬郡中民心,同時還要臨對曹孟德、張孟卓這兩個強敵,一旦稍有疏忽,可能就會出現不測之局。
“曹孟德、張孟卓二敵中,尤以曹孟德爲悍。當此形勢,忠之愚見,不若把濟陰郡中,濮水以南,鄰東郡的離狐、句陽、成陽、鄄城、廪丘五縣,剖析而出,别設新郡,擇戰将守之,以禦曹孟德。這樣,劉元穎所面臨的壓力就會小上很多,也有利於他能拿出更多的精力,安撫人心,延攬士人,将郡中治好。”
荀貞馬上就明白了戲志才的意思。
荀貞心道:“志才此議,說白了,就是把離狐等縣分出去,單獨組建一個以軍事爲主的戰區,以抗禦曹孟德可能會有的、對濟陰郡之反攻,以此來保證劉馥能夠盡快、盡早地安定住濟陰。”
這是一個極好的建議。
荀貞從善如流,當即接受了戲志才的意見。
他對戲志才說道:“志才此議,高明策也!”問戲志才,說道,“以卿之見,這新設之郡,宜擇誰爲守?”
戲志才笑道:“樂文謙、潘文珪,俱東郡人也。今樂将軍被主公任爲山陽太守,領軍以佐公達,屯駐山陽;那麽新設之郡,當然是用潘文珪來守爲上。”
荀貞笑道:“志才與我,所見略同!”忽有感觸,又笑道,“文謙、文珪,字裏邊都有個‘文’字,而此二卿,卻偏俱以武出衆,也是一樁趣事啊。”說道,“我就以東郡二文,爲我鎮兖!”
想了一下,荀貞問戲志才,說道,“新設之郡,給它起個什麽名字好?”
戲志才略作思忖,已有主意,撫須笑道:“曹東郡用兵小狡,差可比之如狐,而他與主公交戰,卻獲屢敗,先從任城逃到乘氏,又從乘氏逃到東郡,可謂是一逃再逃,一離再離;而離狐等五縣之中,距東郡的郡治濮陽縣最近的又是離狐縣,兩城相對,距離不足百裏。名之離狐可也。”
離狐縣的得名,來自一段傳說,舊傳初置縣城在濮水的南岸,常爲神狐所穿穴,遂移城到了濮水的北岸,故曰離狐。戲志才的這番話,是在借離狐縣得名之傳說,諷刺曹操的屢戰屢敗。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不聞勝敗兵家事麽?哪裏有百戰百勝的将軍?孟德今雖一再挫敗,但我等也不應該對他加以嘲諷。志才,你這就過分了!”
戲志才說道:“是。”問荀貞,說道,“如此,不知主公以爲該取何名,命名這個新郡?”
“我看離狐這個名字就不錯。”
戲志才微微愕然,旋即亦是大笑。
笑聲住了,戲志才問道:“我昨天聽軍中的将吏說,玄德求留屯亢父,主公未允,這是爲何?”
荀貞說道:“任城北邊的東平、濟北,南邊和西邊的山陽,都已歸我徐州;亢父此城,現下等於是處在我徐、兖之土的内地了,外邊沒有強敵的威脅,不需要上将坐鎮。玄德戍此,實是大材小用,故我不許。”
戲志才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堂外來了一個軍吏,捧着個人頭大小的盒子,求見荀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