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話至暮,樂進令人置宴,諸人歡坐一堂,行酒旋舞,飲至俱酣。
酒席散了,因爲宵禁,與宴的郡吏、郡士俱宿吏舍。
有飲到興頭,無有睡意的,或兩三人坐卧舍内,或三四人相聚於舍院的月下,吹着涼爽的夜風,回味是夜的酒宴,都道:鎮東将軍威名赫赫,與言談,卻顔笑親切,使人如沐春風。
随從荀貞行州的諸臣屬,辛瑷等武臣沒有進城,帶兵留在了城外,陳應等文吏也被安置在了吏舍休息,張昭、荀彧、戲志才等地位高的幾個大吏則與荀貞一道,共去樂進的住宅就寝。夜色已深,張昭等各入室歇息,荀貞有些話要囑咐樂進,因喚樂進再談說一會兒。
早在當年繁陽亭時,樂進就跟從荀貞了,了解荀貞的飲食喜好。
他知荀貞好飲蜀荼,當下取出珍藏的茶餅,親自将之炙成赤色,然後搗碎成末,置入瓷器中,又倒水鍋中,點火燒煮,待水沸,傾茶末於其中,又撒入蔥、姜、橘子之物,與荼共煮,等煮好,盛入陶碗中,他捧着奉給荀貞,說道:“此荼還是托糜子仲買來的,說是武陽荼,物稀難得,進平時不敢多飲,剩存了數餅,專候将軍下郡,請将軍品嘗。”
時下制茶的工藝還處在萌芽階段,所謂“荊巴間采茶作餅,成以米膏出之”,在制作茶餅的過程中,會往中添加米湯或米糊之類的東西以作粘合,使其成形,因而煮成的茶湯聞之會有淡淡的米香味道,制茶之法雖尚處於早期,但在煮茶時往其中添加佐料的方法卻已與後世相仿了,荀貞對這種煮茶的方法本是抵觸的,然而多飲幾回之後倒也習慣了這種口味。當世之茶與後世不同,制造工藝簡單,确也需要加些佐料,飲之才能可口。
荀貞接過茶碗,先看了眼茶色,繼之聞了一聞,随之輕抿一口,閉上眼品味了片刻,啓目笑道:“吾飲荼,牛飲而已,名荼入我口,好有一比:牛嚼牡丹是也。便此荼是武陽荼,吾亦不識好壞。”他這話不是自謙,适才他的那番品嘗舉動也非裝模作樣,他是真想品個好壞優劣出來,可也确實是品嘗不出。武陽、南安産名茶,荀貞以前就喝過這些地方的茶,但與其它地方的茶相比,他喝着都是一個味道,不覺得有高低之别。
於今北人飲茶者少,南人飲茶者稍衆,樂進是北人,對飲茶的興趣不大,隻是受荀貞影響,有時會煮點略飲,見荀貞沒有不滿此茶的味道,遂将餘下的茶餅悉數拿出,獻給荀貞。
荀貞笑道:“文謙,唯今少見蜀商,此數荼餅之值或不低,卿盡獻於我,難道不心疼麽?”
海内兵亂,南北道路不通,莫說蜀地的商人,便是江南的商人現今於江北也是少見。
“進實不好飲荼,隻是而今居任在外,不得常從将軍左近,於思将軍時乃會飲此稍許。将軍如飲不出此荼的好壞,進更是不知所謂。與其在進處放壞,不如獻給将軍。”
荀貞於是欣然笑納,顧視室内的擺設,見十分簡陋,想起聞說樂進在郡清廉之事,對樂進說道:“我聞卿日常食不重味,此事可有?”
樂進答道:“進與進妻兩人而已,一飯一菜足夠使用,多了也是浪費。”
樂進現尚無子,隻有他的妻子跟着他在郡中住。
荀貞說道:“卿妻可眠?可請來一見。”
荀貞想見,便是睡了也要喊起來,樂進出到室外,親去把他妻子叫起,引着來見荀貞。
樂進之妻姓郭,是樂進在颍川時娶的。見樂進把她帶到室中,荀貞放下茶碗,擡眼看去,見她不施脂粉,荊钗布裙,衣妝樸素,仿若下小戶家婢,哪裏像是二千石太守之妻?
荀貞不由歎道:“文謙,何清廉如是!”郭氏下拜行禮,荀貞叫她起來,再又環顧室内,拍了拍坐下的席子,複歎道,“食無二味,客無坐氈,過矣!”對樂進說道,“卿爲我二千石,焉能使卿定訾爲下?”喚侍衛在室外的典韋等,“令少府取錢帛十萬贈文謙。”
少府,管的是荀貞的私錢。這次賞賜樂進畢竟是私人的行爲,不能從州府的公庫裏出錢。
典韋應諾,記下了此事,等到次日天亮後,他自會将荀貞的此令轉告給幕府中人,由他們辦。
樂進、郭氏下拜謝恩。
荀貞溫言和郭氏說了幾句話,見她怯生生的,遂不多言,叫她回去休息,等她離開後,荀貞又和樂進說了會兒下邳郡中的事以及兖州、豫州的戰事,随之話入正題,說道:“文謙,今日郡府堂上、今晚酒宴上,都不是說話之所,我有一件要事叮囑你。”
樂進恭謹應道:“敢請将軍示下。”
“吾兄友若得拜九江太守,此事卿已知。”
“是。”
“揚州刺史陳溫頗侵九江郡權,前日吾兄密信與我,言說陳溫似不願輕易還權,恐會或生戰端。下邳與九江接壤,将來如是果真生戰,臨陣決勝固是不需卿爲,輸糧供械卻非下邳不可。卿可於近兩日先盤點一下郡庫,把郡内糧、械儲存之确數報與幕府。”
下邳等郡目前的各儲糧、械之數,州府、幕府都有記錄,但在需要用前,肯定得再盤點一下,以免會因損壞等故出現過於不合賬目之事。
樂進應道:“諾。”
見樂進雖沒說什麽,眉眼間卻有振奮之态,知他必是有請戰之意,隻是因了自己“臨陣決勝固是不需卿爲”這一句話,他才把話咽了下去,沒有說出,荀貞笑道:“知卿好在軍伍!隻是彭城、九江新得,下邳非重将不可鎮守,是以還得勞卿守郡中,稍待時月,再轉卿回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