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起身相迎。
曹操大步入内,滿臉笑容,不等他兩人見禮,上前一手一個,拉住了他倆的手,笑道:“君行、子信!今得二君相助,破黃巾易如唾手。”打量畢谌,歎道,“子信,數年前一别,可是有多年未曾相見了,君顔依舊,我鬓生白發矣!”又對萬潛笑道,“别駕快請上座。”推着萬潛,讓他坐在上首客席,請陳宮、薛悌也入席,拉着畢谌,讓他在自己席側坐下。
沛國和濟陰、山陽接壤,離東平不遠,曹操與畢谌、萬潛俱是舊識,前些月,萬潛有公務去東郡,他倆見過一次,和畢谌卻是已有數年沒見了。
畢谌看向曹操的鬓間,果見了幾莖白發,說道:“将軍春秋正盛,華發早生,可見憂國之心。”
曹操歎了口氣,繼而現出笑顔,問畢谌、萬潛,說道:“董賊已死之事,二君想應有聞?”
萬潛兩人點了點頭。
萬潛說道:“聽說了。”
畢谌說道:“大快人心!”
曹操以手拍案,打着節拍,語調滄桑地吟道:“賊臣執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苗以燔喪。播越西遷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爲哀傷。”吟完了這幾句,他對萬潛兩人說道,“去年漢室蒙塵,天子西遷,我義憤難當,恨不能爲國除害,乃直抒胸臆,草成一章,此爲詩中數句。前些天,聽到董卓被殺的消息,我喜不自勝。”
萬潛說道:“将軍才兼文武,憂憤之情,溢於詩外。”
畢谌家世傳儒業,不重辭章,随口也誇了幾句曹操的此詩,說道:“董賊一死,洛陽複興、海内緻平就在望了!”
曹操看了他一眼,心道:“董卓雖死,涼州兵尚強,山東又諸侯割據,黃巾百萬,洛陽複興、海内緻平豈是易事?”又心道,“然亦正因不易,才是我等英雄烈士奮力之時!”
他現正用人之際,心中的這些想法沒有必要對萬潛這兩個不是太熟的舊識說,他更不會當着畢谌的面直接反駁其話,使其難堪,因便順着畢谌的話,說道:“正是。我與君等雖未在朝中,但也應爲緻平海内而盡忠戮力,所以我請君二人來我軍中,望君二人可爲我暫參軍事。”
萬潛說道:“但有所命,潛自當遵囑奉行。”
畢谌亦道:“将軍有令,無不遵從。”
說話間,徐他帶着膳夫到了帳外,進來問曹操道:“鹿肉已經割好,可是現在就炙麽?”
曹操說道:“現在就炙!”
他揮手叫徐他去令膳夫燃火,笑對萬潛、畢谌說道:“與二君久未共飲,今在軍中,不可飲酒,然可大快朵頤,炙鹿而食。今晚不談兵事,也不談政事了,吃飽睡足,明天再議!”
萬潛吃過飯了,畢谌還沒吃。
見曹操似是因故友重逢而心情不錯,萬潛近年來頗服曹操在讨董、安東郡的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才能,也有心再多與曹操親近,便也不提他已飯過,笑道:“謹遵将軍令。”
燭火熏得帳内悶熱,曹操索性帶萬潛等出到帳外,席地而坐,就着插在地上的火把的光,吹着涼風,一邊吃烤好的鹿肉,一邊暢談當年。曹昂、曹授在這期間來到,曹操命他二人行晚輩禮,拜見萬潛、畢谌。曹昂、曹授禮畢,侍立於曹操身側,爲他們取肉、盛水,服侍恭謹。
畢谌和曹操幾年不見,本有點生疏了,但在曹操熱情不做作的招待下,很快,那點生疏感就不翼而飛,和萬潛一樣,半點也不見外拘謹了。
當晚,曹操不放畢谌、萬潛走,硬是拽着他倆同榻而眠,又說了半宿昔日的趣事。
萬潛、畢谌次日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不見曹操的身影,兩人披衣出帳,問帳外的衛士。
卻原來:曹操天沒亮就起了,先是巡視了一下營中,接着召集夏侯淵等部校尉,聚在一塊兒吃了點朝食,早早地便出營去勘察周邊的地形了。
萬潛贊歎地說道:“勤力如曹将軍者,不多見也。”
衛士說道:“将軍吩咐:請兩位先生在營中稍候,等他回來,再與二位先生論議軍事。”
快到中午,曹操回來了。
在将帳外頭,曹操對夏侯淵等人交代了幾句,打發曹昂等歸本部,留下了夏侯淵,帶他與陳宮、魏種、薛悌進到帳内,請去了河邊乘涼的萬潛、畢谌回來,開始正式議論用兵的方略。
萬潛兩人到帳中時,曹操已脫下甲胄,換上了便服,沒有戴冠,裹了個帻巾。
他剛用涼水洗了把臉,擦拭兩下,把抹巾丢入到盆中,見萬潛兩人進來,笑道:“昨夜興起,與君二人聊到太晚,今晨我起時,見君二人睡得正酣,就沒有吵醒你們。怎樣?可睡足了麽?”
萬潛說道:“睡足了,睡足了。我醒來時,尋将軍不見,問及衛士,方知将軍天未亮即已早起,将軍之勤勉實令我慚愧。”
“帶兵久了,也就慣了早起。”
曹操叫夏侯淵過來與他兩人相見,待他們彼此見禮畢,親熱地請萬潛、畢谌兩人入席,又叫陳宮、夏侯淵等也坐下,吩咐帳下吏奉湯水,随之令把地圖拿出來,在帳壁上挂好。
萬潛問道:“不知将軍上午去了哪裏察視地形?”
“出營之後,我與妙才等東行二十裏,将至無鹽界而返。”
“可有所獲?”
“道中頗多丘陵、高地,我數次登高眺望,由須昌而東,地勢東北高而西南低,間有河流,林木蔥茏。……昨天我遣了十餘偵騎,今早他們大多歸來,我細問之,無鹽、章縣間有一河,名叫坎河,南流六裏入汶水,那裏的河谷地帶現有七八千黃巾屯聚,二君可知此事?”
兖北敵我部隊的形勢不是泾渭分明,而是犬齒交錯。
汶水北岸的東平國境内,須昌、無鹽、章縣、富成四縣,漢兵多駐紮在縣城中,黃巾軍則主要控制鄉裏,漢兵少,所以不能把黃巾軍逐走,而黃巾軍沒有太多攻城的器械,因此除非必要,他們也不怎麽去攻打堅城,這就形成了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局面。
無鹽是東平的郡治,畢谌任職郡府,對無鹽周邊的敵情非常熟悉。
他回答說道:“知道。”
“其能戰者有多少,戰力如何,君可清楚?”
“這支黃巾賊多是精壯,軍械亦多,月餘前曾騷擾過縣邑,鄙主遣将擊之,不能克勝。”
“也就是說,這股黃巾的戰力還不錯?”
“正是。”
想來也是,如果戰力不行,這股黃巾兵肯定是不敢盤踞在東平郡郡治的郡界處的。
萬潛說道:“将軍到前,這股黃巾賊嘗數遣斥候,窺伺我營。”
曹操點了點頭,說道:“我料此股黃巾必是賊中精銳,如能敗之,既可沮賊氣,又足能提振吾兵軍心。我意便選它爲我首戰之标,君等以爲何如?”
畢谌問道:“未知将軍部曲幾何?”
“四千餘。”
“賊據河谷,有地利之便,将軍兵馬又不及其衆,如貿然擊之,萬一不勝?還請将軍三思。”
曹操問萬潛道:“别駕何意?”
萬潛沉吟片刻,說道:“将軍雖善戰,到底是客軍,此前未曾與東平黃巾交過鋒,以潛愚見,謹慎一點也好。”頓了頓,又道,“将軍可是給州伯立了軍令狀的,勝則罷了,倘使落敗,州伯當然不會真的追究将軍,可别部郡國兵卻難免會因之笑話将軍。”
萬潛的這番話說得很誠懇,的确是在爲曹操考慮。
曹操笑道:“我兵固不及黃巾多,然緻勝之道,非隻關衆寡,出奇用詐,賊不及我。”問陳宮,“公台以爲呢?”
選擇這支黃巾作爲首戰的目标,是曹操與陳宮在路上已經商議定下的,陳宮自不會反對。
他答道:“州伯領州郡兵渡汶水,北至須昌,屯營數十,旌旗蔽空,此股黃巾賊聚於不足百裏外,非但沒有鼠竄而逃,反屢以斥騎窺我,足見其嚣,不滅之,不足以彰漢家天罰。正宜擊之首戰,壯我聲威。”
曹操拍手道:“此正我所欲也!”
萬潛、畢谌遂不再多言。
曹操留下夏侯淵,是因爲打算用他爲此戰的先鋒,當下對夏侯淵說道:“妙才,卿帶汝所部,明日再休整一天,後天爲我前鋒,先發擊此賊!”
夏侯淵應諾。
夏侯與曹氏世代婚姻,夏侯淵之妻又是曹操之妻的妹妹,兩人的關系非常親密,雖爲異性,猶若骨肉。夏侯淵曾代曹操受過,險些死在獄中,黃巾起,兖、豫最亂時,雖是豪強,夏侯淵家也乏糧,爲了養活亡弟的女兒,他忍痛棄掉了自己的幼子,是一個任俠尚義之士。
曹操在陳留起兵後,夏侯淵先是以别部司馬從,前些時遷爲騎都尉,用兵向以敢戰勁疾著稱。
曹操用夏侯淵爲前鋒先發,可謂知人善用。
次日,夏侯淵部,包括曹操軍中的别部俱皆休整一天,日三食,兵卒飽餐。
第三天,夏侯淵引本部出營,奔襲坎河河谷,至河谷外,先以數十剽悍士挑戰,黃巾輕其兵少,自恃精銳,傾巢而出,一鼓破剽悍士,繼擊夏侯淵本陣。夏侯淵佯敗,黃巾追出二十餘裏,至一丘陵,夏侯淵倚丘陵爲障,回師拒之,曹操親引精銳至,大戰入夜,斬其渠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