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剛強,當年不過是一介參軍,就因看不起時爲太尉的張溫而敢當衆羞辱之,險些被遷徙邊關,終不改其态,脾性之剛可見一斑。今年他雖已年有六十一,可他羞辱張溫也不過才是七年前的事而已,縱難免會因旬月間徐州就被荀貞奪走而生些英雄遲暮之感,可這江山難移的本性卻也不是說變就能變的,之所以他不想聽二子說,卻是因二子不争氣。
荀貞起兵前,他就憂後繼無人,更就别說現下徐州已失,連他都不是荀貞的對手,何況二子?便是不服輸,——他也的确不服輸,在他看來,荀貞之所以能夠這麽快地就攻下徐州,不是因爲他無能,也不是因爲荀貞兵馬太強,根本的原因是在他族姓單微,徐州的士族輕視他,一直沒有擁護過他,這才導緻了荀貞一起兵後,各地的士族、豪強就紛紛獻城相迎,實事求是地講,他的這個看法沒有錯,從某種程度來說,此正是他敗給荀貞的主要緣故,可即便如此,二子無智,族名不及荀貞,手段更沒法和荀貞比,他不服輸又能怎樣?他六十多了,還能有多少來日?争到最後,恐也不是給二子留下了一份家業,反倒是會害了他倆。
如此一想,還不如就此罷休,返鄉閉戶,任它海内兵亂不休,從此不與外接,尚或可保全族裔,是以,在聽了陶商、陶應的話後,陶謙壓根就不想理會。
說起來,陶謙這也是一片愛子的苦心,陶商、陶應雖不能理解,可既然陶謙偃旗息鼓了,他倆也沒半點辦法,隻能聽從陶謙的命令,收拾好行禮,擇了一個出行吉日,從陶謙歸家。
州府雖是如實地傳達了荀貞的原話,凡給陶謙送行者,皆許一天休假,可最終去給陶謙送行的州吏隻寥寥數人,陶商、陶應原本還想着當與荀貞相争時,州中受過陶謙舊恩的州郡吏們定都會起來倒戈,而今目睹此況,俱心中大罵不已,倒是荀悅特在城外設酒,依風俗爲陶謙祖餞,又送行錢若幹,讓陶謙感慨萬千,深覺同爲荀氏,荀悅與荀貞卻是天地之别。
荀貞雖沒來送陶謙,但讓州府給送來了錢五十萬,絹帛百匹,又調了一營兵馬随行護送。陶謙既是已無再争徐州之念,自也就不會拒收荀貞贈物,悉數收下,對那一營兵馬也沒有讓他們走,任其随送,祭祀過祖神,飲了幾杯酒,即辭别荀悅等,南下返鄉去了。
荀悅送他走罷,回到府中,來見荀貞,具述隻有四五州吏去送陶謙之狀。
荀貞聽了,歎道:“其中固有陶恭祖任用親信、壓淩州士之故,卻亦世情薄如紙!”心道,“初我不放陶恭祖歸鄉,以爲他若相助周昕,徐州受過他恩惠的州郡吏或會應之而反,於今觀之,至少在這州府裏,卻是趨炎附勢的多,念恩懷舊的少。”
想那陶謙掌徐州數年,雖是打壓本地士人,可他打壓的都是名士,出於分化拉攏之目的,對州府小吏非但沒有怎麽打壓,反而施恩惠不少,結果卻隻有四五人去給他送行,實令人慨歎。
他因傳下令去:“凡是州吏今天送陶恭祖返家者,皆給賞賜,以表不忘故長吏恩。”
荀悅對荀貞的這個舉動很贊成,說道:“正該如此。”
陶謙離郯的當日,州府相繼收到了兩道公文,一道奏書,一道傳書。
奏書來自糜芳。
糜芳在朐縣、東海郡的收購任務順利完成,他請示荀貞:接下來他是去琅琊還是去廣陵?
荀貞回記書一道:繼取琅琊,廣陵自下。
早前同意糜芳先對朐縣下手,是爲了給糜芳練練手,現下通過對朐縣、東海鹽坊的收購,糜芳已經有了一些經驗,和姚頒的配合也已較爲默契,那麽接下來當然是該進軍琅琊了,琅琊是徐州鹽豪的聚集地,隻要能把這裏拿下,廣陵自就不足一提了。
給糜芳回文的同時,荀貞給姚頒、荀成各去了一封信。
給姚頒的信裏,荀貞交代他一定要配合糜芳,琅琊的鹽豪多,可能會生亂,要求他務必謹慎。給荀成的信裏,則是提醒他要密切關注泰山諸營的動向,如果有變,要果斷地當機立決。
荀成接到荀貞的信,請陳登、高堂隆來見。
等他兩人來到,荀成對他倆說道:“糜都尉已把東海的鹽坊購完,期間雖有人鬧事,但沒等出亂子,就被姚頒鎮壓下去了,總體來說還算順利,至多再有兩三日,他就要轉來東海了。”拿出荀貞的信,請他兩人傳看,接着說道,“主上将要用兵魯國的消息,近日已傳至各郡,想來本地的那些鹽豪、泰山兵帥也定已有聞,我看他們有趁機起亂的可能啊。”
陳登看過荀貞的信,轉給高堂隆,對荀成說道:“我聽說将軍前天又邀孫觀來營飲酒了?”
“不錯,連飲兩日,孫校尉今早才回陽都。”
“将軍觀孫校尉可有異态?”
“較之前次我邀他飲宴,這次於言談間,我覺他刻意讨好。”荀成沉吟了下,又說道,“陽都那邊連日上報,說昌豨、尹禮時常遣使入城,求見孫觀。”對陳登和高堂隆兩人說道,“将此兩事合在一處,我疑泰山兵諸營正在私下串通,有不軌意圖,所以才會說他們或會趁機起亂。”
“将軍對此有何決策?”
“正要請教君二人的高見。”
“依登之見,此事好解決。”
“噢?怎麽個好解決?敢請聞其詳。”
“主上雖将用兵於魯,然所遣之卒,不過五千之數,其中還有兩千分是彭城與臧霸的部曲,真正動用的兵力隻有三千步騎罷了,諒他孫觀、昌豨幾人縱有叛心,必也是不敢單獨起兵的,他們如要作亂,定會是和鹽豪一起。如此,可先将他們與鹽豪分開。”
荀成頗喜,說道:“君見與我正同!”征求陳登的意見,“我欲以響應主上擊魯國黃巾爲由,調孫觀、昌豨諸部到郡界擊北海黃巾,君看如何?”
陳登笑道:“此策大妙。”
高堂隆略有擔憂,問道:“若是他們不從調遣?”
“如是不肯從我調遣,則反意露矣!吾自發兵擊之。”
“若是在将軍與孫觀等鏖戰時,鹽豪趁機作亂?”
荀成笑了起來。
高堂隆不解其意,問道:“将軍緣何而笑?”
陳登亦笑,替荀成解答,對高堂隆說道:“升平,君來徐州日短,尚未眼見過主上帳下的兵甲之銳,便是鹽豪亦亂,頂多也就是多費點事。此即将軍之緣何而笑故也!”
高堂隆聽了此言,更是心中不解,心道:“既是不懼泰山兵與鹽豪作亂,主上又爲何遣我來督泰山兵,又再三叮囑我等小心行事?”張嘴欲問,話未出口,看到荀成與陳登兩人的笑容裏竟似透出了一些輕松的意味,他心中一動,頓時自己就把這個問題給想明白了。
荀貞和荀成、陳登重視泰山兵與鹽豪,并不是因爲害怕他們反叛,而是因爲不确定他們會不會反叛,如果反叛,又不确定他們會何時反叛,所以才不得不對他們采取重視的态度。一天兩天還好,三天五天也行,可要是天天都需要這麽“重視”,荀成等人也會煩的,他們又不是一天到晚沒什麽事幹的閑人,都很忙的,不能總把精力分到這上邊來,故此,如是鹽豪真要和泰山兵一起作亂,荀成、陳登反倒會松一口氣,底下的事情就好辦了,不用再琢磨來琢磨去,用兵擊之就是,因而,當高堂隆說及鹽豪萬一趁荀成攻擊泰山兵之機,也起來作亂的話,荀成、陳登不但不憂,反輕松而笑。
明白了荀成、陳登的意思,高堂隆不由心道:“将軍與元龍竟是無絲毫戰敗之憂,如此自信,我雖尚未曾親眼見到過主上部曲的精銳,可也能略猜出一二了,隻希望泰山兵和鹽豪沒有那麽蠢,不要真的起來作亂,否則,看來亦隻是給将軍送一場戰功罷了。”
荀成等人這邊定下調泰山兵擊北海黃巾之策,州府裏,荀貞剛等到許仲來至。
那日在州府裏他接連接到了兩道公文,其中的那道奏書來自糜芳,另一道傳書則是來自孫堅。
孫堅請求他出兵幫助豫州剿滅魯國黃巾的公文州總算是到了。
接到公文的當時,荀貞即令已半集結的部隊、役夫開始正式地集結,定下三日後入魯,同時急召許仲來郯,要在他入魯前,再給他來一次面授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