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先自領兩千騎兵,至這塊平原地帶東邊的林木、丘陵處埋伏,接着程普、韓當提帶步卒萬衆,在平原地帶的南邊列陣,最後吳景率領五千甲士進至太谷關的正面關下,太谷關西邊的黃蓋、孫贲亦提兵出營,到太谷關的西邊關下布陣。
除了這些将要作戰的兵卒外,孫堅部還剩下有數千兵士,這數千人沒有上陣,在孫河的統領下,列陣於吳景、程普兩陣的後邊,既是作爲預備隊,也是用來壓住陣腳。
這一番調動,孫堅部的兩萬多兵士,除了早前遣去伊阙關外的那兩千多偏師,餘下的兵馬可以說是悉數投入了戰場,兩萬多步騎的調動、布陣不能一蹴而就,從早晨開始,直到快到午時,陣型才成。
這麽多兵馬調動,顯然不可能瞞過呂布。
呂布登高而遠眺之,見前方太谷關左右煙塵滾滾,驚起飛鳥陣陣,一手拄着鐵矛,一手遙遙指之,笑與左右說道:“如隻是欲攻太谷,要不了這麽多的動靜,孫堅小兒這必是想調我出援太谷,圍我而擊之,以報前暮之仇。”
跟在呂布身邊的都是他軍中勇将,如高順、成廉、魏越、宋憲、魏續、侯成、曹性、郝萌、薛蘭、李封等等。
與董卓的涼州軍之構成相似,呂布帳下的這些将士也大多是他的老鄉,多爲并州人,并州和涼州同處邊地,鄰匈奴、西羌諸族,這裏的人和涼州人一樣,常年都在與羌胡作戰,俱皆骁勇敢戰,連婦女都能上陣殺敵,是以并州兵素來都是與涼州兵并稱,号爲“并涼勁兵”,——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當日董卓吞并并州兵的時候,沒有采取火拼的方式,而是采用了收買的方法,誘使呂布殺了丁原,由此也可看出,這支能被所董卓忌憚的部隊的戰鬥力有多強。
呂布帳下的這些猛将,有些可能於中原名聲不響,但在并州地界,卻一個個都是當地有名的勇猛虎士,不少人在從軍前就是郡縣聞名的劍客、輕俠了,劍客、輕俠之徒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尚氣輕生”,此時聽了呂布的蔑視笑談,這幫人大多轟然大笑。
諸将之中,魏續與呂布有親,兩人結的有姻親關系,因而魏續可以說是最得呂布信用的人之一了,他大笑了一陣後,輕蔑地望着遠方煙塵騰滾處,朝地上啐了口唾液,不屑地說道:“孫堅之名,我久聞之,昔他從朱公讨黃巾,戰於汝南,爲賊所圍,險死於野,複從張公讨邊章、韓遂,在軍數月,空談而已,無一功立,後因得朱公之力,乃至長沙平賊,雖勝,可那長沙之賊又算得什麽?卻被他竟因此而就得獲大名!實在是太可笑了。”
成廉是呂布帳下有數的健将,他也沒把孫堅看在眼裏,說道:“我聽說荀貞呼孫堅爲‘江東猛虎’,……将軍,我以前少來中原,不知中原風俗,難道在中原這個地方,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被号爲‘猛虎’麽?”
諸将又是一陣大笑。
魏續說道:“莫說孫堅,我聽說荀貞也被人稱号爲‘虎’,說是什麽……,什麽‘颍川乳虎’?一個隻會讀經書典故的酸儒,也配被号爲乳虎?”
荀貞的戰績是有目共睹的,打黃巾,數勝,在趙國、魏郡又數敗黑山,連張飛燕都被他逼平一場,作爲北方邊地的虎狼之士,如果說看不起南方的小毛賊,可以理解,但黃巾張角、張飛燕卻不是“南賊”,他倆的名号可都是響徹北地,荀貞能逼死張角、逼平張飛燕,足見勇武智略了。
因而,在聽了魏續這話後,高順不以爲然。
他說道:“孫堅固南人也,而南人亦多善戰者,我聞孫堅每戰争先,常浴血於前,逢敵雖稍有敗,而多勝,真猛将也,不可輕視!我又聞荀貞於黃巾起時之初,獨保颍川,繼從皇甫公征伐數州,逼死張角,後居趙、魏,又悉定郡賊,逼走張燕,軍功赫赫,雖不及皇甫公、朱公,亦遠不及相國,可亦足可稱今之人傑了。”勸告呂布,說道,“将軍萬萬不可輕敵。”
呂布帳下的諸将中,高順是個異數。
成廉、魏續這些人,有的是本爲輕俠,有的是家爲豪強,多數都是尚氣恣意的,而高順卻不然,首先一個,高順不飲酒,隻這一條,他就與包括呂布在内的成廉等等諸人皆不相同,豈有帶兵之将居然不飲酒的?成廉、魏續這些都是輕俠、豪強的出身,作爲“豪傑之士”,飲酒通宵達旦乃是尋常之事,如不讓他們飲酒,那還不如殺了他們算了;再次一個,高順不收禮,帶兵打仗的将軍怎麽發财?一是擄掠,二是收受下級、地方官吏的孝敬,可高順不飲酒就算了,竟然還不收禮,他爲人這麽的清白,治軍很有威嚴,在呂布帳下當然就一枝獨異。
——事實上,不止在呂布帳下,便是把高順放在荀貞、孫堅的軍中,他也是個少有之人。
孫堅軍中不說,隻說荀貞軍中,荀貞軍中有沒有像高順這樣的人?有,但極少極少。許仲、趙雲可算兩個,他兩人和高順一樣,俱爲人清白,治軍威嚴,可他兩人和高順還有不同,他兩人飲酒,雖不多飲,不會誤事,可至少該喝的時候也喝點;再一個,再次一點的,陳午、陳到也勉強算是兩個,但他兩人也飲酒,而且不是一點禮都不收。
所以說,高順實在是個異數。
也正因其異數,他在呂布帳下,和其餘諸将的關系并不是很親密,呂布對他也不是特别親近,倒也不是呂布或别的人對他有看法,說他清高什麽的,呂布等人大多也都很敬重他,可因爲自己不能做到高順做到的這些,所以難免就會對他有點“敬而遠之”。
這也是人之常情,人皆有七情六欲,誰沒點喜好?可忽然有這麽一個人,律己嚴格,什麽缺點、毛病都沒,那麽作爲一個“尋常人”,禮重、尊敬他是當然的,可敬而遠之也是當然的。
做爲呂布來說,他雖然沒有在讨黃巾中立下過什麽蓋世的功勞,但他是在邊地長大的,從小就和羌胡打交道,在荀貞、孫堅等人還在讀書或者浪蕩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和羌胡真刀真槍地幹仗了,最終一路因軍功而升遷至丁原的騎都尉,可以說他是刀頭舔血長大的,而他自己也确實是個有着虎贲之勇的猛士,人号“飛将”,這是拿他與李廣相比了,故而他難免自負。
因而,聽了高順的話,呂布雖知這是忠言,卻聽不進耳,拍了拍高順的胳臂,笑道:“卿言甚是,隻是我今奉相國之令,來援伊阙諸關,卻不能坐視太谷被攻而不管。”
高順說道:“今雖荀貞未至,而孫堅部曲兩萬餘衆,将軍前天傍晚獲勝,是因将軍率騎突至,爲孫堅所未料,故能得勝,而今孫堅已有準備,将軍如再貿然出戰,萬一被圍,恐将不利。”
“孫堅部多步,我皆騎,便是孫堅有了準備,他也圍不住我!正是因爲荀貞未到,所以我部才應主動出擊,先把孫堅打垮,才好解太谷之圍,如若不然,待荀貞來到,賊衆盛強,我部隻三千騎,戰難勝也,太谷之圍則不可解。”
高順固谏道:“徐将軍統主力在後,三數日内即能抵達。隻要等着徐将軍到,便是荀貞亦統兵至,隻待将軍與徐将軍一合兵,亦是完全不用懼他與孫堅也。将軍何不稍待?”
“我自入相國帳下,向得相國恩重,久愧無功以報,今救太谷,豈可待徐榮!”
董卓恩養呂布,一是爲通過呂布控制并州軍,二是因爲呂布本身的武勇,可董卓這麽想,董卓帳下的諸将卻不這麽想。
董卓帳下多涼州人,俱驕兵悍将,很排外,便是連徐榮這等早就投到董卓軍中、并且多立戰功的悍将尚且經常受到他們的排擠,況乎呂布這個還沒有立下過什麽戰功、卻居然就被董卓視如子而厚待之的人?呂布在董卓軍中也是早受排擠,看着風光,日子其實過得并不痛快。
孫堅憋足了氣,要趕在荀貞到前擊破呂布;呂布也憋足了氣,想要趕在徐榮到前擊破孫堅。
莫說孫堅排兵布陣,欲誘呂布來戰,便是孫堅不這麽做,呂布恐怕也是會尋找戰機,主動進擊的。
孫堅固爲江東猛虎,這呂布乃是并州飛将,兩人都是頂尖的猛将,在戰場上從來沒有怕過誰,皆自恃猛鸷,眼高過頂,這一碰頭,不打個你死我活,不拼出來個孰高孰低,那顯然是收不住手的。
呂布在高處望了多時,下邊有探馬來報:“報将軍,孫堅兵分兩處,一擊太谷,探不清兵馬數量,一列陣於太谷東南,衆約萬人。此兩陣皆爲步卒。”
擊太谷的吳景、黃蓋、孫贲部離呂布這裏太遠,而且中間有程普、韓當的陣地爲阻,所以探馬探察不清楚那裏的兵馬數量,隻能探清程普、韓當這裏的兵馬人數。
聽得孫堅分兵一部進攻太谷,而列萬衆於太谷的東南,呂布哈哈大笑,說道:“居然分出萬人不去攻關,卻列陣在太谷東南,果如我之所料,孫堅這是欲誘我出戰,圍我而擊之!”
成廉、魏續諸将齊齊拜倒,俱大聲說道:“願爲将軍先鋒,擒孫堅來獻!”
呂布沉吟片刻,問那探馬:“孫堅部的騎兵在何處?”
“未能探知。”
呂布也就是一問,不用探,他也能猜出孫堅的騎兵在哪裏,必是埋伏在了東南陣地的附近,他略一思忖,俯觀諸将,說道:“高順!”
高順再三勸說呂布,呂布不聽,他是個忠誠的人,沒辦法,也隻能跟在諸将中請戰,此時聽得呂布叫他的名字,應道:“在。”
“我觀孫堅此陣,攻太谷者必爲佯攻,列陣於太谷東南的顯是爲阻我前路,他的殺着肯定是在他的騎兵上!他的騎兵由我親自來對付,你帶你本部兵馬,專攻東南賊陣!”
高順的部曲隻有七八百人,雖然铠甲軍器精良,是一等一的精銳,以前作戰的時候,每次都能迅速攻破敵陣,可現在呂布卻是要他以此七八百人而去攻敵人上萬人的陣地,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高順卻連眼都沒眨一下,隻簡單地應了一個“諾”。
“曹性、好萌。”
曹性、好萌應道:“在!”
“汝二人帶兩百騎爲高順殿後壓陣。”
曹性、好萌應道:“諾!”
“成廉、魏續諸将。”
成廉、魏續等人應道:“在!”
“汝等各帶本部,從我左右,擊孫堅騎士!”
呂布令諸将起身,顧盼諸将,志氣昂昂地說道:“孫堅部騎兵至多三千,我以兩千騎擊之,滅之易也,待滅了他的騎兵,再與高順、曹性、好萌聯擊其東南陣,以騎破步,勝如反手!”
卻原來:呂布倒也不是自大到用高順的七八百人去擊破孫堅部的萬人大陣,而隻是希望高順、曹性、郝萌能擋住他們一會兒,待自己擊破了孫堅的騎兵後,兩邊再聯手共擊此陣。
呂布的騎兵在并州橫行無敵,在他想來,以兩千騎來擊孫堅的“至多三千騎”,取勝應是不難,而當取勝之後,再以騎兵來進攻孫堅的步陣,取勝應也不難。
成廉、魏續諸将齊聲說道:“今日就讓‘江東猛虎’看看什麽是‘并州飛将’!将軍此戰,戰必勝也,吾等敢不效死力!”
呂布哈哈大笑,即領諸将下到駐營中,等将士們報餐一頓後,各引本部,高順、曹性、好萌先發,呂布自帶主力随後而出。
一時間,太谷關下、關西、關東南,煙塵滾滾,群鳥驚飛,而關東南的孫堅步陣前,随着呂布軍的出發,亦是騰起滾滾煙塵,驚起無數飛鳥。
時過午時,秋陽曝曬,太谷關魏然藍天大地之上,關中守将一邊應付着吳景等人的進攻,一邊因聞報到呂布的出戰而驚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