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董營兵士見之,有上去詢問的,得知他這副慘狀是因荀貞而來,後又從轅門士卒那裏傳出了他還被荀貞扒去了衣甲,想那董軍兵士從董卓南征北戰,雖有過敗績,可勝仗更多,即便偶有失利,也從沒受過這等的羞辱,常勝軍中自多血性男兒,頓時無不羞惱,營中嘩然。
一些别部司馬、曲軍候以及屯長之屬得訊,紛紛趕到帥帳,來見何機。
到了帳中,正見到這董騎伏拜地上,在向何機叙說自家受辱的過程。
直到此時,這董騎的傷處還沒有被包紮,一身都是血,真是見者叫慘,聞者痛歎,再聽他說那被割鼻、削耳、剝衣甲的過程,聽到那會兒荀貞左右諸将竟都是在哈哈大笑,來到帳中的諸個軍官更是按捺不住,一個個地大罵起來,有那性躁的,拔出劍來,便向何機請戰。
這董騎說道:“荀侯叫我傳話給校尉。”
何機也很惱怒,漲紅着臉,壓住氣,問道:“荀侯叫你傳什麽話給我?”
“荀侯說,荀侯說……。”
“直言道來!”
“荀侯說:校尉在他眼中不過是一鼠子耳,昔他與董國相共讨黃巾時,校尉、校尉……。”
“我怎樣?”
“荀侯說那時校尉算個什麽東西?而今卻也竟敢阻他進路。校尉如識相,便趁早投降,他或可免校尉一死,如不肯降……。”
“不降又怎樣?”
“如不肯降,恐就會如前些日校尉遣出的那千許我部騎兵一樣,被他帳下的虎士取了首級,換成軍功。”
何機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身前案幾,怒道:“我敬他昔年威名,今雖兩邊爲敵,卻亦從未失禮,言必稱他爲‘荀侯’,不料他竟這般辱我!來人啊……。”
帳中諸軍官齊齊伏身在地,大聲說道:“請校尉下令,我等這就點兵出營,殺他個人仰馬翻!”
“……去給我問問,我派去伊阙關報訊請援的使騎回來了沒有?”
諸軍官面面相觑:“校尉?”
何機轉怒爲笑,哈哈大笑,說道:“荀侯多智,他這是激将之法,諸君難道沒有看出來麽?我如受他所激,則必會堕入其計。初我以爲荀侯今次來攻,部多新卒,戰力必弱,故早些時才遣了千騎去探他的虛實,卻沒想到,他雖新卒多過老卒,卻竟依然小勝一場,真是不愧‘英武善戰’之名,他既取勝,軍中的士氣此時定高,據報,他今又是隻帶了數千人馬來挑戰我部,可以想見,這數千人馬肯定都是他部中的精銳,我等如冒然出營與戰,勝算實在不大。諸君不要急躁,汝等皆知:我上午聞得荀侯将至,就已遣了使騎急去伊阙關求援,掐算路程,最遲今晚那去報訊請援的使騎就能抵達關下,胡将軍點兵命将,明日可出關中,至多後天早上援兵就能到達。且等援兵來到,援兵在北猛擊之,我部出營沖其陣,兩面夾擊,勝何難也?”
“可荀侯辱我等過甚!”
“且待來日取勝,此小小之辱還愁不能還報麽?”
“校尉!”
“爲将者當智,因怒興兵是兵家大忌。君等可知爲何汝等隻能是司馬、軍候、屯長,而我卻能被相國命爲校尉,并又被胡将軍親點,來至此處守營麽?”
“那自是因校尉勇武敢戰,非我等可比。”
“非也,非也,不但是因我敢戰勇武,更是因我有智略啊。”
“可是校尉……。”
“君等各歸本部去罷。荀侯善戰,需得防他夜襲,傳我軍令,叫今晚守營的各部都我打起精神來,餘下各部也皆枕戈以眠,時刻備荀侯來襲。”
諸個軍官無奈,隻得辭退出帳。
等他們都出了帳外,何機瞧了眼仍伏拜地上的那個董騎,說道:“你也去罷。”
話說了半晌,不見動靜,那董騎依舊拜在地上。
兩個親兵過去看時,卻是因失血過多,這董騎昏厥過去了。
何機叫把他擡出去,命找人給他包紮,等帳中沒了外人,他站起身,猛然一腳踢翻了席前的案幾,拔出劍來,往案幾上連斫了好幾劍,剛才臉上的笑意早就不翼而飛,換來的是又再次漲紅了臉,低聲惡狠狠地罵道:“辱我太甚!辱我太甚!不報此辱,誓不爲人。”
帳中沒了外人,不代表沒了人,除了何機,還有一人,乃是他素來信用的軍司馬。
司馬有很多類,品秩有高有低,有百石的佐軍司馬,有獨領一部、秩爲比千石的别部司馬,又有也是秩比千石,但地位卻更高一點的軍司馬。軍司馬是校尉的副手,部中如不設校尉,或校尉不在時,軍司馬就是一部之長,所以軍司馬這個職位,隻要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比如可自行舉薦之時,通常都是校尉最親信的人,劉備部中的軍司馬是關羽,何機部中的軍司馬也是如關羽一般的角色,在何機的心中也是如關羽在劉備心中一般的地位。
這個軍司馬深得何機信賴,也非常了解何機。
見何機發怒,他上前勸道:“校尉适才所言甚是,隻要等援軍到,便可一鼓而勝,今日之辱不難報也,實不必大發雷霆。”
“這個道理我豈會不知?可今我先是一敗於颍川,損了千騎精銳,二又被辱於營外,失了董相國、胡将軍的威風,事如傳出,叫胡将軍、董相國怎麽看我?你又不是不知,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我這校尉之職呢!就算等到胡将軍的援兵來至,就算勝了一場,也說不定會有人揪着我這一敗、一辱大做文章,待到那時,我這校尉之職不僅怕會難保,而且沒準兒還會受到軍法之懲啊。
“……,況且再則說了,荀貞之既能殲我千騎精銳,就說明其部的戰力絕非我早前以爲的那麽弱小,而他帳下的姜顯(許仲)、劉鄧、辛瑷諸将,我昔在讨黃巾時曾見過,都十分勇猛,不在我下,我聞他帳中又有戲忠、荀攸諸輩,悉爲智士,那孫文台也是猛将一員,不可小觑,他既部卒的戰力不弱,帳下又猛士、智士濟濟,便是等得胡将軍的援兵到了,實話說:我等能不能取勝也還在兩可之間。萬一再不能取勝,加上我這一敗、一辱,我這人頭都該不保了!”
何機能被胡轸委以把守伊阙諸關前線的重任,确實如他自誇:并非僅因他勇猛,也是因他有些智略。
他的這番分析頗有道理。
軍司馬以爲然,說道:“那依校尉之意,現下該怎麽做?”
“我如有計,也不緻如此惱怒了。”
“校尉其實也不必太過擔憂,荀侯固然善戰,帳下固多猛士、智士,可他先是在颍川勝了一場,今又在我營外小勝一場,接連取勝,想來亦難免驕傲,——從他割鼻、削耳、扒衣甲之舉,又從他叫那騎卒帶給校尉的話中也可聽出,他現在定已是甚爲驕傲了。驕兵必敗。”
何機提着劍在帳中立了片刻,還劍入鞘,說道:“卿言不錯。荀貞之自讨黃巾以來,幾無戰不勝,他看不起我,今又接連小勝我兩場,心意驕傲也實屬正常。哼!好,我就看他怎麽因驕而敗。”說完,叫了幾個帳外的親兵進來,命道,“去荀侯陣外探看,如有異動,随時來報。”
這會兒已經入夜,何機與那軍司馬随便吃了點飯食,他到底是連敗兩場,忌憚荀貞,睡不得覺,因與軍司馬一道,領了親兵巡視營中。
四五千人隻看數字似乎不太多,可“人上一千,徹地連天”,四五千人隻拉開隊伍就很壯大了,更何況是還包含了道路、校練場等等的營壘?占地更廣。
等何機和那軍司馬巡視了一圈回到帳中,已是兩更前後了。
去荀貞陣外探看的那幾個親兵回來了兩個,向他禀報:“校尉,我等在荀侯陣外探看,見到荀侯、孫侯等各陣兵卒就地紮營。”
“就地紮營?”
“正是。”
何機心道:“荀貞之知兵法、善能戰,豈會不知這駐營之地應是精挑細選,萬萬不可馬虎,卻怎麽竟就在他早前布的陣上就地紮營?”問道,“他的營壘紮建得如何?”
“甚是簡陋。”
“如何個簡陋?”
“既無高牆,也無溝塹,隻草草地在周邊按插了些粗木爲栅,放了幾百步卒在營前左右警戒。”
軍司馬聞之,大喜說道:“不意荀侯竟驕傲至是!校尉,這是天賜良機,我部可夜襲之也。”
何機遲疑了會兒,說道:“荀侯多智,他下午才羞辱過我,晚上又紮營如此簡陋,這說不定是他的誘我之計,……不可,不可,不可夜襲。”
“校尉,這麽好的機會……。”
“且再等等,反正最多後天胡将軍的援兵應該就能到了。”
“可胡将軍不遣援兵呢?”
是有這種可能,不過何機認爲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大,他說道:“我營如失,則荀侯就可直抵伊阙關下,想來胡将軍應是不會不來援我的。”
軍司馬勸之無用,也隻得罷了。
何機還是不困,因聽了荀貞紮營簡陋,他索性又帶着軍司馬去了轅門,登高遠眺,隻見十來裏外,隐有些許不多的火光,星月之下,大多的地方漆黑一團,——時近三更,想來荀貞、孫堅等部的軍士都已睡了,所以看不到太過光亮。
他遠望對面遠處,心道:“若對面之敵非是荀貞之親帶,今夜月明,倒是個極好的奔襲機會。”
何機部皆爲老卒,不少人有過夜戰的經曆,今晚月光明亮,更是錦上添花。
“隻可惜對面是荀貞之親在,我卻是大意不得。”
他望了好一會兒,才下了望樓,回去帳中,剛走到半路,忽聽得身後遠處隐約傳來一陣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