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佑說道:“郡吏有人言:豫州前叫太守出迎,太守已辭,不得已乃由郭、荀二君往迎,今豫州兵馬甚盛,至我郡内,以爲該出縣百裏前迎。……不知君侯何意?”
荀貞心道:“出縣百裏相迎?這是懼孔伷兵威啊。”故作沉吟片刻,緩緩搖頭,說道,“我以爲不妥。”
“敢聞其詳。”
“便是州牧駕至,也無出迎百裏之制,孔豫州兵馬雖盛,州刺史而已,如何能出迎百裏?孔豫州清譽之士,我雖與他未曾謀面,然素敬重,你我如真的出迎百裏,不知者說不定還會以爲這是孔豫州要求的,你我這不是在禮敬他,而是在污壞他的清名啊。”
“君侯言之有理,那以君侯之意?“
“君等出縣三十裏迎之足矣。”
“那君侯呢?”
“我在縣外候他。”
荀貞口口聲聲他要和杜佑等共迎孔伷,說了半天卻是“在縣外候他”,這是哪門的出迎?不過杜佑等人卻也理解,荀貞的名位不比孔伷低,爵位更比孔伷高,帳下兵馬雖不及孔伷衆,可勝在兵精敢戰,再加上他存了與孔伷争一個主次的心思,肯在縣外相迎已是給孔伷面了。
杜佑等人得了荀貞的答複,知道事情該怎麽辦了,便即告辭,自回郡府,安排迎接孔伷。
戲志才等已從陽翟還營,這時他和荀攸、荀彧、程嘉等跟從在荀貞的左右,聽了荀貞對迎接孔伷的安排,他笑道:“君侯此着甚妙。”
“妙在何處?”
“郡吏出迎三十裏,於禮無虧,而君侯先命仲仁統精卒迎豫州,而後又自親在縣外迎接,孔豫州即便心有不滿,亦無話可說。”
荀貞歎了口氣,說道:“我這也是沒辦法啊!志才,你我雖是颍川人,可卻不是在颍川爲牧,禦軍遠來,實爲‘客軍’,孔豫州爲本州刺史,如不想些辦法,萬一被他壓制,則你我就是寄食籬下,萬事難以自主,孟德前時來的信你也看過了,如不能自主,又何談擊董?”
讨董戰事一起,天下必然大亂,州郡勢将紛争,對這一點,戲志才和荀貞讨論過多次,兩人俱有共識,而荀貞意借此次讨董而先取颍川、豫州爲用的意圖,戲志才也是一清二楚,此時聽得荀貞把與孔伷争颍川之權的原因卻歸結到了“是爲讨董”上,他微微一笑,沒再多說。
畢竟謀取颍川、豫州這種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卻不好到處亂說。
因了荀貞說起曹操的信,倒是引起了荀彧的話頭,他說道:“看曹将軍的信上說,酸棗聯兵沒有進擊之圖,袁渤海又因乏糧而不能進戰,……阿兄,袁渤海帳下數萬之衆,酸棗聯兵更有十餘萬步騎,他們不戰,隻憑曹将軍、孫将軍和阿兄聯兵,便是出戰,亦怕難克勝。”
荀攸接口說道:“如能先辦成一事,克勝也不是沒有可能。”
荀貞問道:“何事也?”
戲志才、荀彧皆知荀攸的意思,三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豫州!”
這個“豫州”顯是指孔伷。
荀貞明白他三人的意思,說道:“你們是說,要想克勝告捷,需得先把孔豫州麾下的那四萬餘步騎收爲己用麽?”
孔伷麾下有四萬餘步騎,如能得其部衆爲用,加上荀、孫、曹的本部兵馬,合計兵力就能有七八萬人,以此擊董卓,縱難徹底擊敗董卓,但取得幾場大勝不難。
荀攸答道:“正是。”
荀貞說道:“我是客軍,孔豫州是地主,能壓住他就不錯了,想再把他帳下的人馬收爲己用?難比登天。”
“退而求其次,如難收豫州軍爲用,那麽如能得到孔豫州的相助也可以。”
“那也難。”
荀貞說的沒錯,這事兒确實難辦,幾乎不可能。
荀攸默然。
荀彧憂心忡忡,說道:“如不能得到豫州軍爲助,阿兄,以兄與孫将軍、曹将軍部這三四萬人馬,如進戰之,勝負難測也。”
荀貞、孫堅、曹操部下皆是新卒居多,能戰的精銳合在一塊兒也不過才幾千人,以此與董卓麾下的涼州精銳戰鬥,不是勝負難測,是幾難取勝。
讨董的結局荀貞是知道的,他這次答應曹操,願與曹操共進,不是爲了勝利,而是爲圖名聲。不過,這話不能對荀彧等人明講,他按劍慨然,說道:“董卓狼戾不仁,罪惡充積,禍加至尊,虐流百姓,所行所爲,人神共憤,我此次響應袁本初起兵,本是爲赴國難,既然袁本初不能進、酸棗聯兵不願進,我雖兵微,卻也不會畏難而退,義之所向,雖千萬人吾往矣。”
荀貞的這番慷慨陳辭或能騙住他人,如荀彧等不經常和他相見的也許會信以爲真,可卻騙不住戲志才。戲志才聰慧絕倫,朝夕與他相伴,早知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知道他雖重義仁厚,可卻絕不是拿着雞蛋碰石頭的那種人,明白他這是在圖求名望,說道:“君侯既踐忠守義,我等便殚精竭慮,爲君侯謀之。”
“卿等皆高謀俊士也,有卿等相助,來日進戰擊董,雖以弱擊強,卻不一定就會落敗。”
一天後,孔伷兵近陽翟,郡吏、士出縣三十裏前去相迎。
去三十裏地,回三十裏地,一來一去十裏,去迎孔伷的多是吏、儒士,不是騎馬而去,而是乘車前往,路上走不快,等到他們接住孔伷回來,已是次日午時前後了。
荀貞得報,沒穿铠甲,黑衣高冠,革帶佩劍,帶着戲志才諸人出營來到縣外,靜候孔伷。
昨天剛入了二月,早晚雖還寒涼,畢竟已算是仲春,午時的陽光熙暖,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陽翟縣北是颍水,遙望之,一帶如玉,波瀾不興,有兩艘小船行於其上,或是近水人家的百姓在河上打魚。水邊垂柳有的已然發芽,吐出點點新綠,與水、日相映,透出淡淡春意。
荀貞爲了能壓住孔伷,在颍川又是部署軍事,又是收攬吏士,費了不少心思,而今正主将到,他卻無半點緊張之色,也一點沒有忐忑不安。
還在廣陵時,荀貞就自覺有分壓倒孔伷的把握,結果來到颍川後,孔伷的姗姗來遲,不但在客觀上給出了充裕的時間讓他能夠提前再做出多方布置,而且還讓他終於等到了孫堅的将至,——孫堅昨日來信,說至多一兩天内就會進入颍川境内,待到那時,孔伷唯一的兵多優勢也将會不複再存,荀貞最後的一絲擔憂亦不翼而飛,他的手上現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既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能夠穩穩壓住孔伷了,他此時的心情當然就會如那颍水,波瀾不興。
等了沒太久,遠處道上塵土飛揚,戲志才遠望之,對荀貞說道:“孔豫州到了。”
來的确是孔伷兵馬。
百餘騎兵當先,馳至縣外,見着荀貞,紛紛下馬,過來恭行軍禮。
荀貞看去,領頭的是荀成,荀成後邊有十餘騎是他自家的騎士,但和荀成并行的那人以及其餘的騎士他卻都不認識。
荀成給荀貞介紹:“這位是孔公府的李從事。”又對這人說道,“這便是我家将軍了。”
這個李從事三十多歲,和荀貞一樣,沒有披甲,穿着黑色的官衣,他對荀貞挺恭敬,行了一禮,自報姓名,說道:“在下李延,孔公聞有勞将軍在縣外候迎,惶恐不安,特令我來請将軍到軍叙話。”
既然“惶恐不安”,那就該親自來見,還爲什麽要派個小小的從事來請荀貞到軍叙話?
荀貞知孔伷這必是不忿自己派荀成去給他下馬威看,想要報複回來,卻是不惱不怒,笑道:“好。”讓李延在前引路,自與荀成、戲志才等跟在後邊,往孔伷的軍去。
因已至陽翟之故,孔伷大約是下了軍令,命各軍且駐,遠處道上的塵煙慢慢散去,荀貞等往前行了一兩裏,已可看清停駐在前邊道上的豫州兵馬。
停在最前的這一部人馬不知是州兵還是郡國兵,共約兩千來人,肅立道上,披甲持械,威武雄壯,部前一面大旗,上面寫着五個字:“豫州刺史孔”。
戲志才小聲對荀貞說道:“孔豫州這是在還以眼色啊。”
荀貞派了一千五百精銳去迎孔伷,孔伷就布出兩千精甲在前給荀貞看。
荀貞不以爲意。
到了這部甲士前頭,聞得内有軍令傳出,這兩千甲士或向左退,或往右退,分成了兩隊,間露出一條路來。
荀貞往這條路上看,見路頭停駐了數百車騎,精騎在外,辎車在内。
車約七八十輛,各有帷幕,一眼看去五顔色的,而在這衆多的車,又有一輛最爲雄麗,餘車如衆星捧月,把它捧在最。
荀成上前,低聲說道:“孔豫州便在那最間的車裏。”
前頭引路的李延頓了下腳步,回頭側身,對荀貞說道:“将軍,孔公正在車相候。”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孔公遠來,車馬勞頓,不好使他久等,請君在前引路。”
李延應諾,回身繼續往前走。
荀貞等跟在後頭,穿過持矛戈林立的兩千甲士,來到車騎群,在那許多騎士和車下的士們的道道目光下,從容不迫地來到孔伷所在的車前。
李延在車前停了下來,向車行禮,大聲說道:“報将軍,荀将軍到了。”
關東諸路起兵,爲便於跨州出郡,擊讨董卓,互表将軍号,孔伷亦得一稱,号爲行征虜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