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後世譚嗣同在獄中時寫下的兩句話,荀貞此時,有了與他相似的慨歎。
人在不同的地位,有不同的想法,正如戲志才所言,袁紹的确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看出了這一點,荀貞也就不再想着去勸袁紹逐董了,沒有辦法,隻能接受鮑信的建議,改而準備離京。
次日,鮑信果然辭别袁紹,帶兵而還。
荀貞卻不能立刻就走,他還得等曹操爲他求郡,隻是,也不知曹操到底能否爲他求來一個近京的大郡,如能求來,也不知能得到何郡。
他是朝中新拜的左中郎将,來到了京都,於情於理,都得去見見皇帝。天子年少,固然是沒什麽可見的,可如今宮中方經大亂,朝中的公卿大臣們也不知都是何反應,借此機會,見見他們也是好的。因此,荀貞於次日送走了鮑信後,便來找袁紹,商量入宮觐見天子之事。
卻還沒有說定何日何時入宮,外邊來了一個太傅府的掾吏,報道:“司隸,董将軍有請荀侯。”
荀貞、袁紹楞了下。
荀貞心道:“我昨暮方到京城,董卓今天就來請我,可見他對我必是極爲忌憚……。”擡眼看了眼袁紹,有心再勸他逐董,話到嘴邊,到底卻還是咽了下去,又想道,“罷了,罷了,袁本初既無意起兵逐董,我便是再說,也是多說無益!”
荀貞昨暮方至洛陽,董卓今天就來請他,卻是說了:董卓不也是才到洛陽麽?他的消息就這麽靈通?——這卻是因爲荀貞來時帶了數千兵馬,這麽大的動靜,董卓又豈會不知?荀貞遣了趙雲去打探董卓的底細,說不定昨晚董卓也派了人去打探荀貞的底細了,而董卓之所以這麽快就來請荀貞,很明顯,這肯定不是因爲和荀貞的關系好,而隻能是因爲忌憚荀貞的兵馬。
袁紹也想到了這點,不過卻沒有對此發表任何言論,隻是沉吟了下,對荀貞說道:“董卓雖跋扈無理,但既然他來請君了,君不妨去與他一見,看看他會說些什麽。”
荀貞應道:“諾。”
出了後宅,來到前院,門外一人正在等候荀貞。
荀貞看去,卻是熟人,正是董卓麾下的悍将徐榮。
“徐君!”
“君侯。”
“何敢勞君親至。”
“冀州一别,與君侯多年未見,榮今日來,既是奉董侯之令,也是主動請纓。”
“哈哈哈哈。”
荀貞握住徐榮的手,極是親熱。
董卓麾下多是涼州人,徐榮可算是唯一一個非涼州人而卻得入董卓軍中高層的人了,所以在董卓軍中,如論地位,他不低,可如論與董卓的親厚程度,其實并不排在前列,不過董卓大約是也知他與荀貞交情不錯,所以特地遣他來迎荀貞,這卻是在表示對荀貞的重視和禮遇了。
荀貞上下打量徐榮,笑道:“與君多年未見,甚是挂念,聞君讨邊章、韓遂,克勝大捷,威震叛軍,得訊之日,我歡喜得手舞足蹈,把帻巾都給弄掉了。”
徐榮一身官衣,冠鹖冠,青绶銀印,一副比二千石的中郎将裝束,卻是因董卓之舉薦而被朝中拜爲了現職,——“中郎将”一職乃是朝廷的高級武職,因爲大将軍、車騎、骠騎等重号将軍權力太大,不輕授、不常設,故此中郎将做爲常設的高級武職便名類衆多,有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又有左、右、前、後等五中郎将,又有使匈奴中郎将等等。
徐榮笑答道:“讨叛軍之捷,全因董侯運籌帷幄,如榮者,不過爲董侯爪牙,沖殺疆場,因人成事,僥幸獲些微功罷了。”
“太謙虛了,太謙虛了!”
“董侯正在相待君侯,君侯如無别事,便請吧?”
“好!”
荀貞顧對跟從身邊的戲志才說道:“志才,你不用跟我去了,在府中等我回來便是。”
戲志才點頭應諾。
典韋等人被安排在府中的前院住,聞訊趕來,想扈從荀貞,荀貞隻讓典韋從行在側,其餘人亦令之在府中等待。
徐榮在前引路,荀貞、典韋從之在後,出了太傅府,徑向北行,至銅駝街,折往西去。
荀貞訝然問道:“董将軍不在宮中?”
“昨晚董侯便出了宮,現在城西顯陽苑。”
荀貞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
騎在馬上,邊往前行,荀貞邊心中想道:“董卓倒不是個沒腦子的,卻也知宮省禁地,非他一個外臣可居之處,……他現在城西顯陽苑?既在城西,那麽他左右必不會不帶兵馬,如此一來,城北有他的駐軍,宮省有他的精銳兵士,城西又有他親自坐鎮,洛陽雖大,卻已被他囊括半城了。”
董卓雖然跋扈,可他現在到底是初到京都,還不能爲所欲爲,因此并沒有在宮中住,而是住在了城西的顯陽苑。他的一部分兵馬在城北,他放着離南、北宮較近的城北不住,卻爲何住到城西?一方面是如荀貞所想,的确是爲了能更好地控制洛陽局勢,另一個方面則卻是因爲他的主力部隊均在洛陽西邊,或在遠一點的河東,或在近一點的渑池。
這第二個原因,荀貞也想到了。
饒是與董卓“勢不兩立”,荀貞卻也不得不爲此贊一聲:“到底是沙場老将,排兵布陣、進退有據。”
隻要能占住城西,那麽無論是戰、抑或是退,董卓皆遊刃有餘,可以說他已經隐然立於了不敗之地。如戰,則城北、城西、城中宮省一起發力,三面呼應,足能使敵頭、中、尾不相繼;而如退,則因爲有西邊渑池、河東的部隊接應,亦足可保他安然無事,全軍全身而退。
沿銅駝街向西,行三四裏,順道南轉,向南行了一段,複轉西行,再走不多遠,經城西三門中間的雍門出了洛陽,再往前邊就是衆多的苑林所在了。
洛陽是帝都,城外建築雲集,因性質的不同,這些建築分聚在不同的方位。
如城東,主要是“大市”,商業集聚區,馬市、粟市皆在於此。城南,多是重要的文化、禮儀建築,如太學、明堂、辟雍、靈台、社稷、宗廟等。城北,也多是重要的文化、禮儀建築,隻是沒有城南多,如北郊祠、六宗祠等。
而城西,便是皇家苑林、包括權貴們的苑林的聚集區了。
城西的苑林極多,上林苑、西苑、顯陽苑等等皆在此處。
靈帝在世時,經常來這裏遊玩,這些衆多的苑林中,近年來最爲人所知的大約當數西苑了。
中平三年,就在黃巾之亂剛被平定後的第二年,靈帝來遊西苑,命在苑中建了一座裸遊館,共有房屋千間,采綠苔而被階,引渠水以繞砌,屋舍被澄沏的清水圍繞,可以乘小船在水上遊漾,宮人凡年十四以上,十八以下,皆靓妝而解上衣,惟着内服,有的和靈帝一同裸浴,
此裸遊館之名,荀貞在魏時便有耳聞,并聽說盛夏時靈帝避暑於此,長夜飲宴,曾經有一次,靈帝感慨地說了一句話:“使萬年如此,則爲上仙矣。”
當時黃巾雖定,然各地反叛不斷,盜賊蜂起,身爲一國之主,卻不以國事爲重,反仍荒淫遊戲,而道“使萬年如此,則爲上仙矣”,實令人扼腕長歎,天子如此,漢室怎不傾危?亦正是因天子如此,也許這才有了如今的南北宮之亂、有了如今的董卓犯上進京。
慨歎之中,遙見前邊一大片樓閣宮觀,顯陽苑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