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信荀貞、兩人雖是初見,但兩人皆是州郡豪傑,并且對董卓的态度也一樣,所以惺惺相惜,以是之故,鮑信盡管趕了幾百裏的路,很疲憊了,卻沒有馬上休息,而是來到了荀貞的住處。
“荀侯,今觀司隸,似無逐董之意。”
荀貞歎道:“涼州兵強,董侯百戰餘生,可謂國家名将,司隸對他有所顧忌,亦是難免。”
董卓出身於武人之家,他的父親起於寒微,後官至颍川綸氏尉,“綸氏尉”,即綸氏縣的縣尉,這是個武官,而縱觀董卓的履曆,他亦純是以軍功起家,早年未入仕時便以“健俠”聞名西州,後曆仕涼州兵馬掾、羽林郎、軍司馬、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等職,軍功積累,遂得爲二千石,曾經出任過河東太守,中平元年,又被拜爲東中郎将,代盧植擊冀州黃巾。——時至此時,董卓俨然已是可以獨當一面、能與皇甫嵩等并駕齊驅的一員國朝名将了。
相比董卓的久經沙場,袁紹未曾經曆過陣戰,加上手底下的兵馬又遠不及董卓麾下的兵馬精強,那麽對董卓存有畏懼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荀侯,我欲明日便離京返鄉,不知荀侯是何打算?”
“君明日便要返鄉?”
“董卓不除,京都必亂,司隸既無逐董之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與其坐等京都生變,不如及早離去。”
董卓現在是初到京都,立足未穩,正如鮑信、荀貞對袁紹所說的,如果現在逐他,那麽可能還會好辦點,如果現在不動手,假以時日,待他立足穩當了,再逐之恐就難上加難了。
是以,鮑信一見袁紹不敢對董卓下手,馬上就決定離開洛陽。
事實上,荀貞也是有這個心思的。
那麽說了,即便袁紹不敢動手逐董,可荀貞、鮑信手底下自有兵馬,他兩人卻爲何不聯兵一處,聲讨董卓呢?卻是因爲洛陽乃帝國京城,沒有一個足夠分量的人出來挑頭,隻憑荀貞、鮑信二人,他兩人縱有逐董之意、手下雖各有精兵,這等大事卻也不是他兩人能發動得起的。
荀貞現爲左中郎将,鮑信現爲騎都尉,如果打個比方,放到後世來說的話,他兩人至多也就是個軍中的中、高級将領,洛陽是天子所在,權貴雲集,衮衮諸公無不爲天下之望,就憑他倆這點官職、資望,就算他倆敢擅自起兵逐董,他倆手底下的人恐怕也會拼死勸谏,不會讓他倆這麽幹的。
所以,盡管憂董,鮑信還是決定離開,而盡管十分不甘,非常不想看到董卓亂政、洛陽生民塗炭,可荀貞卻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見荀貞沉吟,鮑信說道:“荀侯,以君侯的眼光、見識,肯定不會看不出洛陽将要出現亂局,既然如此,何不與我一起離京?君侯文武兼資,世之英才,擊黃巾、殺張角,定趙魏、退黑山,威名赫赫,有君侯陳兵在外,一足可爲司隸之強援,二亦足能震懾董卓,使他不敢亂來。”
鮑信說得很有道理。
隻要不除掉董卓,那麽京都亂局就是必然。在這種時候,留在亂局中、爲人所制是沒有什麽好處的,隻能束縛自己的手腳,甚至可能會爲敵所趁,而若能抽身在外,則便如雄虎脫困、進止随欲,不但對自己有好處,對袁紹也有好處,而至於對董卓,也确實能形成潛在的震懾。
曹操也在屋中。
荀貞先沒回答鮑信,而是轉對曹操說道:“孟德兄,以君之見,我當何爲?”
“貞之,我不瞞你,我要是能走,我也是要走的!”曹操長歎了一聲,敲案說道,“隻是此時此刻,我卻是走不得也!”
與鮑信、荀貞不同,曹操是袁黨的中堅,如果他在這個時候離開洛陽,勢必會影響他在這個小政治集團中的地位,所以,他雖然也不滿袁紹的“膽怯”,卻無法像鮑信、荀貞一樣能夠說走就走。
“如此,孟德兄也是贊成我離開洛陽的了?”
“我贊成你離開洛陽,不過不能就這樣離開洛陽。”
“此話何意?”
“卿如有意,我明日可面見本初,爲卿求一近京大郡。”
荀貞現爲左中郎将,左中郎将是朝官,不是州郡官,荀貞如想離開京都,就隻能挂印绶而去,換言之,一旦離開了洛陽,荀貞就無官職在身了,雖然還是颍陰侯,可手中卻不再有任何的權力,這樣一來,所謂“爲袁紹強援”,所謂“震懾董卓”,都将成爲“水中之月”,不可能會實現,所以,曹操說:你如果同意,我可以請求袁紹爲你謀取一個近京大郡的太守之職。
至若爲何一定要是“近京大郡”,不必多說,自然是爲了“一旦有變,方便應召入京”。
曹操這句話可算是說到荀貞的心窩裏了。
荀貞與陪坐堂下的戲志才對視了一眼,戲志才微微颔首。
荀貞沒有推辭,回答曹操說道:“那便拜托孟德兄了!”
送走了曹操、鮑信,掩上門戶,紅燭光中,荀貞背着手在室内繞行,喟歎連連。
戲志才說道:“君侯可是爲離京而歎?”
“志才!我所以無诏而帶兵入京,所爲者,正是董卓!我本以爲以我部曲四千,加上京都駐軍,或能說動司隸起兵逐董,卻實在沒有想到……,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戲志才身份低,在袁紹屋中時,他沒有發言的機會,但卻趁機細細觀察了一遍當時的屋中諸人,這會兒聽了荀貞之歎,他說道:“司隸雖公族子弟,名滿天下,固姿容弘雅,風度晏然,然以我觀之,論臨機決斷,卻似不如曹、鮑二君,……不過話說回來,司隸卻也有他的考量。”
“噢?以卿之見,司隸有何考量?”
“大将軍被害、中官被除,現今朝中當權者,是司隸的從父袁太傅。汝南袁氏,累世公族,宗族、姻親、門生、故舊遍及朝中和天下,一呼百應,袁太傅今又獨錄尚書事,董卓雖強,在洛陽畢竟是無根之木,或許在司隸看來,其人最多是一時之患,而非爲國家大害。”
荀貞因知董卓之害,故此隻顧想着說動袁紹逐董,卻是沒有細想過袁紹的心态,此時聽了戲志才的分析,霍然醒悟,心道:“還真有可能如志才所說,袁本初沒準兒真是有這個想法,對董卓、對将要出現的朝局還存有僥幸心理。”
靈帝崩後,早前的朝局是:何太後臨朝,何進、袁隗共錄尚書事。朝權分别在何太後、何進、袁隗和宦官們的手中。現如今,何進死了,趙忠、張讓、段珪等宦官的頭領們也全都被除掉了,沒了何進和宦官,何太後亦等同是被架空了,也即是說,朝權已經完全落入以袁隗爲首的士人集團手中了,董卓雖然在這個時候突然蹿了出來,可如論根基,他卻是完全不能和袁隗、袁紹等比的,在不知道董卓後來一系列“膽大包天”的舉動之前,袁紹難免對朝局還抱有一些幻想。
畢竟說到底,即使是荀貞,如果不知道曆史發展的軌迹,即便他看出了董卓是個禍害,可大概卻也是萬萬料想不到董卓後來居然敢做出那麽多“大逆不道”、“喪心病狂”的事來的。
不說荀貞,鮑信、曹操、戲志才等“有識之士”其實也是如此,畢竟本朝還從沒有過武人擅權的前例,而且董卓雖然兵強,可陳列在京畿周邊的諸路兵馬亦非弱者,如扶風的皇甫嵩,他麾下三萬皆爲精兵,這麽個背景下,誰能猜想得到董卓竟然會有那麽大的膽量和野心,後來竟然會做出那麽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來?而事實上,即便是在董卓擅權洛陽後,如果皇甫嵩聽了蓋勳的建議,與蓋勳聯兵向洛陽,那麽在西有袁紹等諸侯聯兵的情況下,東西夾擊,董卓雖強,卻亦難免會早早地就敗亡掉了。
隻能說,董卓後來之亂洛陽是在集合了各種的“巧合因素”之後,最終才形成出現的,拿句後世的話說:是曆史的偶然,不過從整體上分析,卻也是曆史的必然。
隻是,身在局中,難免會出現“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情況,能夠撥開重重迷霧,卓有遠見地看出“曆史之必然”的人少之又少,——設想一下,如是袁紹能看出董卓後來居然敢擅權朝中,他又豈會猶豫不決,不同意荀貞、鮑信的進言?
時勢如此,荀貞空有扭轉曆史之心,到底因其現地位尚低、名望尚不夠大,隻能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