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繇本是尚書郎,這是一個品秩雖然較低,但實權很重的職務,加上鍾繇出身颍川士族,因此得以被外放爲陽陵之令不足爲奇。
陽陵是前漢景帝的陵墓,因是在當時的弋陽縣修築的,故名陽陵,在長安附近。
兩漢皇帝陵的周邊通常都有縣邑,陽陵縣便是其一,人口不少,萬戶以上,故設“令”而不設“長”。陵邑的令不是一般人就能做的,大多選擇有名望、聲譽好的人來擔任,本朝名将“涼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早年就做過陽陵令。
要放到過去來說,這是一個美差,有了這段資曆,日後的升遷大約會順暢許多,奈何現而今關中叛亂不定,這卻就不是美差了。
荀貞給鍾繇回信,勸他不如不要去上任,幹脆稱病不去就是了。
兩漢的吏員在面對朝廷的任用時,有很大的自主權,不合心意的任用完全可以拒絕,當然,也不能硬邦邦地直接說:“我不接受任命”,可以換個婉轉點的辦法,比如稱病。
朝廷對此通常是默許的态度,而且還不會影響到該吏日後的前途。
以鍾繇“尚書郎”任上成績優異的履曆,他如果不去陽陵上任,那麽用不了太久,他大約就能得到更好的任用。
不過鍾繇卻不是遇難而退的性格,他正當盛年,又逢國家賊亂,正是雄心壯志的時候,荀貞料來他是不會接受自己的建議的,果然不錯,信寄走七八天後,鍾繇的回信送到,卻是他已經在去陽陵上任的路上了。
鍾繇和荀貞是“同郡人”,并且他兩人曾經同在颍川郡朝爲吏,私交不錯,碰上這種事情,荀貞當然不能坐視,當即令許仲從義從中挑出數十精勇可靠的颍川人,命他們立刻出郡,追趕鍾繇,一來保護鍾繇路上安全,再一個萬一陽陵遭賊,也可扈衛鍾繇的周全。
這卻是與贈送铠甲、馬铠給孫堅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點付出雖然不大,但勝在情深意切,待到日後,想來必是能得到回報的。
辦完了這件事,十月底,在陰修的信中聽聞郭圖被拜爲郎官。
陰修任颍川太守時,荀貞和郭圖皆在他府中爲吏,故此,在與荀貞的通信中他提到了此事。
郭圖是早就想當郎官的了,昔年荀貞和他同在陰修府中爲吏時,他是上計吏,當時就一門心思地想找機會能夠入仕朝中爲郎官。
三署郎和郡縣掾吏不同,郡縣掾吏即便做到第一,也隻是千千萬萬的郡縣掾吏之一而已,三署郎卻是朝官,是朝廷的後備官吏,一爲三署郎,身價比孝廉還要值錢。
地方郡縣如果出現吏職缺額的時候,三署郎是最優先補任的,隻有在三署郎裏沒有合适人選之時,朝廷才會考慮從諸如過去的“故吏”、或者茂材、又或者孝廉等等們中間選用任命。
所以,對有志於仕途的士子來說,三署郎是求之不得的美任。
郭圖早就盼望着能被入選三署爲郎官,甚至爲此,當時在颍川的時候他不擇手段,現如今終於被除爲三署郎,他這也算是如願以償了,想來他将來的仕途應該是較爲通暢的了。
不過,可惜的是,現在快到了天下之亂之時,郭圖能不能在大亂的局面出現前得到朝廷的進一步擢升卻還在兩可之間。
不管怎麽說,能入三署爲郎總是件好事,一則,有了三署郎的履曆在身,即使天下大亂了,也能得到地方諸侯勢力的高看一眼,二來,洛陽是士大夫、權貴彙聚之處,去到洛陽爲郎官,也就有了更多的機會去交接權貴、名士,這對以後的發展也是有幫助的。
荀貞隐約記得郭圖以後似乎是在袁紹手下當謀士的,也不知他與袁紹是早就相識,還是此次被拜爲三署郎後在洛陽相識的?
這些東西略微想想也就罷了。
荀貞與郭圖雖然同在陰修府中爲過吏,但他兩人不僅沒有什麽交情,而且郭圖對他還頗有敵視,現如今荀貞已貴爲颍陰侯、二千石太守,郭圖卻剛剛被拜爲三署郎,兩者之間的差距已不可以道裏計了,既然郭圖和荀貞不對付,荀貞對郭圖的人品也不大看得上眼,那麽他自然也就不會像對孫堅、鍾繇那樣對待郭圖,沒有那個“屈尊纡貴”給郭圖寫信祝賀的心情。
不知覺間,天氣漸漸轉寒,入了十一月。
從夏收、夏種、再到秋收,魏郡郡内的情況雖然經曆了一些小波折,如夏季的暴雨、暑熱等等,但總體來說卻還是一帆風順。
沒有了賊亂,荀貞又大力恢複農業、教育,魏郡的百姓倒也稱得上安居樂業,有幾次荀貞下縣巡視,還見到鄉、裏的尋常百姓人家居然能買了肉吃酒,要知,當下的經濟不發達,民間的尋常百姓連一日三餐都吃不上,還是二餐制,要想吃回肉很不容易,大多是在過年時節才會買點肉、沽點酒,打個牙祭,而就在遭遇了黃巾、於毒之亂後僅僅兩年不到,魏郡民間的尋常百姓卻居然又能吃上肉、喝上酒了,這可以說是對荀貞政績的最大褒揚。
魏郡稱得上風調雨順、太太平平,魏郡之外的帝國大地上卻是醜聞疊出、烽煙不斷。
說到醜聞,近月來最大的醜聞大概就應該是太尉崔烈罷,曹操之父大司農曹嵩被拜爲太尉。
崔烈出身涿郡崔氏,涿郡崔氏是北地名族,崔烈本人也名重北州,他在任太尉之前,曾經接替袁隗當過朝廷的司徒,也是三公之一,但他這個司徒卻不是憑聲望、資曆得來的,而是掏了五百萬錢買來的,這倒也罷了,問題是他現今被免了太尉之職,繼任他太尉一職的曹嵩的這個“太尉”卻也是買來的,大約是因爲名望不足崔烈,家聲也遠不如涿郡崔氏,所以曹嵩掏得錢要比崔烈多得多,足足一億錢。雖說自今天子西園賣官以來,不少人都是掏了錢才登上的三公之位,可如崔烈、曹嵩這樣,前、後兩任都是掏了錢才混到三公的卻也不多見。
朝廷昏暗至此,朝外的賊亂自然也就難以平息。
像是爲了呼應朝事的昏暗也似,得知曹嵩以一億錢買到太尉之位後,沒過多久,剛入十二月,就又聽聞休屠各胡再次叛亂。休屠胡人的叛亂不是頭一次了,但在北地烽煙四起的背景下,這又一次的叛亂無疑是雪上加霜。
話說回來,這幾個月,接外郡賊亂的簡報,荀貞都接到麻木了,要一定說好消息,大約隻有孫堅到任長沙後沒用太長時間就平定了區星之亂。孫堅不愧勇猛善戰之名,州郡不能平定的區星之亂,他到郡之後,親率将士、施設方略,隻旬月之間就克破了區星等亂軍。
而且他不但平定了區星之亂,而且還幫助鄰郡讨定了賊軍。
漢之故事,二千石無诏不得出境,連出境都不行,何況是帶兵出境?但孫堅生性猛鸷,又是輕俠出身,不像士人們那樣恪守制度,所以即使郡主簿勸他不要出境,他卻依然決定越界擊賊,對主簿說:“我沒有文德,隻以征伐爲功,越界征讨,是爲保全郡國,如因此獲罪,我無愧天下。”遂起兵馳奔,征讨諸郡,相繼平定了零陵、桂陽諸郡的賊亂。
這件事,說來是有違背朝廷制度的情況,可能會被獲罪,但卻也有收獲。
收獲就是:能夠得到一些南州士人的贊譽。
零陵、桂陽這些賊亂的郡縣裏的士人就不說了,肯定感激孫堅的相助,包括别的南部州郡的士人也會有感謝他的,别的不說,就比如吳郡陸氏,陸氏是吳郡的名族,後來出仕東吳的陸績就是出自此族,其族中出仕州郡者甚多,爲二千石者有之,如廬江太守陸康,爲千石令者有之,如陸康的一個侄子,是時正好爲宜春令,宜春被賊兵攻伐,陸康的這個侄子向孫堅求救,孫堅就越境馳援,這個舉動顯然會得到陸氏的感激,——孫堅的兒子孫策後來爲何能短短數年即坐有江東,固有其敢戰勇猛之故,卻也有孫堅給他留下的這些餘蔭之故。
孫堅輕俠出身,最缺的就是在士人中的人脈,爲了獲得南州士人的感激、贊譽,違反一下朝廷的制度又算得甚麽!
更何況現今天下動蕩,朝廷正用人之時,對能征善戰的将才求知若渴,料來輕易也不會處罰孫堅的。确然如此,孫堅在幹出了明目張膽違反朝廷規制的事情後,朝廷不但沒有責罰他,還錄他自從讨黃巾以來的所有功勞,拜他爲了烏程侯。
消息傳到魏郡,荀貞雖爲孫堅歡喜,卻也不得不暗下裏感歎。
他對荀攸、程嘉等人說道:“國之大事,唯祀與戎,自古征伐出天子,二千石無诏而領兵出境,征伐鄰郡,此朝廷大忌,文台爲此,朝廷非但不責之,反拜爲侯,何異飲鸩止渴,自棄重器!從此以後,朝廷威嚴,恐不複存。”
時入中平五年,更多的壞消息接踵而來。
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殺郡守邢紀。
二月,有星孛於紫宮。黃巾餘部郭太等起於西河白波谷,寇太原、河東。冀州、關内,太行山南北的兩股大賊“黑山”、“白波”至此悉數登場。
三月,休屠各胡之亂愈演愈烈,攻殺并州刺史張懿,遂與南匈奴左部胡合,殺其單於。
四月起,各地的黃巾餘部相繼而起,先是汝南葛陂黃巾攻沒郡縣,随之到六月,益州黃巾攻殺刺史郗儉,其渠帥馬相自稱天子,又寇巴郡,殺其郡守,幸賴益州從事賈龍擊讨,斬之。
這一年的六月,又是多地降下暴雨,郡國七大水。
洪水滔天、風雨之飄揚中,漢室走到了中平五年的八月。
這一月,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