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瑷曾經逼死過張角,荀貞更是名震趙魏之地,所以荥陽的賊兵雖然禍亂河内,倒是一直沒有敢進犯魏地。
荥陽起了賊亂,按說這又是一個有軍功可立的機會,就不說能不能大獲全勝,但以荀貞之能,文有荀攸、程嘉等,武有許仲、劉鄧、辛瑷、關、張、趙等,即使不能大勝,也不會大敗,應該還是可以立點軍功的,隻是漢制:“二千石不得擅出境”,所以,雖然看到了這場亂事,别說荀貞現在沒有出境擊之的心思,便是有,他也做不成這件事。
荀貞之所以現在沒有出境擊之的心思,卻是因爲兩件事。
一個是趙家的事還沒解決,荀攸、程嘉、魏光等仍還在暗中搜集趙家之人不法亂紀的罪證,這個時候不适宜另生枝節。
一個是正值春耕之際。
相比郡外的賊亂,顯然是本郡的春耕更爲重要。
尤其是當此荀貞尚未轉正、他又狠狠地得罪了趙忠之時,本郡的政務萬萬不能有失,一旦被趙忠抓住把柄,便是袁紹等人也保不了他的,所以,他對今年的春耕極其重視。
重視在兩方面。
一方面是令郡勸農掾、戶曹等去各縣督促監管各縣的耕作,另一個方面則是對屯田的重視。
去年屯田的成績不錯,但畢竟是剛起步,各項事宜都還沒有熟悉,磨合也還不夠,成績隻能說過得去,荀貞并不是很滿意,那麽今年的屯田是一定要上一個台階的。
民以食爲天,屯田如果搞得好,首先郡府就不會再空虛,就會糧足,其次,糧食足了,既是政績,也有利練兵,乃至擴兵,最重要的,如果現在能夠把屯田的經驗積累足夠,那麽等到将來“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亂世之時,這就是一個“立身強己”的重要手段。
因此之故,就當下來說,荀貞對屯田的重視甚至超過了對各縣春耕以及搜集趙家罪證兩事,他與江禽等每兩三日便通一次消息,還時常遣許季等吏去屯田地察看具體的情況。
有了去年農耕、屯田的經驗,今年的春種進展算是較爲順利。
很快,天氣轉暖,到了三月。
三月初,朝廷對荥陽的賊亂做出了反應,诏遣何進之弟何苗統兵進剿。
這個消息傳到魏郡,隻是讓荀貞稍微分了下神,又略略關注了下荥陽的賊亂,上月開始的賊亂到現在爲止,這股賊兵依然是盤踞在荥陽一地,毫無進展,——也難怪荀貞前世時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件事,如此之賊,可以想見,必是剿之不難的,何苗的這次出征大約是定會凱旋了,以何苗爲何進之弟、何皇後之弟的身份,這一凱旋,不用說,肯定是會要得到重用的了。
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三月中旬,有兩個人先後到了邺縣。
一個是從洛陽歸來的審配,一個是從趙郡而來的邯鄲榮。
邯鄲榮先到,審配後至。
邯鄲榮到時,正春暖花開,太守府聽事堂前院中的薔薇花盛放,綠樹紅花,滿院芳香撲鼻,春風拂面,使人熏然若醉。望藍天白雲,天空澈藍,白雲如絮,一朵一朵的白雲悠閑地散布於晴空之中,溫暖的春陽灑下柔和的光輝,使人暖洋洋的。
府中的婢女們換上了薄衣絲裙,行在廊中,環佩叮當作響,看過去,潔白的胳臂和豐腴的胸脯引人沉迷。
年餘不見,邯鄲榮瘦了些,也黑了些,觀其相貌和外在的表現,較之一年多前荀貞在趙郡時,他似乎成熟了很多,收斂了不少逼人的剛芒,但是一雙眼在閃眨之間,有時卻仍舊露出剛強的神色,這暴露了他内在的東西卻是絲毫沒有改變。
邯鄲榮的這點外在的改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因爲較之以前,他現在更加知道了世事的艱難。
他素有壯志,想要重振家聲,之前荀貞到趙郡前,他雖因家聲不好而無入仕之機,但到底沒有受過太大的挫折,對他來說,他當時以爲隻要有一個“貴人”能賞識他、提攜他、給他一個機會,那麽他就可以大展手腳,可以重振他邯鄲氏的家聲了,可卻沒有想到,雖然得到了荀貞的賞識、提攜,雖然因爲荀貞之故,他甚至成爲了趙郡的孝廉,可在荀貞離開趙郡之後,他卻重又陷入了“空有壯志而無機會”的境地。
按理說,他今時早已是大不同於往日了,以前的他,隻有一個“贓吏之子”的不名譽稱呼,可現如今的他,要治民之功有治民之功,要軍功有軍功,——雖說荀貞在平定趙郡的那幾個大賊時,邯鄲榮并沒有立下什麽軍功,但荀貞當時倚重他這個地頭蛇,所以每次報功給州府、朝中時都會列上他的名字,要功勞他現如今是有功勞,要政治地位他現如今是趙郡的孝廉,不管功勞還是政治地位都比荀貞到趙郡前要好得多了,他本來以爲在這麽個情況下,即使荀貞離開了趙郡,他也完全可以得到一個好的出路,能夠被朝中,至不濟會被州府辟用爲大吏。
可事與願違,他萬萬沒有想到,即使他現在有了不小的軍功、有了出仕爲“朝廷命卿”的政治身份,可卻依然沒有人肯提攜他,舉用他。
即使他父親爲此奔波年餘,和昔日的故交都搭上了線,甚至不顧臉面地給他的這些故交、乃至門生故吏送去重禮,可卻仍舊沒有一個人肯出面幫他,直到前不久,才有一人願意舉薦他,但他得到的職位卻也不高,隻是交趾的一個縣尉。
桓帝時,梁太後臨朝,痛感孝廉所選非人,令臧吏子孫不得察舉,邯鄲榮能被舉爲孝廉已是賴荀貞之力,在沒有強大後台的情況下,想要再得美職卻是難之又難,通常而言,孝廉好一點的會被拜爲三署郎官,再遷即爲尚書、侍禦史、侍中、中郎将等,或爲三公辟除,秩低而名高,又或出爲縣令、長、丞、尉,邯鄲榮得一邊州的縣尉之職,可謂是很差的一個任職。
其實,細細想來,這卻也是正常,他的父親是因爲貪贓而被免職的,名聲本就不好,又已經緻仕多年,和那些故交、門生、故吏的情分早就淡了,怎麽可能還能夠爲他謀得一個美職?
這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他是絕對沒有想到的,本以爲得了孝廉之後,又有軍功在身,日後的仕途不說一帆風順,至少也是一條坦途,卻沒想到居然連個入仕都這麽難。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撞了個頭破血流,經過了荀貞在趙郡時的“先揚”,又經過了荀貞離開趙郡後的“後抑”,他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知道了現實的殘酷無情,所以在外在上他難免就會有些改變,顯示出了一點内斂,不過話說回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外在的改變說到底隻是對現實的一個被迫低頭,事實上他的内在依然未變,所以他眼中仍然時不時會流露出剛強的神色,——眼神是最出賣一個人的本質的。
交趾在帝國的最南部,離冀州數萬裏之遙,乃是極其偏遠之地,雖地産富饒,可文明不昌,在這個地方爲吏,一來水土不服,二來環境惡劣,三者遠離中原,消息閉塞,名聲難響,不利仕途發展,與其去這個地方當縣尉,還不如繼續來給荀貞當掾吏,
因而,邯鄲榮在被逼無奈,實在找不到出路的背景下,又來投奔荀貞,——這倒并不是說他對荀貞沒有忠誠度,畢竟現在不是亂世,任何一個有點雄心壯志的人都不會甘願長久地依附於另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門下爲掾吏的,一有機會,每個人都想獨當一面的。
荀貞對他的再來投奔是很歡迎的。
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邯鄲榮是他的故吏,在趙郡時,邯鄲榮給了他不小的幫助,荀貞和他的感情不錯。第二個原因是:邯鄲榮頗有能力、敢作敢爲,有他相助,荀貞在魏郡的諸項政事能夠更好地得到開展,——不過誅趙一事,荀貞暫時不打算用邯鄲榮,因爲邯鄲氏是個大族,誅趙太危險了,荀貞不願把他牽涉其中,免得累及他的宗族,但這也不一定,可以到時候再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荀貞聞得邯鄲榮來到,親自迎出府外。
邯鄲榮沒有想到荀貞會親到府門外相迎他,看見荀貞的時候,他還沒有到府門外,連忙令車停住,從車上下來。
荀貞快步迎上,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看到他變黑了點、變瘦了點,又看到他較之年餘前似乎沉穩了點,乃笑而歎道:“與卿一别年餘,日夜思念,今見卿之容色,較之年餘前似乎清減了些啊!想起以前在趙郡時與卿日夜相處,今見卿來,不勝欣喜!”
邯鄲榮知道荀貞向來待人以赤誠,但是荀貞今時也不同往昔了,以前在趙郡時,荀貞隻是比二千石的趙中尉,現在卻是二千石的魏郡太守,雖然隻是一個比二千石、一個二千石,看似變化不大,可這卻是副手和正手的區别,就好比縣尉和縣令,這是一個質的飛躍,而且荀貞現在還是颍陰侯,整個帝國的徹侯也沒有多少,荀貞貴爲二千石、颍陰侯,卻依然絲毫沒有架子,和以前相比一點變化也沒有,待他仍是一如往昔,親自出來迎接他,這讓他非常感動。
他說道:“自與君侯相别,至今已然年餘,我早就想來拜拜谒君侯,可是家事纏身,卻一直不得空暇,故此至今日方來。”
他說的這個“家事”隻是個托辭,其實指得就是他父親爲他奔波求官之事,他作爲當事人,肯定不能坐視,他也是參與其中了的,這一年多着實跟着他父親去了不少地方,見了不少人,可惜一無所獲,他雖然這一年多沒有來拜谒過荀貞,但他和荀貞書信不斷,荀貞對此也是清楚的,笑道:“你我知己至交,何必講這些虛禮?”頓了頓,問邯鄲榮,“不知卿此次來,是來看我的,還是欲長留我郡?”
邯鄲榮說道:“不瞞君侯,賴君侯之助,我得了一個趙郡孝廉,本想借此以振家聲,奈何家翁爲我奔波年餘,卻一無所得,今來谒見君侯,卻是想要再長從君侯左右了,如果君侯不嫌棄我,我願再爲君侯馬下走。”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我怎會嫌棄你?我在魏郡,每有疑難之政,常思卿能,今卿願長留魏郡,我求之不得!快,快,你我入府中叙談。”握着邯鄲榮的手,轉入府内而去,入到府中,走了兩步,荀貞頓下腳步,指着府院牆畔盛開的鮮花,笑道,“知卿要來,花開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