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康不解荀貞的用意,問道:“明公,公既爲了震懾於毒,連殺了他兩個信使,卻又爲何答應他通市之請?”
“叔業,我且問你,你說於毒爲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到郡的次日問我借糧?”
“以康度之,應有兩個原因。”
“說來聽聽。”
“首先,他懼明公之爲軍威,害怕明公會擊讨他,其次,明公到郡上任是件大事,他不會不關注,必會廣遣耳目斥候打探明公之行蹤,郡縣吏員無人出迎明公一事他應該已然獲聞,故此,他在明公到郡府的次日問明公借糧,應該是想以此來試探明公在内部不穩的情況下,對他會采取何種的态度。”
“不錯,他如果真想借糧,不會隻借兩萬石,區區兩萬石,與其說借糧,不如說是在‘趁火打劫’,想看看我在内部不穩的情況下是否會對他退讓和妥協,糧我如果借給他,就說明我怕了他了,他絕對會得寸進尺,越是這個時候,我越不能退讓,所以我不借,并連殺了他兩個信使,可是叔業啊,你也看到咱們到魏郡後的情況了,這個情況下,我能發兵擊讨他麽?”
“不能。”
“郡府如安,群賊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而今内不安,何以談攘外!是故我又允他之所請,答應和他通市。”
宣康明白了,說道:“是了!公既已拒絕借糧給他,又連殺了他兩個信使,如果再拒絕他通市之所請,那麽他必會惶恐不安,爲了自保,說不定會趁明公初來乍到、郡内不穩之機,幹脆驟然起亂,明公爲了拖住他、安撫他,所以答應了和他通市。”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人?荀貞先拒絕借糧,又連殺於毒兩個信使,如再拒絕於毒通市的請求,那麽爲了自保,於毒很可能會心一橫,幹索性趁荀貞立足未穩之際,再掀起一場亂事。
“然也。我漢家制度,本是霸王道雜用之,治國如此,治賊也是如此。”
不借糧、殺信使是霸道,允與其通市是王道,寬猛相濟不止是治國術,亦是對付賊寇的良術。
宣康蹙起眉頭,深懷憂愁地說道:“‘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此語甚是,然而話雖如此說,可是明公,郡縣吏員多阿附趙家,明公到府已經六日了,郡丞、五官掾、功曹、東部督郵諸吏卻遲遲不肯露面,以‘抱病’爲借口,至今不肯來府中拜谒明公,這又該如何是好?”
“卿知前朝杜陵朱子元爲琅琊太守時的故事麽?”
“琅琊太守,杜陵朱子元?朱博?”
“正是。”
宣康低頭想了會兒,記起了朱博任琅琊太守時的一個故事,蓦然擡首,說道:“明公想用朱博的故事來整治郡吏!”
朱博,字子元,前漢名臣,他出身貧家,入仕之初和荀貞一樣,也是從亭長做起的,标準的“起於寒微”,後被察廉,——廉者,孝廉之廉,兩漢之察舉孝廉不止舉孝廉,有時也會分爲兩類,把孝和廉分别單列出去,或單舉孝,或單察廉。察廉,顧名思義,主要是用來甄選拔舉廉潔的吏員的。自被察廉之後,朱博的仕途就走上了坦途,先後任過縣丞、郡功曹、縣令等職,因有政績,複遷冀州刺史,又遷琅琊太守。
在琅琊太守的任上,朱博碰上了一件與荀貞目前所處之境況幾乎完全一樣的事,琅琊是故齊之地,齊地的士子素來“舒緩養名”,舒緩,緩和、緩慢之意,所謂舒緩養名,意思就是說多以自高自大來涵養名聲,朱博上任之後,郡府裏的右曹掾吏如五官掾、功曹、主簿、督郵等俱皆移書給他,稱病在家卧養。
朱博很奇怪,怎麽右曹的郡府大吏都抱病?詢問緣故,郡吏答道:“惶恐!故事二千石到任,總要先遣吏問候,然後我等才敢起來去任職。”朱博大怒,奮髯抵幾,說道:“齊兒欲以此爲俗邪?”乃召見諸曹的史、書佐等吏和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發布檄令讓他們填補空缺,斥罷所有抱病的曹掾,奪去他們的印绶官衣,讓他們白巾出府。白巾者,平頭百姓的衣服。
荀貞這幾天在府裏細細地想過了,魏郡而今的形勢不安穩,外有於毒窺伺,在這麽個背景下,必須要盡快地穩住郡府的局面,既然郡府裏的那些右曹大吏們不配合他,阿附趙氏,那麽幹脆就效仿朱博之故事,把他們悉數斥退就是。
——事實上,對荀貞而言,斥退這些“病吏”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能出爲郡府大吏的多是郡縣名族家的子弟或者本郡的“名士”、“賢士”,如早先颍川的鍾繇、荀彧,又如趙郡的魏暢、樂彪、邯鄲榮等,荀貞也不想初來乍到就得罪他們,可眼前的局勢卻容不得他“緩慢處置”,不過反過來想一想,反正到任還沒幾天就砍下近十顆人頭了,也不在乎多得罪幾人了。
荀貞又等了三天,到第九天頭上,他連殺於毒兩個信使的事兒早就傳遍了邺縣,而郡丞、郡五官掾、功曹、東部督郵諸吏依舊稱病休養,不來拜谒,他決定不等了,一大早登入正堂,傳檄把現在郡府裏上值的各曹吏員召來。
不多時,王淙等吏來到。
他們魚貫入堂,拜谒荀貞。
王淙偷眼觀瞧,隻見荀貞高冠黑衣,印绶俱全,腰插寶劍,高座於主位之上,面沉如水,典韋披甲持戟,侍立在其身左,旁觀左右,荀攸、劉備、宣康、李博諸人分坐兩側。
荀貞到任以來,這是初次大召郡吏登堂,來的這些郡吏不知道荀貞想幹什麽,紛紛暗中猜測不已,拜谒過了,規規矩矩地站起,彎腰垂手,排成數列,站在堂中。
王淙出列說道:“敢問明公,今召郡府諸曹吏齊至,可是有檄文要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