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使年有三十,虬須滿面,身矮粗壯,披甲帶劍,在荀貞親兵的引領下來到堂外。
典韋、原中卿、左伯侯攔住他,叫他卸甲去劍。
這信使個子不如典韋、左、原高,氣勢不遜分毫,後撤了半步,昂首按劍,迎着典、原、左,霸氣十足地說道:“我自從我家将軍起兵以來,甲劍從不離身,便是夜寝之時,劍亦在枕邊。何也?因我聽人說:‘劍者,君子武備也’。君子的武備怎能解下?你等還不給我讓開路!”
“劍者,君子武備也,所以衛身”,此話出自前漢的隽不疑。前漢武帝末,郡國盜賊群起,暴勝之爲直指使者,衣繡衣,持斧,逐捕盜賊,督課郡國,以戰時的軍法誅不從命者,威震州郡,至冀州渤海郡,遣吏請此郡名士隽不疑相見。隽不疑帶劍配環,褒衣博帶,盛服至門上谒,門下吏欲使解劍,隽不疑因說“劍者,君子武備”雲雲,不肯解。
典韋、原、左不讀書,不知道這段典故,但知“君子”之意,原中卿打量這個信使,心道:“就你這副尊容,比我尚且不如,十成十的山賊模樣,也敢自居君子!”
昨天荀貞到郡,郡縣吏員種種不恭,荀貞可以忍,原中卿等早就吃了一肚子的氣。今見一個山賊頭子的信使也敢如此拿大,倨傲不禮,當下“嘡啷”一聲,原中卿将佩劍半拉出鞘,逼前半步,吓唬這信使,說道:“堂上所坐者,本郡二千石也!依制,拜見二千石,解甲去劍!”
這信使瞪着眼,緊緊握着劍柄,大聲地說道:“去年天子的使者來魏郡求見我家将軍,我當時從侍在我家将軍的左右,甲劍在身,亦未聞天子之使令我解劍去甲!天子之使尚不令我解劍,何況一郡二千石?二千石難道比天子之使還要尊貴?”
典韋大怒,提戟就要上前,聽到堂中荀貞說道:“阿韋,請他進來。”
這信使哼了聲,在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的怒視下,大搖大擺地從他們中間穿過,鞋子也沒脫,便這麽帶劍披甲,着履登堂。
堂上沒幾個人,荀貞在主位坐,兩邊是劉備、荀攸、宣康、李博、王淙和兩個府吏。
這信使大喇喇的在堂上一站,先是瞧了荀貞兩眼,随即東顧西盼地去瞧劉備等人,亂看了一通之後,他也不跪拜,隻略略向荀貞行了個禮,說道:“戎裝在身,恕在下不能以大禮參拜。”
不去劍甲,穿着鞋子入堂,見到荀貞又不肯行拜禮,這個信使實在是目中無人,太過傲慢。劉備、荀攸等人無不面現怒色。
荀貞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於毒的信使?”
“正是,我家将軍叫我給府君送一封信來。”這信使取出一封信,單手拿之,展示給荀貞看。
宣康離席起身,來到近前,接住信,轉呈給荀貞。
荀貞打開觀瞧。
信上字不多,寥寥數言。
荀貞看過罷了,哈哈大笑。
王淙忍不住問道:“於毒信上寫了什麽?明公緣何大笑?”
荀貞把信遞給宣康,示意他傳給諸人觀看。
荀攸最先看,看完之後,亦露出笑容,笑道:“於毒把他當成了張飛燕麽?”
劉備第二個看,看完之後,也笑了起來,笑道:“惜乎明公不是王方伯。”
於毒的信很簡單,分成兩個部分,信的前半截簡單地祝賀了一下荀貞升任本郡太守,信的後半截則是問荀貞借糧,這卻和去年張飛燕向王芬借糧如出一轍。
隻是,於毒想學張飛燕,荀貞卻不是王芬。
待王淙等府吏看完了信,荀貞問道:“於毒問我郡借糧,汝等以爲我該如何答複他?”
在座的府吏裏,王淙的地位最高,他是西部督郵,在郡府掾吏中的地位僅次於五官掾、功曹、主簿等人而已,但他卻不肯開口,眼觀鼻、鼻觀嘴,一副不管荀貞說什麽、他都會恭敬從命的模樣。他不開口,位次在他座下的一個百石府吏開了口,憂心忡忡地答道:“於毒兵衆,邺縣非其敵也,不如答應借給他吧。”
聽了這個府吏服軟的話,信使趾高氣昂,乜視荀貞,等他答複。
於毒的信傳了一圈,重回到荀貞案上,他一邊将之裝回到信封内,一邊和顔悅色地問這個信使:“你是一個人來的麽?”
信使傲然說道:“我帶了五十個甲士同來,彼等俱是我家将軍帳下的勇士。怎麽?府君想見識見識麽?”
荀貞笑道:“你帶五十個人也好,你帶一百個人也好,我都不想見,我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個人來的。……,隻要你不是一人來的就好。”
信使怔了怔,問道:“此話何意?”
“我有東西送給你家渠帥,如是你自己來的,怕會送不過去。”
“是何禮物?”這個信使得意洋洋。
“你的人頭。”
沒等這個信使反應過來,荀貞一聲令下,堂外的典韋、原中卿、左伯侯擁入堂上,将之按倒,拖着拽出。不多時,原中卿把他的人頭奉上。
荀攸、宣康、李博等跟随荀貞已久,知他“狠辣”的手段,見慣不怪,王淙和那幾個府吏大吃一驚,昨天才見識過一次荀貞“從容殺人”的手段,沒想到今兒個又見識一次!前一刻還在和顔悅色地和人說話,一轉眼對方的人頭就被放在了盤上!瞧着木盤上血淋淋的猙獰人頭,剛才勸荀貞答應於毒之所請的那個府吏駭然變色,差點沒坐穩,摔倒地上。
荀貞面不改色,吩咐宣康磨墨,提筆給於毒寫了封回信,然後令典韋去把這信使帶來的五十個甲士召入院中,吩咐原中卿把這個信使的人頭、於毒的信和自己的回信交給他們,說道:“這是我給你們渠帥的答複,你們拿去吧。”
這五十個甲士原本在院外等候,不意這個信使轉眼就成了死人,盡皆大驚,他們都是沙場裏征戰過的勇士,頓時就要抽劍、舉矛,鼓噪起亂。
此時正堂所在的院中隻有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等幾個親衛,在敵我對比的人數上遠遠落於下風,見院裏的那五十個甲士操兵叫嚷,殺氣騰騰地像要往堂上殺來,堂上的府吏們無不驚駭,一個個面無人色,王淙也不複剛才那副眼觀鼻、鼻觀嘴的樣子,因爲事情緊迫,他來不及起身,手按住地,倉皇地膝行着從席上下來,叫道:“明公!快傳府中的衛士來!”
驟然一聲大喝,仿佛霹靂也似,震得人耳欲聾。
王淙惶然回顧,見這聲大喝卻是發自典韋。
典韋提鐵戟雄立於堂外的階上,獨對五十操兵甲士,嗔目暴喝,怒發上指:“太守正堂,郡朝重地,院下兵子,豈敢喧嘩?誰想生亂?且上前來!雙鐵戟在此!”
這一聲斷喝威風凜凜,院中那五十個甲士竟是無人敢動了。
“府君有禮及信回給你家渠帥,汝等還不快快上前拜接!”
見院中的那五十個甲士在遲疑了片刻後,居然真的按照典韋的命令收起兵器,跪拜了下去,堂上的王淙等府吏面面相觑,王淙驚道:“明公,公之此衛何人也?竟然有這樣的神威!”
荀貞不答,反而撫髭笑問那個剛才勸他接受於毒之所請的府吏:“君尚以爲我該答應於毒之所請麽?”
那個府吏戰戰兢兢地答道:“明公帳下有此虎士,自然不需要答應於毒之所請了。”
荀貞哈哈大笑,起身按劍,鋒芒畢露地顧盼王淙等府吏,說道:“昔我從皇甫将軍征讨黃巾,逼死張角,去年我擊張牛角、張飛燕,牛角、飛燕不敢犯我陣,張角、牛角、飛燕且非我敵,況乎於毒?君等懼於毒兵多,而於我看來,他不過是犬彘一般的東西罷了!”
王淙諸吏悉數下拜,皆道:“明公英武天生,下吏等惶恐拜服。”
原中卿把那信使的人頭、於毒的信和荀貞的回信交給那五十個甲士,親帶了二十親衛,看押着他們,把他們送出縣外。
於毒給荀貞的信寫得簡單,荀貞給於毒的回信也很簡單。
信上寫道:你問我借糧食,我沒糧食給你,就給你這麽一個人頭吧!你問我借兩萬石糧,這一顆人頭,我認爲他能夠頂一萬石,還少一萬石,請你再派個信使來吧。
於毒接到信之後,對着信和信使的腦袋發了半天的呆。
被殺的這個信使姓鄧,莫看生得粗矮,一副草莽人物的模樣,然卻是於毒帳下有數的“謀士”之一,在於毒的軍中地位不低,這次他自告奮勇去給荀貞送信,本是想揚一揚於毒的軍威,卻被荀貞砍了腦袋送回,在座的小帥們俱皆勃然大怒,亂轟轟的叫嚷一片,有的叫嚣要給荀貞好看,有的迫不及待地請於毒點兵進擊邺縣。
於毒看了半晌這個信使的人頭,說道:“既然荀君不願借糧,那就通市吧。”吩咐書佐重寫了封信,問諸小帥,“汝等誰願爲我送信?”
小帥們登時鴉雀無聲,時而看看書佐寫成的信,時而看看於毒案上的人頭。
前一個信使被荀貞斬了,荀貞并且在回信裏說,“請”於毒再送個信使去,好讓他再砍個人頭,以湊夠“二萬石”之數,這麽個情況下,哪個小帥也不敢主動請纓。
於毒笑道:“荀君之所以殺了老鄧,是因爲我上封信确實無禮。這次的信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我請求和他通市,這個請求是很合理的,他定然不會再殺信使。汝等不必爲此擔憂。”
好說歹說,總算有一人應了這個差事,當了第二個信使。
兩天後,這第二個信使的腦袋和於毒的信以及荀貞的回信一塊兒被送了回來。
荀貞雖然“言而守信”地砍下了第二個信使的腦袋,但在回信中卻答應了於毒的請求,不過沒有按於毒說的,把通市的地點設在邺縣,而是把通市的地點選在了於毒的地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