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在縣城西北。
荀貞馳車駕儀仗行於縣中街道上,因爲郡縣吏員、士紳無人出迎,縣民多還不知來了新太守,見到荀貞二千石的車駕儀仗,街上的行人多是驚訝,大多沒有反應過來,無人拜迎。
劉備坐在車中向外看,見街上動靜如此,皺起眉頭,對和他同坐一車的簡雍說道:“瞧縣裏百姓的模樣,竟是不知明公駕臨。這魏郡的郡縣吏員先是不出迎,又不通知縣民,着實可恨。”
簡雍嘿然說道:“這還用說麽?顯是趙忠家在魏郡一手遮天,郡縣吏不得不服其淫威,因而至此。”
劉備、簡雍雖非庸人,荀貞雖沒明說,但通過入魏郡後種種的古怪、不順,他倆也和程嘉等一樣早猜出了此必是趙忠家搞的鬼,劉備蹙眉說道:“外有於毒肆虐,而内又有趙忠家如此跋扈,形勢十分不利,也不知明公打算如何應對。”
於毒擁衆萬人,趙忠權傾朝野,内憂外患,魏郡不好治。
“明公非常人也,蓋唯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方能立非常之功。玄德,我等且看明公如何應對就是了。”
簡雍倒是對荀貞很有信心。這也難怪,自他跟着劉備認識了荀貞之後,所見荀貞之行事,無一不是人傑之所爲,這樣的一個人傑,想來定是不會折戟沉沙於魏郡的。
車駕粼粼,在那個叫成德的縣吏的引路下,來到郡府。
郡府大門緊閉。
原中卿來到劉備車外,說道:“明公請君去叫門。”
劉備是荀貞任中尉時的功曹,由他叫門最爲合适。
他應諾,從車上下來,來到府門前,會合了程嘉、岑竦,伸手拍門。
好一會兒才有人應門,問道:“誰人在外喧嘩?”
岑竦大聲答道:“荀公奉诏駕至,汝等吏曹還不速開府門、灑掃拜迎?”
又好一會兒,府門打開,府吏出來相迎。
劉備定睛看去,出來的隻有十來個人,稀稀拉拉,不成隊列,他愕然說道:“府中就這麽幾個吏員?”
這幾個府吏的态度尚算恭謹,答道:“原本吏員不少,賊亂之後,有的沒在戰中,有的棄職而去,除了休沐、染病不能來的,府中現就隻剩下了我等。”
於毒之亂對魏郡的危害着實不小,首先,魏郡半數的縣落入了於毒之手,其次,邺縣被於毒圍攻了很久,吏員或死或逃,确如此數吏所言:除了休沐和請假的,而今府中就剩下這麽十來個掾史書佐。
堂堂一個郡太守府,如今竟隻有十幾個吏員,劉備瞠目結舌,沒想到魏郡與趙郡如此不同。
他打眼觀瞧這十餘個郡吏,多半沒有印绶,顯是百石以下的鬥食小吏,餘下少半帶的均是黑绶半通印,都是百石吏,他問道:“郡丞何在?”
郡丞是六百石,印绶與百石不同。
這十餘個吏員中,一個年齡較大,約五十來歲的答道:“郡丞有恙,抱病不能起。”
“右曹諸吏何在?”
兩漢文吏中以右爲尊,右曹者,指的是五官掾、功曹、督郵等重要的郡府曹掾。
“五官掾抱病在舍,功曹亦抱病在舍,前太守之主簿亡在了戰中。”
劉備心道:“郡丞抱病,五官掾抱病,功曹抱病,這魏郡的太守府是病秧子窩麽?”
抱病雲雲顯然是借口,是郡丞、五官掾、功曹以此爲托辭不來見荀貞。見府吏如此輕慢無禮,劉備壓住怒氣,問道:“督郵呢?也抱恙在家?”
這個五十來歲的老吏答道:“東部督郵抱恙,昨日請假歸家了,下吏王淙,備位西部督郵。”
劉備也是個有城府的人,他忍了又忍,沒有發怒,也忍住了問這個叫王淙的西部督郵爲何不去迎接荀貞,又看了幾眼這十餘個歪瓜裂棗似的府吏,說道:“明公就在車中,爾等速備迎接吧。”
迎接太守是需要禮儀程序的。
荀攸不知何時從車中下來了,來到劉備近前,瞧了眼這些府吏,說道:“明公有令:魏方遭賊,宜一切從簡。吩咐不必再折騰相迎了,這就入府吧。”
那個叫王淙的西部督郵應諾,帶着這十幾個府吏,把府門大開,又令人把府裏的奴婢悉數喚出,在府門兩邊拜迎。荀貞的車駕馳入府内。
……
邺縣的東城是邺縣裏富貴人家聚居之處。
這些富貴人家裏住宅最大,占地最廣,也最有權勢的自是趙忠家。
去年黃巾亂時,趙忠就把族裏的近親全都接去了洛陽,現在宅裏當家的是他的一個族弟,名叫趙然,專門給他看家守舍的。
雖然是族兄弟,趙然的年紀比趙忠小得多,今年剛三十出頭,正年富力強,壯年之時。
正如荀貞、簡雍等人的推測,這次荀貞上任,魏郡郡縣吏員、士紳、父老無人出迎,正是趙然的手筆,“抱病不能起”的魏郡郡丞現正在他的堂上,哈哈大笑。
這個郡丞一邊大笑,一邊沖着趙然翹起大拇指,說道:“少君此計甚妙,必能殺一下荀乳虎的銳氣,讓他知道魏郡裏是誰家的天下,誰才是說了算的。”
趙然矜持地摸了摸胡須,說道:“皇甫嵩這老賊奏沒了我家的宅舍又怎樣?我等不是在這兒住着?看誰敢來真的沒收,不過這仇卻不能不報!吾兄收拾了皇甫嵩這個老賊,荀貞這個小賊就由我來代勞吧。”
一個在外邊打探消息剛剛回來的賓客氣喘籲籲地站在堂下,趙然召他進來,問道:“豫州兒入城了麽?”他對荀貞的路程走向很清楚,知道荀貞已經到了邺縣。
這個賓客答道:“已經進城,剛入了郡府。”
“噢?郡府可有人出迎?”
這個賓客谄笑道:“少君既已明令郡縣不得迎豫州兒,郡府的吏員當然不敢違令,五官掾、功曹、東部督郵諸吏均托病在舍、或者幹脆請假歸家了,府中隻剩有十來個小吏。”
趙然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這還差不多……。”見這賓客意猶未盡,似還有話沒說,遂說道,“還有何話沒說?”
“就是姓王的那個老賊沒請假,還在郡府裏。”
“姓王的?”
“便是西部督郵王淙。”
“這老豎子向與我家作對,他一個人也不值得什麽,不必在意。……豫州兒可大發雷霆了?”
“這倒沒有,想來是服了軟,連面都沒露,也沒讓府吏怎麽迎接,直接就坐車入府了。”
趙然皺眉說道:“直接就入府了?”
“是啊,定是怕了少君的威風了。”
趙然想了一想,冷笑說道:“沒想到豫州兒卻還是個深沉的!哼,便是他再能忍、再深沉又如何?郡縣不迎他上任隻是個開頭,且等日後再慢慢拾掇他,就不信他能忍到何時!”
郡丞拍馬阿谀,說道:“少君威震州郡,收拾一個小小的豫州兒必是手到擒來。”
正說話間,外邊奔來一人,滿頭大汗,神色驚恐。
趙然不樂說道:“何事慌亂?不成體統!”
這人奔入堂上,驚恐萬分地說道:“人頭!人頭!”
“什麽人頭?”
“街上、街上,好幾個人頭!”
趙然聽得莫名其妙,沉下臉,說道:“說清楚,什麽街上、人頭?。”
這人咽了幾口唾沫,定住神,說道:“縣外來了一隊騎士,馳馬街上,高舉數個人頭,徑奔入郡府去了。”
趙然愕然,說道:“一隊騎士從縣外入來,拿着人頭去郡府了?”
“是。”
趙然轉問郡丞:“這是怎麽回事?”
郡丞也愕然不知,試探地猜測說道:“莫不是豫州兒搞出的事?”
趙然令那來報訊之人:“再去打探。”
趙然在郡府裏頗有耳目,不多時,這人打探歸來,禀報道:“那幾個人頭是鄭策、王衡、孫翻、陸紀等人。”
這幾個人都是趙然在郡兵裏的親信,聞言之下,他大驚失色,霍然起身:“什麽?”
“小賊入縣前令其義從部曲直接去了兵營,并給了他義從部曲一道檄令,他的義從部曲到了營裏之後,先沒有拿出檄令,而是傲慢地命鄭策等人讓出最好的營房,待到鄭策諸人不服命令,欲将他們逐出兵營的時候才将檄令拿出,當場将鄭策諸人拿下,就地斬殺。”
趙然知道荀貞帶的有義從步騎來,所以特别交代了鄭策等人,吩咐他們,如果荀貞的部曲義從去兵營裏駐紮的話,就把他們趕出去,他要讓荀貞在魏郡無容身之地,卻沒料到荀貞直接上來就動手殺人,把他的這幾個在郡兵裏的親信一下全給斬了。
他驚怒交加,怒道:“兵營裏有近兩千郡兵,難道他們都是死的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鄭策他們被殺了?”
“豫州兒的部曲義從早有準備,帶頭之人姓許,他剛翻臉,就在一個姓辛的騎士的帶領下圍上來了百餘精騎,并及幾個姓劉、關、張、趙的各領甲士百餘持矛撐弓,也齊至前邊,虎視眈眈。那姓許的本是先抓了鄭策,王衡、孫翻、陸紀等帶人沖上去想搶人,結果未及近前就被辛、劉、關、張、趙幾人打翻,也被拿下了。”
這個賓客去太守府打聽的時候,正好那幾個提頭入城的騎士剛向荀貞禀報完不久,他從兩個府吏嘴裏聽來了整個的經過。
許仲、辛瑷、劉鄧、關羽、張飛、趙雲諸人俱是猛将,多有萬夫不當之勇,收拾幾個郡兵裏的頭領顯然是手到擒來。
趙然大怒之極,抓起案上的短劍,邁步就往堂外去。
郡丞忙拽住他的袖子,問道:“君欲何往?”
“小賊可惡!敢殺我的人!我要點兵帶衆,去取了他的人頭。”
郡丞大驚,說道:“萬萬不可啊!少君。”
“有何不可!”
“他雖然不開眼,畢竟是太守,萬不可與他舉兵争鬥啊。”
趙然怒極,怒道:“那按你的說法,難道我要把這口氣忍下?”
“……再找機會就是了。”
……
許仲斬了不服令的鄭策等人,幾個血淋淋的人頭一路被從縣外送到縣裏,又馳奔街上送到郡府,荀貞上任的頭一天就讓縣裏的百姓知道了他乳虎的威名。在縣門口,當這幾個送人頭的騎士馳奔入内時,把荀貞送到郡府之後又回到城上的成德看見了這一幕,他當場就坐倒了地上,實在沒有想到,見他時表面上看去那麽晏然内斂的荀貞居然是這麽的心狠手辣。
這邊廂,荀貞斬掉了幾個人頭,令吏民驚懼不已,剛立了他到魏郡後的第一威,那邊又有人主動送上門來。送上門來的卻是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