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借口。
實際的原因是:去年讨黃巾時,張讓私求錢五千萬,皇甫嵩沒有給他,數月前,皇甫嵩赴京面聖,路經邺,見趙忠家舍宅逾制,又奏沒入之,張讓、趙忠銜恨久矣,遂進讒言以報複。
皇甫嵩戰功赫赫,去年幾以一人之力平定了黃巾之亂,而今卻因閹宦的讒言而被免職、降爵,把這件事和張飛燕被拜爲平難中郎将放到一塊兒來看,更令朝野心寒了。
一邊削奪功臣的官爵,一邊把國之重器輕授於賊,這不是末世氣象又是什麽呢?
荀攸歎道:“北宮伯玉、李文侯入寇三輔,假托的是以誅宦官爲名,而皇甫将軍鎮長安、衛園陵,卻因宦官之讒言而遭貶免,唉,時事如此,夫複何言。”
皇甫嵩對荀貞不但有知遇之恩,而且荀貞從皇甫嵩身上學到了很多用兵之道,今聞他無辜遭罰,荀貞縱知漢室将覆,卻也深爲他抱不平,寫了一封長信,遣人送去洛陽,以示慰問。
朝廷調回了皇甫嵩,北宮伯玉、李文侯、宋楊、韓遂等無人能制,勢越發漲,日夜侵擾三輔,爲護長安的諸帝園陵,時入八月,朝廷改以司空張溫爲車騎将軍,持節,以執金吾袁滂爲副,集諸郡兵合步騎十餘萬人,入鎮長安——當世的大士族裏有兩個袁氏,一個是汝南袁氏,一個是陳郡袁氏,此二袁氏同祖,汝南袁氏是從陳郡遷到汝南的,現今汝南袁氏“累世貴寵”,相比之下,陳郡袁氏遠不如之,兩家的家風也不同,汝南袁氏“富奢”,陳郡袁氏“清素”。
在張溫離京赴長安前,荀貞接到了孫堅寫來的一封信,卻是張溫知孫堅骁勇善戰,因上表“請堅參軍事”。去年打完黃巾,孫堅跟着朱俊去了洛陽,他出身寒門,比不上曹操、荀貞,雖然立了不少戰功,可一直沒有得到什麽封賞,在洛陽等到現在,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
要非孫堅的這封來信,荀貞都不知道他居然也參加過擊讨北宮伯玉一戰,雖不知他會在此戰中立下什麽戰功,但以他之勇武,料來總不會白去一趟。
去年颍川一别,荀貞和孫堅至今未曾再見,彼此隻通過書信來往,現今孫堅又要上戰場,且面對的是遠比黃巾軍剽悍的西北叛軍,荀貞除了預祝他能再立新功之外,并在回信中叮咛囑咐:提醒他一定要謹重,不可輕忽。
如果說中平元年是“黃巾之年”,那麽今年就可以說是“黑山賊寇與西北叛羌”之年。
上半年,荀貞的注意力主要在黑山軍的身上,現今張牛角身死,楊鳳、張飛燕先後請降,冀州暫無了戰事,他的視線自然也就轉向了三輔,於每日練兵之餘,關注三輔戰事。
張溫到長安不久,孫堅又寫了封信來。
他在信裏寫道:“董卓久戰無功,而軒昂自高,輕慢诏令,吾勸車騎斬之,惜乎車騎不聽。”
董卓去年擊廣宗無功,兵敗抵罪,今年春,北宮伯玉等入寇三輔,朝廷複拜他爲中郎将,初爲皇甫嵩之副手,皇甫嵩被召回京師後,他留在三輔,又被朝廷拜爲破虜将軍,從命於張溫帳下。
張溫到了長安,以朝廷的诏書召他來見,他過了很久才去見張溫。
張溫責讓他,他沒把張溫當回事兒,應對不順。孫堅時在坐前,遂與張溫耳語,說道:“董卓輕上無禮,出言狂妄,應當以不按時應召前來之罪,軍法斬之。”張溫卻以“董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間,今如殺之,西進讨伐叛軍就沒有依靠了”爲由而沒有聽從孫堅的話。
孫堅在信裏邊以此遺憾,荀貞也爲此遺憾。
如果張溫聽從孫堅的話斬了董卓,漢室固然是積弊已久、難以再中興的了,但一百六十餘年的名都洛陽卻可能就不會受到日後那麽多的災難了。
八月底,張溫離開了長安,統兵進駐美陽。
美陽在長安西,與長安同爲右扶風的轄縣,離長安一百六十裏,此地曾是與窦憲合兵大敗北匈奴、勒石燕然的國朝名将耿秉之封地。
邊章、韓遂亦進兵美陽。
張溫所統者多是郡國步卒,能戰之精騎唯董卓等數部而已,與邊章、韓遂多次交戰,由秋入冬,辄不利,直到十一月才因爲“天助”而打了一場勝仗,不過很快勝仗就又變成了敗仗。
卻是十一月某夜,天将流星如火,光長十餘丈,把邊章、韓遂的兵營映得如白晝也似,營中驚亂,兵卒大多以爲這是不祥之兆,邊章、韓遂因欲歸金城。董卓探聽到了此事,大喜,遂於次日和右扶風鮑鴻等并兵俱攻,大破之,斬首數千級,邊章、韓遂敗走榆中,張溫遣周慎将三萬人追讨之。
仗打到這時,本是漢兵占上風,可緊接着就急轉直下。
孫堅适時在周慎軍中,獻策道:“賊城中無谷,當外轉糧食,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将軍以大兵繼後,賊必困乏而不敢戰,如果他們棄城逃入羌中,堅與将軍并力讨之,則涼州可定也。”
邊章、韓遂是外來之軍,在三輔沒有根基,大敗之下,逃入榆中,城中無糧,唯有從外轉運,如果按照孫堅的獻策,分兵遣将斷其糧道,确有可能一戰而定,但周慎沒有采納此策,結果反被邊章、韓遂斷了自家的糧道,周慎驚懼恐慌,遂棄辎重,倉皇退兵。
在遣周慎追讨邊章、韓遂的同時,張溫分遣董卓挾敗邊、韓之威,進讨另一路叛軍,在望垣北董卓被叛軍包圍,糧食乏絕,進退逼急,眼看要全軍覆滅,董卓在近處不遠的一條河中築了一道堰,裝作捕魚,以此來迷惑叛軍,然後悄悄地帶軍從堰下撤退,等過了河,決堰放水,等到叛軍發現他撤兵忙來追他的時候,放的水已經深了,不能渡過。董卓遂得以安然退兵。
這一次進擊,周慎等各路進擊的兵馬均損兵折将,隻有董卓全師而歸,加上他此前敗韓遂、邊章的功勞,他因以得封鄉侯,食邑一千戶。
邯鄲城裏,戲志才點評此戰,隻說了八個字:“勝因天助,敗因人爲。”
漢兵雖然進擊不利、轉勝爲敗,但時入深冬,天氣嚴寒,韓遂、邊章、北宮伯玉等亦稍撤軍。
十二月底,荀貞收到了一封信。
讀罷來信,荀貞頗覺意外之喜。
邯鄲榮、劉備在座,這幾個月荀貞與孫堅通信頻繁,劉備以爲是孫堅又來信了,見荀貞讀信時先是怔了一怔、繼之微露喜色,乃問道:“可是車騎将軍打了勝仗麽?”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非也。”
“那是什麽?”
荀貞卻是笑而不答,等到晚上,他召來戲志才、荀攸,在私室裏把這封信給他倆觀看。
他倆看罷,亦如荀貞初見信時,先是一愣,随即微喜。
戲志才說道:“何伯求既來信詢問中尉之意,不知中尉欲以何答之?”
“以卿之見,我該以何答之?”
戲志才笑道:“最上自是河南,其次則爲南陽。”
原來,這封信何顒寫來的,他在信裏寫道:“今年考課,趙郡爲冀州最,朝議欲遷劉衡與君,不知君欲得何郡”?
卻是問荀貞想去何郡爲太守。
荀貞本以爲至少還得再等上個一年半載才能再獲升遷,卻沒料到升遷來得如此之快,不過細想一下,他是去年秋天,也即中平元年被拜爲趙中尉的,到明年,也即中平三年,連頭帶尾算在趙郡待了三年,運作一下的話,以他冀州第一的軍功,在朝中也能說得過去。
聽得戲志才說最上河南,其次南陽,荀貞雖明知他是在說笑,亦不禁失聲而笑。
河南郡,帝都所在,南陽郡,帝鄉所在,此二郡俱天下名郡,以荀貞之資曆,再過十年也許有戲。
荀貞轉問荀攸:“以卿之見呢?”
“青、兖、徐、荊均可。”
這幾個州都是膏腴富庶之地,經濟、文化發達,州中的郡太守之位向來都是搶手的香饽饽,在這幾個州爲吏,既輕松,又易得名。
如果隻從仕途考慮,此數州均可,但荀貞知天下大亂,卻不能單從仕途考慮,他還得爲以後考慮。他往常沒事時,對着地圖盤算過很多回了,也曾設想過如有機會選擇該選擇何州何郡,他得出的結論是:首則兖州,其次徐州,兖州的陳留郡爲上上之選。
陳留郡南與颍川郡接壤,西北與趙郡隻隔了魏這一個郡,日後天下亂時,至少在初期對他是最爲有利的。如不能得陳留,徐州西與豫州接壤,東臨大海,天下若亂,也不失爲一處好地。
荀攸的建議和他不謀而合,他即順水推舟,從善如流,回信何顒:“離鄉日久,每思親人,别無所願,唯願得兖、徐二州一近鄉之郡。”
書成,遣人快馬送去洛陽。
一個多月後,中平三年春二月初四,朝廷的诏書下來,拜荀貞爲魏郡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