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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斜之妙,非但隻在棋局,於閨房之中亦别有妙趣。
然而對荀貞這等“心存遠志”之人來說,閨房之樂隻是佐味,他自歸郡以來,與陳芷諸女嬉戲放松隻是偶一爲之,多數時仍一如往日,常常泡在兵營,撫恤過傷亡之後每日操練不休。
通過巨鹿一戰,荀貞達成了兩個目的。
首先,收複巨鹿,保住了趙郡和外部聯系的通道,避免了趙郡被黑山軍三面包圍。
其次,助瘿陶解圍,助郭典收複了巨鹿郡南諸縣,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軍功。在冀州半壁江山失陷、賊勢熾烈如火的背景下,荀貞先是獨保趙郡無失,繼又助郭典收複巨鹿,功勳耀眼。
何顒早前來信,曾經暗示他要多立功勞,這樣他與袁紹才能在朝中爲他說話,助他升遷,張牛角、褚飛燕起亂後,他又來了一封信重提此事,當時荀貞将要帶兵去巨鹿,兵事要緊,沒有回複,而今戰罷歸郡,有了空閑,他抽出半天的時間,字斟句酌地給何顒回信,在信末略微提到了此次征戰巨鹿的戰功,寫完後,他提筆自忖:“有守趙郡和攻複巨鹿這兩樁功勞,足夠袁本初、何伯求爲我在朝中美言了吧?”
自與何顒、袁紹搭上線之後,這些月他與何顒書信不斷,和袁紹也有過幾封書信來往,如果說以前他還隻是“袁黨”的外圍,那麽現在可以說是已經進入到“袁黨”的内部了。
除與袁紹、何顒書信往複,荀貞和曹操、鍾繇等人也常通書信。
曹操是“袁黨”的中堅,憑其他自身的才能和任俠的性格,他雖是出身宦官家庭,但如今在“袁黨”中的地位已與何顒和現任騎都尉的張邈等人不相上下,荀貞就是他最先舉薦給袁紹的,去年在颍川與荀貞分别時,他還送給荀貞了一個鞶囊,去年下半年荀貞升任趙中尉也有他在其中運作的功勞,有這一層深誼在,他倆之間來往的書信是最多的。
曹操以“讨颍川賊”之功,去年遷爲濟南相。
上任以來,他大刀闊斧,風厲敢爲。濟南國共有十餘縣,縣中長吏多阿附貴戚,髒污狼藉,他到任之後,“鹹皆舉免”,一口氣“奏免其八”。前漢時,高祖的孫子劉章在誅滅呂氏的過程立下了大功,被封城陽王,因其有功於漢室,故其封國爲他立祠,青州諸郡轉相仿效,濟南國尤盛,至六百餘祠,這些都是淫祠,淫祠的管事利用百姓害怕鬼神侵害的心理經常會用些名目斂聚民财,淫祠越多,百姓越貧,而曆世的國相有的因爲也信鬼神之說,害怕如果毀祠會招來鬼神的報複,有的則是因爲害怕會引起民亂,而無敢禁絕者,别人不敢,曹操敢,他就任不久即調兵遣吏,毀滅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濟南國的淫祠由此遂絕。
國内十餘縣,一舉逐走其中八個縣的長吏;不畏鬼神,不懼民亂,爲了百姓好而果斷除絕數百年來無人敢除覺的淫祠,這份雷厲風行、剛健敢爲的作風,荀貞十分佩服。
往昔在颍川時,荀貞被一些郡吏目爲“酷吏”,然而他那些“酷吏”的事迹隻是小打小鬧,比起曹操除暴禁邪,直法行治,不到一年即使濟南風貌爲之一變的政績不值一提。
鍾繇現爲尚書郎,品秩雖不高,然身處台省重地,權力不小,加之他出身名族,家與李膺家又是姻親,已在朝中結交到了很多的朋友。曹操、何顒、袁紹與荀貞間的書信多是議論朝政,鍾繇與荀貞間的書信則多是友人間的閑聊,從鍾繇這裏荀貞看來了不少洛陽的轶聞趣事。
荀貞封好信箋,召典韋入來,命他遣人将之送去洛陽,面交何顒。
……
綿綿的細雨連着下了三天。
雨停罷了,登高望遠,四野蒼翠,麥黃垂穗,夏景怡人。
隻是風景雖好,接二連三從外郡傳來的消息卻給郡中增添了許多陰霾。
先是魏郡的消息,於毒圍攻邺縣半個月,攻之不克,遂棄邺縣而轉攻郡南,連克内黃、黎陽,東臨兖州東郡,西與河内郡的眭固合兵,聲勢大漲,魏、河内兩太守束手無策,不能擊讨。
接着是常山郡的消息,張飛燕攻下了元氏,轉而西進,又打下了栾城、平棘,至此,常山全郡十三個縣,隻餘高邑和高邑西邊不遠的房子二縣未失,餘者盡數陷落,以此連勝之威,張飛燕凝聚了軍心士氣,坐穩了主帥的位置。
楊鳳與張飛燕分道揚镳、回到中山後亦攻城掠縣,先後打下了上曲陽、望都、唐、蒲陰諸縣,與中山東南的博陵遙相呼應,把中山的郡治盧奴困在了包圍圈中,中山現在未失的縣隻剩下了郡北的廣昌、北平以及郡中的盧奴寥寥幾處。
壞消息不少,好消息也有,——如果楊鳳自立門戶、不奉張飛燕旗幟也算好消息的話。
時入五月,麥收時節,總算來了兩個真正的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今年的收成不錯。
第二個好消息是張飛燕遣雷公和另一渠帥孫輕帶兵八千,出真定,西北上殺入中山郡,先取毋極、再奪新市,兵鋒北進,直指上曲陽,卻是與楊鳳搶起了地盤。
這第二個好消息讓荀貞和劉衡都松了一口氣。
在此之前,劉衡一直擔憂張飛燕或魏郡的於毒會進攻趙郡,荀貞也有此擔憂,并爲此加強了趙郡北邊柏人、中丘兩縣的防禦,把李骧、文聘派去了此兩縣,協助陳褒布防。
張飛燕不攻趙郡,反擊中山,與楊鳳内讧,看似是昏了頭,實際上卻是他的聰明之處。
原因有二:首先,他造反不是爲了争天下,而是爲了求招安,這樣一來,他就沒有必要和荀貞硬拼,耗損實力,——荀貞不想和他硬拼,他同樣也不想和荀貞這個威名赫赫的“乳虎”硬拼;其次,爲了能在以後的請降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他必須要确保黑山軍隻有他這一個“主帥”,所以,他不能坐視楊鳳自立山頭,他必須要通過打擊楊鳳來加強他“主帥”的威嚴。
當然,除了這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自他打下元氏、幾乎攻占了常山全郡之後,他在黑山諸部賊兵中的聲望一時無二,前來投奔他的各路賊寇越來越多,短短一個月,他帳下的人馬已從三四萬人滾雪球似的擴充到了十餘萬人,盡管這十餘萬人中婦孺老弱占了近半,稱得上精兵的隻有步卒萬餘人、騎千許,可隻靠常山一郡卻也養不起這麽多人了,他也必須得向外擴張了。
張飛燕兵多有謀,楊鳳不是他的對手,守戰十餘日,先是下曲陽被雷公、孫輕攻克,接着望都又被包圍,眼看張飛燕就要大獲全勝了,楊鳳在這個時候幹了一件讓荀貞驚笑、令張飛燕懊惱的事:他遣使去洛陽,向漢室請降了。
西北的北宮伯玉、李文侯、宋楊之亂愈演愈烈,三輔受侵,冀州賊寇蜂起,京畿不甯,洛陽朝廷正焦頭爛額,收到楊鳳的請降上表,可以說是喜出望外,很快就做出了回應:接受楊鳳的請降,遣使拜楊鳳爲黑山校尉,使領諸山賊,得舉孝廉、計吏。
黑山校尉,這顯是專爲楊鳳設立的一個官職。
校尉,秩比二千石,不及郡國守相,無守土治民之權,可舉孝廉、派計吏入朝上計卻都是郡國守相的權力,洛陽朝廷這是變相地默認了楊鳳對中山半郡的占據。
至於“使領諸山賊”,冀州的州郡長吏如王芬、郭典、劉衡、荀貞等等都給朝中上過書,詳細地介紹過黑山軍的情況,朝廷當然知道黑山軍各部現在共尊的主帥是張飛燕,可卻給了楊鳳這個名頭,明眼人一看皆知,這顯是在爲了挑起黑山軍的内鬥。
楊鳳請降成功,搖身一變成爲了漢家的黑山校尉,依常理而言之,張飛燕既然也想請降,那麽就不應該再進攻楊鳳了,可他不然,在短暫的爲被楊鳳提前請降而懊惱了一下後,他不但傳檄催促雷公等繼續猛攻望都,更且又遣李大目統兵五千趕去望都城下,助雷公攻城。
李大目作爲他的親信,知道他準備投降漢室的打算,迷惑不解地問道:“楊鳳投降漢室了,再打下去,會不會不利将軍來日請降?”
李大目的疑慮很有道理:楊鳳投降漢室了,張飛燕也想投降漢室,再打下去,不外乎兩個結果,一個是打不赢,一個打赢,打不赢還好說,打赢了怎麽辦?轉頭去投降?這麽幹的話,會不會讓洛陽朝廷覺得張飛燕是在打朝廷的臉?是在嘲弄朝廷?
張飛燕卻無這個疑慮,他簡單地答道:“就是爲了請降,才要把楊鳳打疼。”
已經被楊鳳提前請降朝廷了,并且朝廷給了楊鳳“使領諸山賊”的名頭,如果在這個時候撤兵請降,必會被漢室小看,且張飛燕“黑山主帥”的地位也會受到動搖,隻有打疼了楊鳳,證明了實力,才能得到比楊鳳更高的官職,也才能讓楊鳳老老實實地不敢挑戰他的威嚴。
至若打疼了楊鳳再投降會不會讓洛陽朝廷覺得有失臉面?
張飛燕對此嗤之以鼻:洛陽現在有資本顧及臉面麽?
雷公、孫輕、李大目合兵圍攻望都,激戰五日,望都城陷。
張飛燕傳令,命他三人不必再進擊,就此收兵,同時遣使去洛陽請降。
果如他之所料,漢室如今是顧頭不顧腚,雖然覺得他打了楊鳳再請降的舉動很傷朝廷的尊嚴,可卻也顧不上與他計較,六月初,遣使至真定,拜張飛燕爲平難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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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郎将。
“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