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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水南岸,小戰一場,荀貞部殲敵千餘,褚飛燕親斷後,護聯軍主力從容遠撤。
此一戰雖未非大勝,總是解了瘿陶之圍,也算是完成了州刺史王芬的軍令。
郭典感謝荀貞率部馳援,邀荀貞進城,設酒擺宴,盡地主之誼。
瘿陶被圍多日,一朝解圍,縣中軍民歡騰,盡管因是軍争方罷,倉促間難以置辦好宴,但遙聞着太守府外百姓們的歡呼熱鬧之聲,參與酒席的衆人心情都很不錯。
荀貞沒有帶太多人赴宴,隻帶了荀攸一人,陪坐的多是太守府、瘿陶縣寺的吏員和地方士紳大姓。太守府、瘿陶縣寺的吏員倒也罷了,地方士紳裏有一人卻是荀貞久聞大名的。
此人姓田名豐,字元皓。
荀貞於前世時即知此人之名,知道他是袁紹帳下的謀士,後被袁紹冤殺,這一世來到冀州趙郡爲吏,在與劉衡、邯鄲榮等議論冀州士人的時候更是多次聽他們提及此人之名。
酒席開始前,郭典給荀貞介紹陪坐的諸人,當介紹到田豐時特地加重了語氣,對荀貞說道:“今次守城禦賊,多賴田君之謀。”
荀貞行禮笑道:“田公之名,貞久聞之,今得相見,幸甚至哉!”
田豐年約四旬,白面長須,面對荀貞的謙謹行禮,并不像别的府、縣吏和士紳一樣以大禮回之,而僅是行了個揖禮,答道:“中尉威震趙郡,豐亦久仰君名。”
荀貞對田豐的“揖禮”并不在意,因爲一則他知田豐“性剛”,二來也知田豐現在雖是白身,但據劉衡、邯鄲榮所說,他此前卻也是任過朝吏的。
田豐博學多識,名重州黨,早年間被太尉府征辟,爲太尉府吏,後被舉州茂材,遷侍禦史。
“茂材”,是比孝廉還要高一等的察舉科目,能被舉爲州茂材的,要麽是權貴子弟,要麽是才德出衆,田豐顯然是後一種了。“侍禦史”,是禦史大夫的屬吏,共十五員,品秩不是太高,六百石,但權力不小,“掌察舉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違失劾舉之”,前漢名臣嚴延年爲侍禦史時,彈劾過大将軍霍光,有漢以來,有很多遣侍禦史捕捉大臣的例子。
田豐又是茂材的出身,又任過侍禦史,本身又性子剛傲,自恃才高,能對年紀輕輕的荀貞行個揖禮已是看在他頗有戰功的份兒上了。
荀貞笑道:“我聽我府中主簿說,公昔年因痛恨污濁當權、英賢被害,遂棄官歸家。公清直耿亮之氣,令人敬佩。”
田豐适才說“中尉威震趙郡,豐亦久仰君名”,這句話不是客套,他的确是久聞荀貞之名了,今日見着荀貞,表面上他無甚異樣,内裏其實頗爲驚訝的。
他心道:“雖然聽說荀貞之年歲不大,但純憑戰功、不借家聲而早貴至此,卻也少見。”回答說道,“如論清直耿亮,豐不及六龍先生,亦不及貴郡李、杜、賈諸公。”
“六龍先生”說的是荀爽,“李、杜、賈諸公”說的是颍川先賢李膺、杜密、賈彪。李膺、杜密一個被士人贊爲“天下楷模”,一個被士人贊爲“天下良輔”,并列八俊,齊名前代,世稱“李杜”,賈彪雖不在黨人領袖的名中,然是當時太學生的領袖,與荀爽齊名,郡人贊譽荀爽“荀氏八龍,慈明無雙”,賈彪亦得有郡人類似之贊:“賈氏三虎,偉節最怒。”
這就是出身名族和郡裏多名士的好處了。
不管走到帝國的哪裏,把族姓一亮出來,如果對方是士人的話,就能立刻得到對方的接納。
荀貞叫荀攸過來,笑對田豐說道:“此我族侄荀攸。”
荀攸在颍川名氣不小,但在冀州就沒甚名氣了,不過不要緊,他沒有名氣,他的祖父、從祖有名氣,他從祖荀昱是八俊之一,祖父荀昙亦有名於前代,說起他的諸祖,田豐甚是仰慕,說道:“豐昔年少時,久仰越巂、廣陵二公之剛直美名,沒想到今天能見到二公的後人。”
越巂指的是荀昱,荀昱當過越巂太守。廣陵指的是荀昙,荀昙當過廣陵太守。
荀昙兄弟昔爲太守時,兄弟皆正身疾惡,志除閹宦,宦者的支黨賓客有在其治内者,纖罪必誅,荀昱後共大将軍窦武謀誅中官,與李膺俱死,荀昙亦禁锢終身。田豐也痛恨閹宦,他辭官就是因爲看不慣閹宦擅權,在這一點上,荀昙兄弟是他的同道前輩了。
郭典介紹過田豐後,又重點介紹了一人,這人卻是荀貞的舊識,上次荀貞從皇甫擊張角,就在巨鹿見過此人,——當時田豐不在巨鹿,去了外地訪友,故此那次未能相見。
荀貞的這個舊識不是官身,也非士子,是瘿陶的一個大姓家長,姓馮,馮氏不止是瘿陶的大姓,且是巨鹿的冠姓右族,巨富之家,良田數萬畝。
“去年歉收,郡府乏糧,今次所以能堅城固守至今,多虧馮大家慷慨開庫,借給了郡府萬石糧秣。”郭典說道。
馮氏的這個家長年紀不小了,得六十多歲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繡衣高冠男子立在馮氏家長的身邊,是他的兒子,名叫馮伉。荀貞與馮伉是初見,多看了他兩眼,隻覺得此人鷹目鸷鼻,給人以陰沉之感。
有資格參與此次宴席的都是有身份之人,郭典一一介紹完畢,諸人落座。
宴中,難免說及此次的張牛角、褚飛燕之亂。
瘿陶之圍雖解,巨鹿卻尚未全境收複,郡南的楊氏、下曲陽等縣還在賊手。
荀貞問郭典:“不知府君下步是何打算?”
“唉,賊衆我勢,我郡兵少,不瞞中尉,我雖有擊賊安境之心,奈何卻無此力啊。”
郭典也是運氣不好,去年皇甫嵩擊黃巾,冀州的主戰場就是巨鹿,相比冀州餘郡,巨鹿受害最大,百姓十不存三,田地大片荒廢,元氣尚未恢複,今年又迎來了張牛角、褚飛燕的入侵。
田豐問荀貞:“中尉此番帶兵出郡,入巨鹿,是奉的方伯之令?”
“正是。”
“方伯的檄令上都說了什麽?”
“令我馳援瘿陶。”
“未提及我郡郡南諸縣麽?”
荀貞知田豐問這句話的用意。巨鹿兵少,無力收複郡南,田豐這是想借荀貞之力。他如實答道:“并不曾提及貴郡郡南諸縣。”頓了頓,又道,“我已遣人去高邑,向方伯禀報賊兵北遁一事并及詢問方伯下步的平賊策略,方伯的回文可能很快就能傳來。”
瘿陶離高邑隻有二三十裏,快馬來回一天就夠了,最多兩天,王芬的回文就能來到。
荀貞見田豐若有所思,知他是名重後世的大謀士,猜他或許會有平賊之策,乃笑問道:“想必田公定有平賊良策,貞願聞之。”
田豐說道:“中尉可知前朝李左車?”
李左車是楚漢之際的謀士,其祖父是戰國時趙之名将李牧,秦末諸侯并起,他輔佐趙王歇,以功被封廣武君,趙亡之後,韓信曾向他求計,他回答“百戰奇勝”,韓信因之攻複燕、齊。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句名言就是李左車說的。
李左車是柏人縣人,荀貞答道:“貞爲趙中尉,去年行縣,至柏人縣,嘗去過李左車的故裏。”
“昔淮陰侯問計李左車,李左車答曰:‘百戰奇勝’。而今賊衆我寡,欲想勝之,無它策,唯用奇而已。”
“計将安出?”
“張牛角身死,賊軍心必亂。褚飛燕是真定人,他信用的人也多是真定人。方伯如能趁今賊亂之機,盡出州兵精銳,奔襲真定,必會引發賊軍内部的分裂,——褚飛燕肯定會回師援救真定,但别的賊兵卻不一定會跟着他去,當其時也,我軍可舍棄其餘,專擊褚飛燕,州兵居前,府君與中尉在後,兩面夾擊,不僅盡複郡南諸縣易耳,盡滅褚飛燕也非難事。”
确如田豐的分析,褚飛燕盡管通過種種手段使賊兵各部承認了他主帥的位置,可到底根基還淺,在這個時候,稍微給點外部的壓力或者誘因,他們内部可能就會出現分裂,州兵奔襲真定就是給他們的壓力和誘因,褚飛燕肯定是會去救真定的,可其餘諸部的賊兵如楊鳳等卻不一定會跟着他去,如此一來,賊兵内部就分裂了,而一分裂,他們的力量就變得弱了。王芬、荀貞、郭典舍棄餘賊,專擊褚飛燕,就算不能将之盡滅,也必能重創之。
褚飛燕一旦被殲滅或者受到重創,諸部賊兵失去了主帥,就将會各自爲戰,待到那時,漢兵分而擊之,克之不難。
田豐話音落地,見荀貞與荀攸相顧而笑,問道:“怎麽?”
“公與公達不謀而合,我已将此策寫入呈給方伯的上書中。”
“原來如此!”
席上一個府吏說道:“此策實爲良策,隻是不知方伯會否采納?”
田豐拈須說道:“方伯當今名臣,素有高名,自然高見遠識,想來是定不會拒用此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