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官吏是仿照中央建制,最初設官和中央一樣,有丞相、有太傅,由諸卿分管各事,除國相外,其餘諸官由王國自置,從前漢文帝時起,中央逐漸收權,先是二千石的官吏,接着是四百石以上的官吏,最後是二百石的官吏,到本朝差不多所有的王國官吏都改由中央任命了。
王國的官吏不少,比二千石的以上有三個,傅、相、中尉。
傅本稱太傅,前漢成帝時改稱爲“傅”。相初名相國,惠帝元年更名丞相,景帝中五年,複更名爲相。傅與相皆秩二千石。中尉初由王國自置,景帝以後由中央代置,中間曾一度廢除,成帝時複置,原本秩二千石,位比傅、相,後減秩爲比二千石。
中尉的主職是“掌武職”、“備盜賊”,如郡之都尉,光武皇帝罷内郡都尉而不置,王國中尉遂亦見廢。趙國本來是沒有中尉的,黃巾起後,爲“禦賊保境”,匆匆重置了中尉一職,上任趙國的中尉是在今年三月被拜爲中尉的,六月初死在戰中。
前任趙國中尉陣亡,對其本人而言固然不幸,然對荀貞而言卻是機會,要不然他也接任不了此職,參照傅燮的例子,很有可能會被遣去邊郡做邊郡都尉了。
荀貞在颍川當過郡兵曹掾,亦是掌武事。郡兵曹掾的職責雖與中尉相似,但在權勢和地位上卻是遠不能相比的。郡兵曹掾隻有百石,是由太守自行辟除的,受太守節制;中尉比二千石,青绶銀印,卻乃是帝國有數的高官大吏,雖也得聽命於國相,但不像郡兵曹掾那樣俯首帖耳,具有一定的獨立性,這從此職可以與相别治,單獨置府,可以自行辟除一些屬吏就可以看出。
中尉府的屬吏大體分爲兩等,一是丞,秩六百石,一如郡之郡丞和國之長史,一是主簿、功曹、諸般掾、史等,一如郡守國相府内的屬吏。丞由中央任命,其餘屬吏則由中尉自行辟除。
荀貞的中尉丞已經有了,是戲志才;功曹也有了,留給劉備來做;諸般掾、史也有了一些了,由宣康、李博、夏侯蘭、許仲、劉鄧、辛瑷充任;隻有主簿的位置還沒有人。
也和太守府中的屬吏一樣,除去丞之外的所有的屬吏之中,功曹、主簿兩者的地位最高,權力最大。功曹主選署功勞,主簿是中尉的親近吏,主中尉的文牍私事,類同後世的秘書。
荀貞本想把主簿一職任給辛瑷,辛瑷不願,願爲荀貞主騎,又欲将此職任給荀攸,荀攸亦不願,他對荀貞說:“我等是外州人,君來千裏外的趙國爲吏,不可盡用私人,功曹既已委與劉備,那麽主簿就當從本郡英才中選用,諸般門下掾、史、屬、佐亦該選用一些本地人才。”
這個道理荀貞豈會不知?
隻是辛瑷追斬張角,功高,又連辭朝廷任命,甘願跟着他來趙國,辛瑷有情,他不可無義,故先欲任辛瑷爲主簿;荀攸雖然是他的族侄,兩人感情極好,可公是公、私是私,自跟着他征戰以來,荀攸勞苦功高,也不能不給以高位,以酬其功,故欲繼委荀攸爲主簿。
現在得荀攸此言,見荀攸這樣識大局,荀貞心道:“不愧荀公達。”也沒多說,當時隻說了一句話,“卿雖我族侄,如我親弟,今共勞苦,來日當共富貴。”
辛瑷不接受主簿之位,是懶得幹,不想煩心,荀攸不接受主簿之位則是從大局出發。
雖然決定了辟用本地人來當主簿,但荀貞剛上任沒多久,直到這兩天才大概摸清了地方上吏民的情況,對國内的士族、大姓還不算熟悉,所以,至今尚未決定用誰家的子弟來充任此職。
……
邯鄲漸行漸近。
按照常規,國中尉與國相“别治”,國相的治所在邯鄲,那麽中尉的治所就應該在别的縣,不過眼下黃巾方平,冀州初定,地方不安,爲了護衛國都,中尉府暫時安置在了邯鄲城内。
漸近邯鄲,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與常山國一樣,大亂之後,趙國人口減少,百姓缺衣少食,道上的路人很多破衣爛衫,羸弱饑瘦。當然也有衣衫華貴,乘坐車馬的人,這些都是邯鄲的貴族、豪門子弟。路邊的田野上,時見鄉人、縣人在墳茔前祭祖,并時見有男女老幼聚於鄉裏外的社樹下,扣盆拊瓶,歌舞祭拜,這卻是在祭社祈福,漢祭社神通常是在二月和八月,九月祭的乃是私社。
私社是非法的,按理該取締,不過剛剛大亂之後,民間百姓祭社祈福卻是可以理解的,因也無人來管。荀攸騎在馬上,顧望遠眺左右,見到鄉裏外時有祭私社者,說道:“黃巾禍亂,百姓受苦。今天重陽,野上處處可見祭祖祭社者,多不勝數,可見民心思定啊。”
邯鄲是國都,縣鄉多貴戚豪強,放目遠望,原野上有很多的田莊。
這些田莊有大有小,小的占地十餘畝,大的占地幾百畝。莊外悉築高牆,牆上有碉、望之樓,從道上遠望,可見莊中的屋宅樓閣,賓客、徒附們在莊門裏出出進進。在幾個較大的田莊門外,分别有或數十人或百餘人各執兵器弓盾立在平地上,在領隊的帶領指揮下演習戰射。
兩漢風俗,九月本就是田莊主操練宗人、奴客,習練騎射,以備“寒凍窮厄之寇”的時候。荀貞在任繁陽亭長時操練裏民就正是從九月開始的。而今黃巾雖平,地方上卻仍有大大小小的賊寇,爲了保命和保家産,有能力組織宗兵、家兵的豪族自然對操練演武之事更加重視了。
對田莊中的住戶而言,這或許是件好事,各個豪族的宗兵、家兵越多,莊内的百姓就越安全,可對荀貞而言,這卻不見得是件好事。他是趙國中尉,“掌武職”,職責是保衛趙國,地方上的豪族武裝如果太多,必然就會形成一種“群雄割據”的局面,豪族是土著,手下又有兵,很可能就不會太把他這個中尉當回事兒。一旦如此,會有損他在國中的威權。
荀貞放慢馬速,叫李博近前,問道:“我讓你列的表你列好了麽?”
荀貞一來趙國就注意到了豪強地主擁有過多私人武裝的問題,因此命李博遣人分去各縣,暗查各縣豪強武裝的具體情況,叫李博在查清楚後列一個表給他。
李博被荀貞委爲了門下掾,這是來趙國後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很上心,答道:“邯鄲、易陽、襄國三縣的已經列好了,去柏人、中丘暗訪的人尚未歸來。”
邯鄲在趙國的最南邊,與魏郡接壤,向南行二三十裏便是魏郡的梁期縣。國内的易陽等縣俱在邯鄲之北,其中易陽離邯鄲最近,三四十裏地,其次襄國,柏人、中丘兩縣離邯鄲最遠,又以柏人最遠。柏人在趙國的最東北邊,與巨鹿郡接壤。趙國在整個冀州的位置是處在州之西南,南爲魏郡,東爲巨鹿,北爲常山,西邊是并州刺史部,與并州的太原、上黨兩郡相接。
荀貞颔首,說道:“等他們回來後,你抓緊時間把表列好,呈給我看。”
“諾。”
說起暗查諸縣的豪強地主武裝,荀貞不由又因此想起了另一件事,轉顧戲志才,問道:“志才,藏身於郡西山澤間的黃巾餘部、盜賊的情況可摸清了麽?”
“郡西山多林茂,賊、寇據之,從我等來的義從兵卒多颍川、汝南人,口音與趙有異,兼之不熟地形,難以深入。前些日,我令人私募邯鄲壯勇,擇其中膽壯敏捷、能攀山越林、并熟悉郡西情形者,共得了十四人,已全部派去了郡西,這幾天陸續歸來了四五人。”
“情況怎麽樣?”
“還沒有徹底摸清,隻摸清了一個大概。現在所知者:郡西的山裏至少有五六股賊、寇,有黃巾餘部,亦有盜寇,最大的一股約三千餘人,其餘的或千餘人,或五六百人,或三四百人。”
荀貞心道:“我記得黑山軍起時号稱百萬,這雖是個虛數,定有誇大,但二三十萬人總該是有的,現藏身趙國境内的黃巾餘部、寇賊卻怎麽加在一塊兒也才數千人?”
黑山軍的活動範圍主要是在太行山沿線的太原、上黨、常山、中山、趙國、河内等地,趙國是較爲重要的一處。現今藏身趙國郡西的之所以才數千人,一則是因爲張角剛死,黃巾軍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逃跑的人很多,二則是因爲趙國地狹人少,總人口才十**萬,除去死在亂中和淪爲流民的,如今剩下的大約還有十三四萬人,人口基數低,從賊的當然也就少,三則是時候還沒有到,等到今年冬天,百姓無衣無糧,活不下去的時候造反之人自就會多起來。
荀貞略一忖思,就大緻猜到了這幾個原因。
他攬辔徐行,時望野上田莊,時望郡西遠山。今天說是出城遊玩,重陽登高,從表面上看他晏然從容,輕松自在,而實際上他重任在肩,卻又怎能真正的放松?邯鄲就在眼前,短暫的半日清閑就此将要結束,馬上便要繼續投入到頭緒繁多的軍務諸事之上。
到任才剛十餘日,急需處理解決的軍務就有好幾樣了:豪強地主的私人武裝、郡西山裏的黃巾餘部和寇賊、郡兵的掌控等等。
說到郡兵,也是個麻煩事。
趙國國小,原本郡兵不多,黃巾起後,前中尉臨時征兵,得兩三千人,與黃巾曆戰,多敗,郡兵或亡或逃,現今剩存步騎不足千人。這不足千人的步騎若全是普通的百姓還好說,問題是其中卻還有不少本國豪強、士族的子弟。黃巾亂起,豪強、士族自危,誰都知道兵權的重要性,故此爲保家保命,郡兵裏的各級軍官六成以上都是各個豪強、士族的子弟、奴客。
地方田莊裏有私人武裝,郡兵裏有自家子弟,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内外勾連,很難處理。
在常山的時候,荀貞打算上任後展開征兵,當時所憂者是擔心糧食不夠,現今看來,即使不缺糧,郡兵和地方武裝的問題不解決掉,征兵也會阻力重重。
他屈指自算,心道:“處理地主私兵、掌控郡兵、擊寇賊、征兵,諸般種種,頭緒繁雜啊。”
頭緒雖然繁雜,不過經過這些天的摸底和思考,他已經制定出了一個粗略的計劃,把這幾件事按輕重緩急排了一個次序。首先第一件事,當然便是“擊寇賊”。
處理地主私兵、掌控郡兵、征兵,要想順利地推進這幾件事,都需要一個前提:威望。他從皇甫嵩轉戰數州,戰功赫赫,威望肯定是有的,但卻還不足以鎮住趙國境内的官吏、豪族、士族,要想鎮住他們,還得在軍功上下手,而要想在軍功上下手,就隻有“擊寇賊”。
也正是因此,他把偵察郡西山澤裏黃巾餘部、寇賊底細詳情的任務交給了戲志才。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想盡快立下更高的威望,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初來乍到,既尚不太熟悉地形,又還沒有摸清郡西黃巾、寇賊的底細,卻也自知此時卻非出兵之時,否則急則必敗,所以盡管心急,卻也不得不強自按捺,以待時機。
到邯鄲城外時,暮色将至,城門口正是人多之時,他們這一行人皆佩劍,騎駿馬,許仲、辛瑷等更披挂甲衣,戲志才且帶着印绶,縣人一見即知此必是貴人出行,紛紛給他們讓開道路。
在他們前、後入城的有幾輛辎車,車中坐的或爲邯鄲豪強、士族子弟,或爲王國官吏,聽見百姓讓道的亂聲,掀開簾幕向外觀之,看到了荀貞等人。他們中有的在趙王、趙相或其他王國吏員歡迎荀貞的宴會上見過荀貞,認識他,有的沒有見過,不認識他。認識他的,不免停下辎車或者催促車夫加速趕上去,和他打個招呼,說幾句話。
大亂過後,希望安甯的不但有普通百姓,貴族、豪強更希望能安甯。
荀貞是皇甫嵩的愛将,英武敢戰,多謀常勝,連張角都被他麾下的辛瑷斬了,有他來趙國當中尉,在沒有損害到個人利益的前提下,郡中的吏民、豪強對他還都是很歡迎的。荀貞又能克己待人,對人謙虛有禮,因此來趙國才十餘日,卻已經得到了很好的名聲。
入城後,和他打招呼的人更多了,不止有官吏和豪強、士族的子弟,還有女眷。他出身荀氏,年輕英武,戰功赫赫,據小道消息,在趙國的貴婦、少女中,他尤受歡迎,僅次於辛瑷。
邯鄲是戰國時的趙都,那會兒就很繁華。它不但臨漳水,水運方便,而且正處在“邯鄲廣陽道”上,亦交通方便。邯鄲廣陽道在戰國時即已具重要地位,經河東、上黨至邯鄲,或由河内北上至邯鄲,經廣陽、右北平,通達燕趙,乃是是北方的一條交通要道,來往的商賈極多。
今經戰亂,縣中不複以前盛況,行人、車馬少了許多,不過邯鄲到底是國都,貴族豪強多,官吏也多,街上的人、車還是有不少的。荀貞牽馬行於人流中,每逢有人給他打招呼,便駐足稍停,含笑對話幾句。荀攸、戲志才從行在他的身後,許仲、典韋、陳到、辛瑷、宣康、原中卿、左伯侯等再其後。中尉府在城西,他們是從城東門進來的,順着東西大街向西步行。
邯鄲城的布局很整齊,從東城門到西城門,從南城門到北城門各有一條寬闊的大街,形成一個十字,在城中心交彙,這兩條街是城中的主幹道。這兩條主幹道之外,在南北大街的兩邊,又各有數條支道,把整個縣城分成了規模相等的十幾個區域。這些區域有的是官署,如王府、國相府、中尉府、縣寺等,有的是市,有的是手工業區,大部分是縣民所居之裏。
在主幹道和支路兩邊,皆種有高大的樹木,分布着一些酒肆等店鋪。
荀貞等沿東西大街而行,快到十字街口時,宣康輕“咦”了一聲,說道:“诶,這家酒肆裏何時換了酒娘?”諸人順着他的目光向街南看去,街南邊有一個酒肆,肆中分作三堆,坐了七八個人,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美貌豐韻的婦人正盤旋其間,給他們上酒。九月的天氣已變得涼了,這婦人卻衣衫單薄,隻穿了一件綠色的襦裙,襦衣的領口開得很低,半露出豐腴的胸脯,恰好一失手,手上樽裏的酒灑到了裙上,裙子一濕,不免沾到腿上,顯出雙腿的曲線。
荀貞心道:“大亂過後,這酒肆的生意本來不好,今天卻倒不錯,有七八個人。”又想道,“亂後缺糧,百姓無食果腹,這酒肆裏卻還在賣酒,……,明天得找趙相劉衡說一說,看看能不能把這酒肆給禁了。”他一面盤算這些,一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個酒娘。
酒肆裏的酒客大聲哄笑,有兩個人摸到這酒娘的身邊,動手動腳。這酒娘應是與他們相識,沒有生氣,隻是掩住濕裙,半嬌嗔半勾引的橫了他倆一眼。裙在下邊,她這一掩裙,身子就半彎了下去,白皙豐腴的胸脯頓入觀者眼簾,讓人看得更加清楚了,姿态模樣很是妩媚誘人。
直到走過這家酒垆,宣康、原中卿等還頻頻回首。戲志才笑道:“縣裏何時多了一個這般美貌風流的酒娘?要不是叔業眼尖,咱們險些錯過觀賞美人濕裙啊。”諸人知他是在戲谑宣康,皆笑,宣康紅了臉,分辨似地說道:“我也隻是不經意看見的……。”
話音未落,猛然聽見前頭街北不遠處有人大叫了一聲:“殺荀!”
宣康的話戛然而止,他擡眼向前看去,十餘個提劍挺刀的壯漢從街邊、人流裏殺氣騰騰地迎面沖來。幾乎同一時間,後邊街南亦有人高叫應聲:“殺荀!”宣康回頭顧看,适才那個酒肆裏的酒客們提着兵器從酒肆裏沖出,蜂擁向荀貞等人殺來。
傍晚街上,變起肘腋,事起突然,路人或呆或驚,沒反應過來的還在往前走,反應過來的四面奔逃,喧嚷驚嘩,車馬失據,人奔車倒,頓時亂作一團。
——
1,社神。
社,即土地之神。秦漢時人往往把當地較有影響或爲本地做出過傑出貢獻的人物作爲社神或配祀社神。
兩漢之社神分兩種。
一種爲鄉社、裏社,是屬指令性的官督民辦之社,“舊制二十五家爲一社”或百家以上共立一社,漢高祖少時經常祭祀的枌榆社即是鄉村裏社,“高祖少時,常祭枌榆之社”。
鄉社和裏社一年祭拜兩次,春秋各一次,意爲“春求秋報”,春社求豐收,秋社向土地神報功,由裏正、父老主持,主持祭儀和祭後祭品的均分,陳平爲社宰,因“分肉甚均”而得到父老稱贊。除了祈求豐收,當有軍國大事如戰争、水旱火災、日食月食等都要祭社。
一種爲私社,是在鄉社、裏社之外,民間私立的社,或五家、或十家自立爲社。這種私社等同淫祠,受到政府的限制和打擊,但發展的勢頭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