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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陵國之原名清河國是得名自國内的一條河水,即清河。清河是绛水的支流,源出甘陵國的最西北邊,貫穿甘陵國全境,向東南流經魏郡,至司隸校尉部。
從甘陵縣到清河約有百餘裏,到了清河就等於到了廣宗了,河對岸就是廣宗。離開甘陵縣,行軍三日,抵達岸邊。此處有座橋,名叫界橋。荀貞記得日後似乎有個公孫瓒與袁紹的界橋之戰,隻不知那個界橋是否便是眼前這個界橋。早有一支漢兵在河邊等候,卻是董卓親來迎接皇甫嵩。
董卓打了敗仗,朝廷令皇甫嵩來代替他,皇甫嵩既是他的長官,并且他兩人俱涼州人,皇甫嵩又是他同州的前輩,他親來迎接在情理之中。看到皇甫嵩率部來到,董卓遠遠地迎接上來。
皇甫嵩看到董卓來迎,令三軍停駐,帶着一幹将校出軍上前。荀貞以别部司馬之職随行其中。
在兩支軍馬的中間,董卓與皇甫嵩碰面。
董卓先下馬,皇甫嵩繼也下馬,跟在董卓身後的将校和跟在皇甫嵩身後的荀貞等人亦随之下馬。
董卓行禮說道:“卓望将軍久矣!”皇甫嵩回禮笑道:“與君多年未見,君之風采更勝往昔。”
借皇甫嵩和董卓說話之機,荀貞細細打量董卓,見他年約四旬,體魄健壯,披甲帶劍,從馬上跳下來時行動敏捷,走路虎虎生風,說話聲音很大。
漢末三國最有名的人物裏邊,董卓絕對是一個。在荀貞的印象裏,董卓是一個驕橫跋扈、殘忍好殺之人,但眼前的這個董卓卻與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隻從表面的言談舉止觀之,董卓雖然言語粗豪,沒甚文采,但對皇甫嵩很恭敬,一點兒沒有驕橫的模樣。
轉念一想,這也是應該。
不管董卓日後有何成就,有多麽大的威權,現在他隻是一個前任的河東太守、現任的東中郎将。别的不說,隻皇甫嵩、盧植、朱俊這幾個人就穩壓他一頭,也就是說,他還沒有驕橫的資本。話說回來,皇甫嵩是左中郎将,董卓是東中郎将,皇甫嵩雖高一點,但兩人地位相差不遠,董卓似也不必如此恭敬。荀貞心道:“董卓如此恭敬,十之**是因皇甫嵩的家世。”
皇甫氏世代将門,久鎮邊疆,其父祖有名於天下,曆仕二千石,門生故吏遍布邊郡,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是“涼州三明”之一,更名震西州。董卓做爲皇甫嵩的同州人,肯定打小就聽聞皇甫氏之名,而董卓的父祖最高也隻做過縣尉,比起家世他拍着馬也趕不上皇甫嵩,所以執禮恭敬。
董卓對皇甫嵩很恭敬,皇甫嵩對董卓也很客氣。董卓的家世雖普通,但董卓這個人很有才幹。
董卓,字仲穎,涼州隴西臨洮人,說起來他雖是涼州人,與颍川郡卻有過一段緣分,他的父親董君雅起於微末,初爲郡縣小吏,後來得了上官的欣賞,推舉他,升遷到颍川郡輪氏縣當了一個縣尉。董卓就是在颍川郡出生的,不過在颍川沒待幾年就跟着他的父親回涼州了。
所謂”關西出将,關東出相”,西州邊鄙,土地貧瘠,百姓鞍馬爲居,射獵爲業,因在邊疆,時有戰事,守塞候望,懸命鋒镝,一聞有羌胡諸種犯界搶掠,青壯老弱,乃至婦女便即負戈急往,”去不圖返”,去了就沒打算活着回來,民風十分彪悍。董卓的父親本就擅騎射,有武力,要不然也不會當上負責捕盜的縣尉,既有家傳,又受涼州的民風影響,董卓練就了一身出衆的才武之能,尤擅騎射,能攜帶雙弓,在奔馬之際左右開弓射箭。
董卓性粗豪,有遊俠風,他的母親是羌人,他年少時嘗遊羌中,與羌人的豪帥們相結,後歸家耕田於野,有次,有個羌人的豪帥來造訪他,他宰殺耕牛招待之。耕牛是農人的命根子,漢法禁止私殺耕牛,而爲了招待羌人來客,他把自家用來耕田的牛都給殺了,這令造訪他的這個羌人豪帥非常感動,回去後就送了千餘頭的牛羊馬等雜畜給他。事情傳開後,他由是以健俠知名。
因爲才武和名氣,也因他熟悉羌人的情況,不久他就被州中征爲州兵馬掾。兵馬掾是隻有邊州才有的州職,其職責與内地郡的兵曹掾差不多,責在守衛州土。董卓本身善騎射,又有健俠名,今又掌兵,遂爲羌胡所畏。在州兵馬掾的任上他幹得不錯,先帝末年,遂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被征爲羽林郎。”六郡良家子”,六郡指的是:涼州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與并州的上、西河六郡,這幾個郡都在邊地,迫近戎狄,修習戰備,民風尚武,百姓谙熟騎射,因自漢興以來,朝廷常從這幾個郡的良家子裏選佼佼者爲羽林、期門,充當皇帝的衛士。
如果說内地郡是以經書選士,那麽在這幾個邊郡就是以材力選士了。兩漢幾百年,成千上萬的六郡子弟就是通過這個途徑步入仕途,建功立業的,其中名将多出,如董卓的同郡人、前漢的趙充國,又如前漢的甘延壽。這也是爲何說:”關西出将”。
繼而,涼州漢陽的羌人叛變,朝廷令涼州三明之一的中郎将張奂統兵擊讨。張奂是涼州人,聽說過董卓的才武和他在羌人裏的威望,遂舉薦他爲軍司馬,從軍擊叛羌,破之,董卓因功被拜郎中。一爲郎官,身價大不同,從此走上了升遷的快車道,稍遷西域戊己校尉,犯了錯被免職,再又被征召,爲并州刺史,繼爲河東太守,前不久被拜爲東中郎将、持節,代盧植讨擊張角。
董卓不但有才武,有健俠名,而且他這個人會籠絡部衆,能得将士效死,比如在他跟着張奂大破漢陽叛羌後,朝廷賞了他九千匹缣,他說:“指揮之功是自己的,但作戰靠的是将士浴血。”因而把這九千匹缣悉數分給了吏士,自己一點兒沒留。
荀貞前世即知董卓之名,但對董卓出仕的經曆不太熟悉,在來廣宗的路上細細詢問過别人,這會兒一邊想着董卓出仕以來的經曆,一邊心道:“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黃巾之亂,如果沒有日後的天下亂局,這董卓恐怕也最多是在邊郡做個太守,又或者當個度遼将軍之類的雜号将軍。”
董卓從出仕到現在,其人生軌迹有兩個重要的轉折:一個是被征爲羽林郎,去了洛陽,一個是回到涼州、以軍司馬的職務協助張奂平定叛羌。如果沒有前者,他的名聲将會限於邊郡,就算被張奂舉薦估計也當不了軍司馬,如果沒有後者,如果他一直在洛陽或者去了其它州郡,離開涼州這個土生土長的地方,以當下各地州郡各成一個地域集團的背景,他恐怕也難以發展自家的軍事力量。可以說,他現在麾下得用之人,大多是在他爲涼州兵馬掾和讨擊漢陽叛羌時招攬到的。
荀貞把視線投注到董卓的身後,這個時候,恰好董卓與皇甫嵩叙談完畢,董卓把随從他來的諸将召來,一一給皇甫嵩介紹。大多數的名字荀貞皆在前世聽過。
“此吾婿牛輔,此吾州豪傑胡轸,此亦吾州豪傑楊定,此北地李傕,此張掖郭汜,此安定樊稠、此武威張濟,此武威段煨,此北地李蒙、此北地王方,此遼東徐榮。”等等等等,一幹董卓麾下的将校裏隻有徐榮不是涼州人。介紹完自家麾下,董卓又介紹餘下的人,“此校尉鄒靖……。”
這時下午,遠處河水粼粼,清涼的水氣稍微減輕了熏熱的天氣。
聞得“鄒靖”之名,荀貞精神一振,急把目光從李傕、郭汜的身上收回,轉目觀之,見鄒靖年三十餘,其貌不揚,在他身後立了兩個從者。荀貞在鄒靖身上略看了一看,目光即直奔這兩個從者的耳朵和手臂上去,見其中一人猿臂大耳,心中一動,再又往此人臉上看去,見此人年歲甚輕,至多二十四五,身高七尺五六,與自己相似。荀貞心道:“這人莫非就是?”
似是感到了荀貞灼灼的目光,這人擡頭舉目,正與荀貞對視。
荀貞沖他微微一笑,這人莫名其妙,但見荀貞黑绶銅印,知至少是個六百石之吏,而他隻是個白身,不敢怠慢,忙恭謹地略微彎腰,回了一笑。傅燮就在荀貞身邊,注意到了荀貞的古怪,低聲問道:“司馬與此人有舊?”荀貞答道:“不是。”傅燮越發奇怪,因說道:“那爲何沖他微笑?”荀貞答道:“此人長臂大耳,相貌異於常人,想來必是豪傑一流,因我笑之。”
傅燮瞧了瞧這人的胳臂和耳朵,颔首說道:“确乎與常人不同。”心裏有句話沒有說出來,“生有異象的人多了,這人雖與常人不同,但觀之卻是白身,立於鄒靖身後,仿佛親兵侍衛,也不見得就是豪傑英雄。”
董卓介紹完随從他來的一衆将校,皇甫嵩也給他介紹了一下北軍的那幾個校尉和傅燮、荀貞等人。
介紹到荀貞的時候,董卓笑道:“司馬是颍陰荀氏的人麽?司馬可能不知,我就是在你們颍川出生的啊!我父曾在汝郡爲輪氏尉。”說起他父親的官位,他大大方方,沒有什麽覺得“位卑慚愧”之态。荀貞行軍禮,恭謹說道:“昔貞爲颍川北部督郵,行輪氏縣,聽縣中吏民閑談,他們至今還懷念将軍父親在時。”董卓哈哈大笑,說道:“汝郡天下名郡,多博學宿儒,我小時候沒機會,沒怎麽讀過書,常自慚愧,一直都想再去一次貴郡,拜個名師,學學經籍。”
他這話隻是客套,他要真想拜師早就拜了。
衆人見禮畢,各歸軍中。
由董卓在前引路,皇甫嵩先過界橋,留下傅燮等指揮大隊渡河,他特地帶上了荀貞和他一起。
借此機會,趁皇甫嵩與董卓等在前策馬徐行說話的空兒,荀貞壓住馬速,讓過鄒靖等人,等來那個長臂大耳的年輕人,笑問道:“觀足下相貌必爲英雄,貞敢問足下大名?”
董卓剛才介紹的隻是将校,這個年輕人在軍中沒有職位,所以沒通姓名。
荀貞發才沖這個年輕人微笑已使這個年輕人頗爲呆怔,這會兒見荀貞又主動等他過來、問他姓名,更覺得奇怪,忙答道:“久聞司馬之名,在下劉備,涿郡涿縣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