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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貞勒馬營門,回首顧望,他們後邊已沒有黃巾軍的兵卒追趕,遙望可見黃巾軍營中火光沖天,嘈亂之聲在數裏外的漢軍兵營中都可以聽到。他不由惋惜長歎。
辛瑷問道:“荀君,你歎息什麽?”跟着荀貞回望賊營,見賊衆大亂,又忍不住問道,“荀君,你是怎麽潛入賊營的,又在賊營裏做下了何事,引得賊衆驚亂?”
荀貞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說道:“可惜,可惜,要是早知會引得賊營大亂,我當請皇甫将軍、朱将軍多派些人馬去賊營外埋伏,或可将賊營一舉攻破。”現在經是不可能了。一則,從漢軍兵營到黃巾軍兵營有七八裏地,等集合好人馬,再趕過去,黃巾軍營裏亂局可能已得到緩解,再一個,黃巾軍營的驚亂引起了西華城中的關注,荀貞遙望見西華城門打開,出來了一條火龍,應是城中派去軍營的部隊。這個時候若再去襲擊黃巾軍軍營隻會變成一場亂戰。數萬人的夜戰是很危險的,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萬一出點問題,反使漢軍夜潰就很不好了。
荀貞令辛瑷打發其曲中的騎士自歸本營中歇息,帶着許仲、典韋、劉鄧、陳褒、陳到等人以及辛瑷去見皇甫嵩。許仲等人都很興奮,典韋、劉鄧兩個是荀貞殺出黃巾軍營的先鋒,他兩個衣服上全是血迹,滿臉血污,卻難掩亢奮的神色。便是許仲、陳褒這樣深沉的人,此時眼裏也透漏出一點難以掩藏的興奮。
辛瑷忍不住再問荀貞:“荀君,你不是去摸清賊營虛實的麽?怎麽搞得賊營忽然大亂?是被他們發現了麽?”
劉鄧眉飛色舞,連聲說道:“今晚真是痛快,痛快!”原中卿對諸人吹噓:“剛才殺出賊營的時候,我至少手刃了二十個賊兵!唉,可惜當時急着出賊營,沒空去割取首級,要不然這也是一大筆賞錢啊。”他的語氣洋洋得意,并非是可惜賞錢,卻是在炫耀他這次殺了多少敵人。
陳褒與他相熟,笑道:“老原,你這話說得不對!殺出賊營時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哪裏手刃了二十個黃巾賊兵了?”原中卿漲紅了臉,指着夜空,賭咒發誓:“我要沒殺夠二十個賊兵,我跟你的姓!”陳褒笑道:“你肯定沒殺二十個賊兵,你少說也得殺了個三十個!”
原中卿轉怒爲喜,衆人哈哈大笑。陳褒佩服地看着走在前頭的典韋和劉鄧,複又說道:“要說殺賊最多的,非得是阿鄧與典君不可!今夜若非他倆,咱們也許就出不來了。”
從黃巾軍營裏殺出的時候,劉鄧和典韋沖在最前,無人可擋,原中卿說他殺了二十個黃巾軍兵卒,這是吹牛,但劉鄧和典韋兩人卻是實實在在地每個人少說也得殺了數十個黃巾軍卒。
典韋沒有說話,劉鄧卻是毫無遮掩的得意神色,昂首挺胸,大步走在荀貞身側。
他們說得熱鬧,讓辛瑷更加心癢,他又問了一遍,問道:“荀君,你們是驚動了賊兵麽?……诶,對了,你們去的時候不是徒步麽?出來的時候怎麽卻騎了馬?”陳褒笑着指了指荀貞牽着的馬,說道:“我等之馬自是從賊營中搶來的,荀君騎的這匹馬你看着眼熟麽?”
剛才接應荀貞時,辛瑷的注意力全在後邊的追兵上,邊戰邊走,一直沒有注意荀貞騎的馬,此時得了陳褒的提醒,細細看去,好一匹良駒!隻見此馬毛發皆黑,唯有四蹄雪白,高八尺,從頭至尾長約丈餘,極其雄駿,乃是一匹踏雪千裏馬。他驚道:“這,這,這不是?”
高丙搶着說道:“沒錯,這正是賊渠帥劉辟之馬。”
辛瑷又驚又喜,問荀貞:“荀君,怎麽奪來的?”劉辟的這匹坐騎乃是他在攻破慎陽後從當地一個豪族手裏奪來的,非常喜愛,這幾天他率兵出戰,騎的就是這匹馬。辛瑷曾遠見過。
回想今夜入黃巾軍營後的經過,荀貞雖然臉上沉靜,晏然從容的樣子,其實也是頗有戰後的激動與興奮之回味的。他笑了一笑,目注前邊,說道:“帥帳已到,你們跟我來拜見将軍。玉郎,你的問題我等會兒會禀告給将軍。”
到了帥帳外,荀貞把坐騎交給帳外的衛士暫時看管,等親兵通報過後,領着諸人入内。
皇甫嵩、朱俊、趙謙、北軍五校的幾個校尉和傅燮等軍中的重要将領知荀貞今夜要夜探敵營,早在晚飯後就聚坐於帳中,見荀貞等人進來,北軍五校的一個校尉迫不得待地傾身問道:“荀司馬,你回來了?”荀貞率諸人向帳中諸人行軍禮,禮畢,答道:“剛剛回來。”
皇甫嵩問道:“我聞賊營大噪,發生了什麽事兒?”
荀貞輕描淡寫地說道:“下吏與姜顯、劉鄧、典韋、陳褒、陳到等諸勇士於今夜亥時末潛入了賊營,入賊營中後,下吏扮作賊兵的小帥,姜顯、劉鄧等則扮作我的從兵,如警夜巡邏者,行於賊營之内,先用了一個多時辰,大緻查清了賊營内部的虛實,随後碰到了一夥燃火造飯的,下吏等恰好腹中饑餓,便就湊上去吃了點,又正好聽他們說起,劉辟的大帳竟就在不遠處,下吏等遂又摸到了賊渠帥劉辟的帳外,交刀亂下,殺五十餘人,本欲突入帳中殺了劉辟的,闖進去後才發現劉辟沒在,不知他去了誰的營中,遂奪劉辟之馬并及其帳下親兵們的乘騎,趁賊衆驚擾之際驅馬殺出,出了賊營後,得辛瑷接應,歸回我軍。”
他這一番話說得很簡單,但細想品味卻令人心驚動魄:總共十個人深入敵營,扮作敵人的警夜隊伍巡邏營中各處,這非得有虎膽不可,巡邏還不夠,還湊到燃火做飯的黃巾兵卒處蹭了一頓飯吃,最後臨走又摸到劉辟的帳外殺五十餘人,搶十匹馬,這才施施然離去,簡直是把黃巾軍營内的三萬餘兵卒視作無物,把黃巾軍的兵營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
衆人簡直不敢置信,目瞪口呆。汝南太守趙謙驚道:“今知何爲履險如夷,來去自如。”
荀貞頓了一頓,又笑道:“雖然沒料到會找到劉辟的帥帳,引起了賊營大亂,因此未能早先預備下一支人馬,趁其亂時而破襲之,但經此一番擾亂,下吏斷定,明日我軍若是出戰,必定不但能大敗賊兵,而且可以破賊軍之營了!”皇甫嵩問道:“爲何如此确定?”
荀貞笑道:“下吏巡賊營之時多次見到賊兵有不守軍紀者,這不守軍紀的賊兵被下吏鞭笞了好幾個呢!如此松散之軍紀,雖然賊将悍勇,賊卒不懼死,但他們所仗者不過一口氣罷了,今夜下吏殺劉辟帳下士五十餘人,使賊營大亂,已洩其氣,如此,明日一戰,必能獲勝破營。”
諸人聽了他的這話,越發面面相觑,瞠目結舌。扮作警夜的樣子巡營也就罷了,蹭飯也罷了,摸到劉辟帳外殺了五十餘劉辟的帳下士,給黃巾軍兵營造成大亂也罷了,但在巡營時竟還鞭笞違反軍紀的黃巾兵卒?有兩個校尉不覺心道:“這荀貞之的膽子還真大,他還真把自己當成賊兵警夜的了?”帳中火把搖曳,營中夜色深深。帳中諸人遙想荀貞等在黃巾兵營中的大膽勇武,以及他們當時面臨的危險,膽小的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衆人齊齊注目荀貞和跪伏在他身後的許仲、典韋、劉鄧、陳到、辛瑷等人,不約而同地想道:“此子的膽子是用什麽做成的?他門下的這些賓客也都個個是不怕死的勇士!”再看跪伏在荀貞身後的許仲、典韋、劉鄧、辛瑷等人,隻覺看到了一群真正的虎狼之士。這幾個人雖未着铠甲,未拿兵械,隻仍舊穿着黃巾軍兵卒的衣服,安靜地跪伏在地,可他們衣上的血迹斑斑卻似在訴說剛剛發生的故事,有人登覺有淩冽的殺氣撲來,在這溫暖的春夜裏打了個寒顫。
事實上,荀貞今夜探黃巾兵營雖然危險,但也不像帳中諸人想象的這麽危險。荀貞在提出這個建議,自請入黃巾軍營夜探前,對此行的危險性也是有過一番分析的。他認爲:此行雖有危險,但若以十分來論,危險隻有五分。爲何?一則,他經過這幾天的觀察,黃巾軍的兵營看起來嚴整,實際上漏洞百處;其次,既有漏洞,便可利用,黃巾軍營中有三萬餘兵卒,這三萬餘兵卒彼此之間不可能互相認識,這就給了他極大的機會;再次,他隻帶九個人入營,來去方便,不易暴露;再再次,他帶的這九個人,典韋、劉鄧、許仲、陳到等,無一不是悍勇猛士,就算被黃巾軍的兵卒發現,有辛瑷帶二百騎士在外接應,他們也有機會殺出來。
故此,此行他覺得隻有五分危險。五分危險就可以做了。
他本就有膽色,要不也做不出撲滅第三氏、手刃沈馴的事兒來,黃巾亂起後,他先戰守陽翟,接着又帶數百人潛渡汝水,深入“敵境”,行誘兵之計,後又在滍水岸邊救孫堅,再後又在舞陽城南身先士卒,與颍川黃巾的主力決戰,經過這一系列的事件更使他膽色大增,所以,衆人以爲危險,於他看來卻可爲之。更何況,他讀古書史籍,史籍上記載的英雄們有幾個沒有親身犯過險呢?幹大事就不能惜命。越是膽大包天,得到的回報也就越大。孫堅膽勇外露,他則膽勇内藏,這是因爲他自少從荀衢研讀儒家經典的緣故,滿腹詩書氣自華,讀多了儒經,在尋常無事時自就顯得溫文爾雅,而一旦遇事卻也是能搏命的。外在溫良,内實勇悍。
帳中諸将盡被驚呆,無人說話,隻聽到帳外兵卒們的集合聲、走路聲和铠甲碰撞之聲,春風雖暖,這聲音在夜中聽來極是蕭殺。衆人回想适才所聞,如聞聽傳奇。
良久,皇甫嵩方回過神來,說道:“好,好,好!”連道了三個好字。
荀貞說道:“下吏奪來了賊渠帥劉辟之馬,真是一匹好馬,現就在将軍帳外,願獻給将軍。”
皇甫嵩笑道:“此馬是你浴血犯險奪來,我豈能奪愛?你且留下自騎,乘良駒,方能爲我大漢再立大功。昔年班定遠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你夜入賊營,奪賊渠帥之乘騎,可謂是入虎穴而得虎騎也。你今夜立下此等奇功,待平定汝南賊,我會上書朝廷,請求重賞!”
朱俊用欣賞的目光看着荀貞,笑顧皇甫嵩,說道:“貞之所言有理,賊兵軍紀不嚴,遇戰所憑者,氣也。經過與我軍兩三天的交戰,賊兵之氣料來已至再而衰,而又經過今夜必已近三而竭之時。将軍,我等就明天出兵,全力進攻賊營?”
“好,便明日出兵,攻打賊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