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臨戰合刃之急者三

頭天晚上渡颍水南下,次日上午已連克襄城、郏兩縣。

荀貞的捷報傳出,陽翟城内的郡府諸吏們上至太守,下到鬥食小吏,無不驚喜交加。城中數萬百姓奔走相告,人人都說:“乳虎至,地方定。”

鍾繇、杜佑、郭俊等與荀貞關系不錯的吏員們更是高興。

自“賊興”以來,鍾繇沒再飲過酒,聞知捷報後,他在家中辦了一個夜宴,專請來杜佑、郭俊等人爲之慶賀。

席間,他舉杯說道:“‘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貞之率部南下,先駐颍陽,繼下颍水,一夜之間,連複兩縣!或以力克,或以計取,神思遙想當時之驚險奇詭,馳突奮戰,浴血殺賊,真令人激昂滿懷!當浮一大白。吾等不能和他同赴戰場,就在這裏共同舉杯,遙敬他一杯吧!”

杜佑笑道:“今天捷報送到時,我正好在府中,府君高興得臉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了!”

郭俊是郡決曹掾,也是在陽城與荀貞相識的。他和郭圖同族,都是陽翟郭氏子弟。郭圖雖和荀貞不太對付,但他與荀貞的關系還不錯,聞言亦道:“賊興起來,多賴荀掾之力!這幾天郡裏得了些鄰郡的消息,我聽說汝南、南陽等郡郡中賊勢滔天。南陽太守諸貢、汝南太守趙謙皆名臣之後,向有能名。特别是趙謙,其祖、諸父皆國家名臣,他也有令名傳於世,而面對汝南賊兵,他卻不能支也!我聽說他與賊兵戰,連戰連負!南陽的局勢更加糟糕,賊渠帥張曼成自号神上使,正督賊兵各部從四面八方趕往宛城,欲圍攻之,諸貢但坐觀,無能爲力。對比這兩郡,可知吾郡之幸,可知荀掾之功也!”

鍾繇、杜佑以爲然。

鍾繇歎道:“貞之寬柔恭慎,賊亂乃現膽氣,卓拔衆人中。天下闆蕩,方識英傑。”

他們三人行至堂門口,對月舉杯,遙敬荀貞。

……

荀貞向郡府告捷用的是“露布”。“露布”者也,“露版以宣衆”,通常是朝廷在向州郡下發赦令、贖令時用的,但有時用在告捷上。接連克複兩縣,這是大勝,必須要讓全郡的百姓知道,一則震懾敵人,二來安撫民心,以免有人再起來作亂。

兩道露布接連從襄城縣發出。前一道“克複襄城縣”露布剛疾馳而過,後一道“五十騎克複郏縣”的露布又随之而至。經過之處,百姓無不驚異,縣鄉吏員無不驚喜。兩道露布就像兩股旋風,一下就把愁雲慘淡的郡中刮卷的雲散日出了。露布沿途經過的縣、鄉中,士族相慶,黔首也放下了擔驚受怕的心,消息又從這些縣、鄉向外擴散,一時間,郡中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攪動得沸騰起來,人們都在在說:“荀乳虎!”

捷報也傳到了颍陰。

一群人沖入高陽裏内,在巷中奔跑歡叫。有的歡叫:“四兄克複了襄城、郏兩縣!”有的歡叫:“貞之平定了汝北!”有的歡叫:“荀君大破賊兵,賊兵死傷枕藉,汝水爲之赤!”叫的内容不同,意思相一。這些人有的是荀貞的族弟,有的是荀貞的族父,有的是荀家的賓客。他們本在縣裏協助戍衛,聽聞了這兩個捷報,迫不及待地回來傳訊了。

荀绲正坐在家裏後院的樹下閉目養神,聽到巷子裏的歡叫聲,睜開眼,問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鬧?”侍立在他身後的三子荀衍放下水卮,出去打聽了一下,回來喜道:“阿翁,貞之克複了襄城、郏兩縣,斬獲賊兵數千,汝水爲之赤,威震郡南!”

荀绲的這一生經曆很豐富,其父荀淑是“颍川四長”之一,天下敬之,他本人少習家學,及長爲鄉中敬重,有名於州郡,先後出仕縣、郡,官至兩千石,做過濟南相。因爲族有清名,他本人也有高名,被中常侍唐衡看中,把女兒強嫁給了荀彧,再後來,黨锢興起,他受牽連,名在黨人中,遂被免官,乃歸家中。可以說,他這一生輝煌過,也低落過,被人贊譽過,也被人脅迫過,如今年近七旬,對世事早就看得淡了,唯一放不下的隻有:子弟們将來的成就。

荀氏是個大族,荀貞的父親在族中并不出色,這也使得荀貞本人在童子時不被族人看重。荀绲對他本也不以爲意的,要說對他的印象,最初隻有一個:那就是荀貞在十來歲時負書至荀衢門前,跪求荀衢授學。這個舉動若是在尋常人家可能會被人啧啧稱歎,但在像荀氏這樣世代以儒學傳家的有名士族裏實在不算一回事兒。就比如荀绲同産兄的兒子荀悅,其父早亡,家貧,然而荀悅小小年紀就知去縣裏的書肆或者族人家中借書看,年十二就會講說《春秋》。和荀悅這個好學而又天分突出的族兄相比,荀貞在學問上沒有絲毫令人出奇之處,不過是個常人之姿了。

卻沒料到就在幾年前,荀貞默然無聞了二十年後突然發力,先是自請爲繁陽亭長,接着因治績突出,升任爲西鄉有秩薔夫,在有秩薔夫的任上繼續如在繁陽亭時一樣懲惡揚善,既有酷吏之剛廉,又有儒士之仁厚,名聲傳到郡裏,得到了時任太守陰修的賞識,乃被擢入郡中,爲北部督郵。之後,他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一力除惡,威震郡北,得到了郡中士子的稱贊,在襄城縣乃至受到李膺之孫李宣的到縣界捧彗相迎。

至此,他已完成了他第一階段的名望積累,“爲州郡知”。

若是僅僅如此,那也還不算什麽,爲州郡知的年輕士子多了,不說别的士族,就荀氏族中就有荀彧、荀衍、荀谌、荀攸、荀悅等人。如果隻做到這個程度,也隻是“名士之一”罷了。适逢此時,太平道作亂。波才響應張角,帶十萬之衆在本郡起事。在他起事前以及陽翟被圍時,荀貞表現出了智勇。閥閱簿上,軍功永遠最重,高祖皇帝與天下約:無功不得封侯。這個功,指的就是軍功。隻憑安颍陰、斬波連、守陽翟之功,待到平亂之後,荀貞就少不了一個“爲州郡重”,而今他又一夜之間克複兩縣。這就不隻是爲州郡重,而是将要“爲天下知”了。

荀绲跪坐在榻上的時間久了,腿有些麻,院中沒有外人,他稍微放松了坐姿,倚樹遠望南天,澄澈的藍天中浮雲朵朵。他似乎看見,荀貞正如一顆扶搖直上的新星,将來之前程不可估量。他喃喃說道:“剛極易折,剛極易折。”

“阿翁,你說什麽?”

“噢!你寫封信,送去給貞。”

“是。寫什麽?”

“……,就寫一個‘貞’字吧。”

《易》雲:“元亨利貞”。此即荀貞名字的出處。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從“元”至“貞”是一個過程,也是一個客觀的規律。荀绲叫荀衍寫個“貞”字給荀貞,意下是提醒他:不要自滿,要戒躁戒躁。往短裏說,賊兵尚有數萬,不要因爲兩次勝利就驕傲大意,往遠裏說,日後的路還很長,唯有謙虛謹慎才是保身存家的長遠之道。

荀衍應道:“諾。”

“你去寫罷。寫好後就給他送去。”

“是。”

“對了,你去看看你幼弟。他這些天身在病中,卻仍時刻都在挂念貞,常向家人詢問貞南下後的情況。你把這兩個捷報告訴他,讓他寬寬心。”

“是。”

“還有,你再去荀衢家裏,看看他知沒知道這個消息。他也很挂念貞。”

“是。”

……

荀貞家中,唐兒正在院裏洗衣,聽到巷中報捷,歡喜得丢掉了衣槌,來不及擦拭手上的水迹就往後院跑去:“君在汝北大破賊兵了!”

坐在屋内在給荀貞縫鞋的陳芷手中一松,鞋子掉在了地上,針刺到手指上,冒出血滴,她渾然不覺。唐兒跑進了屋中,雖然從前院到後院沒多遠,但因爲跑得急,她氣喘籲籲的,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門。陳芷跪坐席上,擡起頭,兩人目光相對,臉上神情相似。

有歡喜,有擔憂。

歡喜荀貞獲勝,擔憂戰事還沒有結束。

春風暖暖,帶來院中剛盛開的桃花香氣。香氣中,兩個佳人容顔不同,心思相類。

征人别未久,年芳複臨牖。良人折弓戰,知人相憶否?

……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陽翟縣裏郡府諸吏歡喜無限,颍陰縣裏的陳芷和唐兒憂喜參半,汝水南岸的波才、何曼驚懼氣怒。

接到消息時,波才、何曼正在帳中和小帥們開軍議。他們剛到父城不久,正在做攻城的準備。波才猛然跽坐,驚道:“襄城、郏兩縣失陷了?”

何曼道:“吾等昨日才離開襄城、郏兩縣,渡汝水南下,今天兩縣就失?吾等南下前,在這兩縣留下了足足萬人啊!上師并再三嚴令兩縣守将務必要守望互助,以成掎角之勢,彼此呼應。荀賊隻有兩千新卒,怎麽攻下的兩縣?留守此兩縣的兩位渠帥呢?”

報訊的探馬也不知詳情,說道:“聽逃出來的兵卒說,荀賊遣了些死士先潛入襄城,裏應外合,遂破其城。破了襄城後,他親率主力,遣派精騎爲先鋒,複又猛攻郏,郏的藏、铫諸姓於内應之,郏也随之失陷。留守兩縣的兩位渠帥聽說都陣亡了。”

何曼敏銳地發現到了這番話的重點,問道:“郏的藏、铫諸姓於内應之?”

“是。聽說在荀賊打襄城時,襄城的大姓,如李氏者也群起呼應。”

何曼拿起案幾上的木椀,狠狠地摔到地上,拔劍刺入席前,怒道:“吾等在襄城、郏時,對李、藏、铫諸姓甚是禮遇,而今吾等方離開一日,他們就作亂,迎荀賊入城!豈有此理!”

他轉對波才,說道:“上師,既然這些賊子這般不識擡舉,那麽等打下父城後,縣裏的諸姓就全屠了吧!”

帳中的諸小帥們聽到荀貞一夜之間連克兩縣,有的驚恐害怕,有的勃然大怒。

害怕的竊竊私語,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大怒的應和何曼,紛紛拔劍叫道:“對,等打下了父城,就把縣裏的諸姓全都屠了!要不是他們在内作亂,襄城、郏兩縣内有我上萬人馬,怎會這麽容易就被荀賊攻陷!”

波才與何曼、帳中的這些小帥們有些不同。

何曼本是輕俠,這些小帥在起事前也大多是各鄉的輕俠或農人,出身底層,而波才家中豪富,乃是“大家”出身,平時交往的多是如陽翟張氏、黃氏這樣的富貴大姓,深知此類大姓在地方上實力雄厚、影響力極大。因此,在起事後,他想拉攏他們,故而在襄城、郏兩縣時曾專門下令,命部衆不得無故爲難這些大姓、士族。隻是卻沒想到,他的這番俏媚眼全抛給了瞎子去看!聽得帳中大半的人都在嚷嚷:“破了父城,屠盡諸姓!”他心知衆意不可違,而且襄城、郏兩縣一夜失陷對軍心士氣也是個不小的打擊,爲了挽回士氣,也不能拒絕這些小帥們要求屠諸姓的要求。自古以來攻城略地,“屠城”是最容易調動士卒鬥志的不二法門。

他深呼口氣,平息了一下因爲聽到襄城、郏兩縣失陷而被震動的心情,說道:“這些大姓既不識擡舉,就依爾等所言,待父城破後,盡屠之!”

得了他的承諾,帳中諸小帥安靜了下來,怒氣發洩出去之後,人們就會重歸冷靜,現在襄城、郏被荀貞打下了,也就是說,黃巾軍數萬衆沒有退路了。不但沒有退路了,而且時刻都面臨着荀貞南渡汝水、從後擊之的危險。

荀貞雖隻有兩千新卒,但黃巾軍先有陽翟之敗,接着襄城、郏兩縣丢失,連着三次敗在荀貞手上,而今細細想來,前有父城未克,後有荀貞虎視眈眈,盡管他隻有兩千人,卻給他們造成了如山的壓力。許多小帥遍體生寒,有人倒抽冷氣。帳中的氣氛變得沉默壓抑起來。

波才、何曼注意到了這種氣氛。

何曼心道:“荀賊攻下襄城、郏的消息想來很快就會傳遍軍中,沒有了襄城、郏,我軍就沒了退路,軍中定會人心惶惶。”他收劍歸鞘,顧視帳中諸人,說道,“荀賊取下了襄城、郏,你們說,他接下來會不會南下擊我?”

諸小帥皆道:“肯定會!”

何曼問道:“那你們覺得咱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有的小帥咬牙切齒,說道:“回師北上,攻打襄城、郏兩縣,給死去的人報仇,殺了荀賊,把臧、铫、李諸姓盡數都給屠了!”

有的小帥畏首縮腦,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要不咱們舍棄父城,去陽城、輪氏吧!”而今颍川全郡,隻剩下陽城、輪氏還在黃巾軍的手中了。這兩個縣在郡之最西北,與京畿接壤。

何曼聞言,冷笑說道:“賊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從洛陽入颍川,陽城、輪氏是必經之地。現在去這兩個縣?自尋死路!”

“那以将軍以爲,吾輩該怎麽辦?”

何曼轉問波才:“上師以爲該當如何?”

波才有和何曼一樣的擔憂,也擔憂襄城、郏被攻陷的消息傳開後會造成軍心不穩。他已經想到了對策,說道:“爲今之計,隻有全力攻打父城!”

何曼猛然起身,按劍說道:“上師所言甚是!”他居高臨下,睨視跪坐帳下的諸多小帥,大聲說道,“今襄城、郏失陷,吾輩沒了後路。前有父城,後有荀賊,一個不慎,就是死無葬身地。我聞人言: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就是置之死地的時候了!要想求活,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全力攻打父城!除此之外皆是死路!諸君,當此之時,萬不可瞻顧猶疑!”

他再度抽出利劍,提劍大步行到帳中,面對波才跪下,拜倒請戰:“攻父城,曼求爲先鋒!”

黃巾軍中雖大多是出身自底層的百姓,但眼光與見識本就與出身無關,因此黃巾軍中亦有英俊之才。波才、何曼就是其中的代表。

波才小有遠見,亦有些智謀。何曼勇敢,同時也有眼光和見識。帳中的這些小帥們中也有遠見之人,應和何曼,說道:“上師和何将軍說得很對!眼下吾輩别無出路,唯有盡快攻下父城這一個辦法而已!”也都起身到帳中,跪在何曼的身後,伏地請戰。

波才立起於諸人之前,環顧帳内,說道:“令:明天一早,全軍攻城!何曼爲先鋒,我親督陣,有臨敵而不死戰者,斬!城破,屠之。”

小帥們齊齊拜倒應道:“諾!”

波才頓了頓,又道:“我聞荀賊練兵時,專門從新卒中抽選出勇武敢戰之士編爲一屯,取名‘陷陣’。此法,吾等亦可用之。爾等回去後,今晚就從你們的部衆中選撿勇武可用之人,全部送到我這裏來。我要專門把他們編爲一營。……,何曼,這一營就由你帶之。”

颍川黃巾軍中現在兩大派系,一個波才,一個何曼。爲了軍中的小帥們能心甘情願地把各自部中的勇武之士選出送來,波才沒有任用自己的嫡系親信來當這個将要編成的“陷陣營”的長官,而是選用了何曼。這樣做,波才這一派的小帥會從令,何曼這一派的小帥也會服從。

波才和何曼是有矛盾的,但當此危急之時,事關全軍存亡,他從大局出發作出了這個決定。何曼事先沒有料到,先是驚訝,繼而再拜,大聲說道:“謹從師令!請上師放心,明日攻城,曼必先登!”

“爲防荀賊趁我攻城時南渡汝水,郝苗,你帶你部兩千人巡弋汝水南岸。一旦發現荀賊過河即橫擊之,并速報與我知。”

被他點名的這個叫郝苗的小帥是他的親信,大聲應諾。

這天的軍議,黃巾軍定下了針對荀貞取下襄城、郏兩縣的對策。

次日一早,郝苗帶部巡弋汝水南岸,以防荀貞南下,波才、何曼傾盡全力猛攻父城。

……

襄城縣中。

昨天送走了兩道捷報,讓士卒們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荀貞就召齊諸部,令荀成、任犢帶着辎重兵擡來兩大箱錢。任犢就是小任,因爲荀成一人難管全軍辎重,荀貞便将任犢派去做他的副手。小任和小夏兩個是除了程偃之外,荀貞最信用的兩個親随,他兩人鞍前馬後追随了荀貞多年,雖無大功,也有苦勞,如今小夏被任爲屯長,小任又被任爲荀成的副手,也算酬功。

兵法雲:“賞貴信,罰貴必”,又雲:“賞不逾日,罰不還面”。

獎罰一定要信用,而且都要及時。隻有這樣,才能讓将士們奮勇地殺敵并不敢觸犯軍紀。

昨天南渡颍水,連得兩縣,軍中多有立功者,荀貞準備當衆給以獎賞。

負責軍法的時尚和史諾早在昨天晚上就把立功将士的名單寫好,并記載入功勞簿中了。

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來到後,荀貞把他們留爲帳前吏。李博、宣康負責處理案牍公文,時尚、史諾負責記錄功勞簿,兼行軍法。荀貞的這支新軍目前雖人數不多,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也是初具規模了。文有荀、戲,武有樂、許等,雜務、賞罰則有李博、宣康、時尚、史諾。

昨日兩戰,克複兩城,功勞最大的當然是辛瑷、蘇則、蘇正。他三人以五十騎取一大縣,斬獲兩千餘,簡直是個奇迹,被記爲奇功。

辛瑷、蘇則、蘇正等騎在樂進和高素到了郏縣接管了城防後,昨天就回來了。随着荀貞在高台上叫他們的名字,他們出列行至台下。

荀貞面對全軍,說道:“辛瑷、蘇家兄弟率五十騎複一大縣,斬獲兩千餘,斬賊渠帥一。是爲奇功。奇功者,不能以常格酬叙,錢、爵不足賞其功。先賞辛瑷、蘇家兄弟人各五金,随行諸騎人各二金,至於其它,我已将他們的功勞報給府君,且等府君示下。”

辛瑷和蘇家兄弟率五十騎克複一縣,傳奇似的故事早在軍中傳遍。

荀貞會對他們有重賞,這是士卒們意料中事,但卻沒料到賞格會這麽重。“五金”,官價折合錢五萬,實際在民間的換算中遠不止這個數兒。家訾十萬就是“中人”之家了,在場的士卒們多爲貧寒之家,别說家訾十萬,家裏有一千錢的都少,而且除了這個賞錢,聽荀貞意思,太守還會有更大的賞賜下來。爵位就不用說了,肯定會賞,說不定還會給一個吏職!錢财、功名一下就全都有了。

辛瑷是士族子弟,家裏也有錢,對這個賞賜不在乎,士卒們不同。

聞得這個賞賜,士卒們無不豔羨。雖然豔羨,卻不嫉妒。這是人家掙來的!一些自恃武勇膽氣的士卒就暗下決心:“也要拿一個奇功來!”

辛瑷和蘇家兄弟等人是首功,次功則是原盼、陳褒、劉鄧。

辛瑷等退下一邊。原盼、陳褒、劉鄧帶着随他們潛入襄城的人行到台前。随他們入城的有百五十人,傷亡了十幾個,現還有一百三十多人。

荀貞說道:“原盼、陳褒、劉鄧帶百五十勇士潛入襄城,爲内應,吾部因此才得以克複襄城。這是‘大功’。原盼、陳褒、劉鄧,人賞二金,随行勇士,人賞五千錢。傷者,錢倍之。陣亡者,錢兩倍之。等到戰後,我會派人把錢給陣亡士卒的家裏送去。”

陣亡的賞兩萬錢,不少了。在場的士卒們都是窮命,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來兩萬錢,那麽就算陣亡了,家裏也可以得到這筆錢。

荀貞又道:“爵位之賞需得上報朝廷,原盼等人的功勞我也報給府君了,待府君上報後再行拜爵之賞。原盼功大,任爲屯長。”

原盼投荀貞時帶來了五十個子弟,荀成來時也來了百人。這一百五十人一直沒有正式編制,剛好趁這個機會,将之編爲一半個屯。拔擢原盼爲其中一個屯的屯長。另外半個屯,先由程偃領之。

隻要立功,不但厚賞、拜爵,而且能夠被任爲軍官。士卒們聞言,更是暗下決心要在未來的戰中殺敵立功了。

接下來,是在夜取襄城一戰中立下功勞的将士。此戰因是夜襲,有内應,“賊兵”多在睡中,沒有防備,又有縣中的李氏等大姓相助,士卒們傷亡不多,總共隻傷亡了數十人。立功者的很多,有三百多人。其中最突出的是江禽曲。江禽曲斬殺的敵人首級不是最多,但他們最先沖進了黃巾軍在縣裏的營地,因此俘虜最多,整整俘虜了八百多“賊兵”。按照早前定下的賞格,荀貞一一給這些立功的将士們發下賞賜。

連取兩城本就是大勝,荀貞又及時地給以行賞。軍中士氣大漲,十分高昂。

……

等行過賞,士卒們解散之後,荀貞請荀攸、戲志才兩人來到他的帳中。

荀攸笑道:“吾軍新成,初戰就連捷,士氣高昂,軍心可用啊!”

戲志才也很欣喜,調笑似的對荀貞說道:“貞之,你昨天送的捷報府君肯定已經接到了。你今天賞了立功的将士,你說府君會怎麽賞你呢?”

荀貞笑道:“今日之勝,半爲兩位謀劃之功,半賴辛瑷、陳褒、劉鄧等将士奇勇。如貞者,因人成事者也!”荀貞這一句是自謙之詞,說的有對的地方,也有謙虛的地方。他說這此“破賊”一半是荀攸、戲志才之功,一半是辛瑷、陳褒、劉鄧等人之功,這是事實,但他卻也不是他自己說的“因人成事”,他對這次的大勝也付出了很多。比如早先的練兵,比如昨晚夜襲襄城縣時的身先士卒,這些都是他的功勞。

戲志才笑道:“昔高祖問韓侯:‘如我能将幾何’?韓侯說高祖‘不能将兵,而能将将’。貞之,你說你‘因人成事’是在吹噓你能‘将将’麽?”

三人哈哈大笑。

笑罷,荀貞請他倆落座,令程偃出去在帳外守衛,禁無關人等入内。

戲志才聞弦歌而知雅意,問荀貞:“貞之,你叫程偃出去,關防森嚴,是有事要議麽?”

“然也。”荀貞坐在上首,往帳外望去,見營中整齊肅然,解散的士卒們沒有一個在外散亂閑走的,頗是滿意,收回視線,說道,“波才率數萬衆将攻父城,父城城小卒少,難以久持。昨天我問你們吾部是否應該南下?你們說先行過賞賜,讓兵卒們休息兩天再說。今我已行過賞賜,兵卒們昨晚也休息了一夜,是不是可以南下了?”

荀攸、戲志才笑道:“這事兒昨天不是議過了麽?貞之,何其急也!昨日方才議過,今日又議!”

荀貞正氣凜然,說道:“吾等不能坐視父城不救。”

他起身負手,在帳内踱步,面現憂色,如心懷郡南的數十萬百姓:“便無府君嚴令,我也無法坐視郡南百姓遭賊兵而不救啊。昨日不能南下是因爲将士疲憊,功勞未賞。今賞已畢,将士也休息一夜了,若是再不南下,我心難安。志才、公達,我不瞞你兩位,我昨晚一夜未眠啊!一思及數十萬百姓将受賊苦,唉,輾轉難眠。”

他這一番話所言不實,隻有一句是對的:他昨晚的确沒怎麽睡覺,但不是在心憂郡南百姓,而是在琢磨朝廷的援軍何時會到。

昨天和荀攸、戲志才議完事,處理完軍務,睡下後,他忽然想起了朝廷援軍這件事。

他記得由皇甫嵩、朱俊分路率領的援軍應該是在波才起事後太久就到了。波才起兵至今已半個月了,估計最多再等七八天、十來天,皇甫嵩、朱俊可能就會到。皇甫嵩、朱俊都是名将,他們一到,就沒他什麽事兒了。得隴望蜀,人之常情。他最初自請爲繁陽亭長時隻是爲了能求在亂世中活命,有了許仲、江禽等一幹賓客後,他就想在亂世中做出點功業了,現在有了兩千部衆,并連敗波才,也算略有功業了,他接下來當然就希望能把這個“功業”做得再大一點。故此,他想趕在皇甫嵩、朱俊到來前再立下點功。

當然了,立功也得量力而爲,他就這麽兩千部衆,不能浪戰。

爲了能保證取勝,至少不會大敗,他昨晚睡時已是二更,又爬起來對着地圖琢磨了半宿,有了點想法,隻是還拿不太準,所以今天又把荀攸、戲志才請來,想聽聽他倆的意見。此二人皆智謀之士,若是他倆都贊同,說明可以一試,就南下,若是他倆不贊同,那就再說。

荀攸問道:“那你有何打算?”

荀貞親把地圖取出,鋪在帳中地上,請他兩人觀看,說道:“我爲北部督郵時行郡北諸縣,到過汝水南岸的五個縣,此處的地形與颍水兩岸不同。颍水沿岸多平原,而這裏山巒起伏。從郏、父城向東南,道多坦平,向西北,則山岩層疊,直接關中。……,你們看:父城東南平坦,而西北邊就多山,山有鳳翅、峨眉、扈陽,群山層疊,參差連峙。”

荀攸、戲志才點頭稱是。

荀攸問道:“這麽說,你是想運用‘地利’了?”

“前漢智囊晁公雲:‘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三者之中,地利第一,可見地利之重要。我部雖然人少,但是新勝之軍,士氣正高,就像志才你說的‘軍心可用’,如果咱們能把父城這一帶的地形好好把握住,加以利用,那麽賊兵雖衆,也不是不能取勝的,即便不能取得大勝,至少也可以從側面緩解一下父城的壓力。……,兩位以爲如何?”

智囊晁公即前漢名臣晁錯,晁錯是本郡陽翟人,做過太子家令,太子的老師,被太子、後來的景帝尊爲“智囊”,這句話出自他著名的兵事論文的《言兵事疏》。現在三急之中,相比黃巾軍,荀貞已占了後兩條,若再用上地利,确實可以一戰。

戲志才觀圖深思,問道:“你想怎麽用‘地利’?”

“鳳翅諸山皆在父城之西北,距父城或近或遠,我思之良久,以爲要想用‘地利’,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誘敵。”

荀攸說道:“誘敵?”

戲志才了然,問道:“你是想先先設伏山中,然後詐敗誘敵入彀麽?”

“然也!”

戲志才一邊觀圖思考,一邊說道:“我部連複襄城、郏,波才聞訊後定會大怒,當我部與之接戰後,若做出詐敗不支之态,裝作逃跑,他們十有**會緊追不放的。此計應可行之,隻是……。”

“隻是什麽?”

“選誰去做這個詐敗之将,卻要好好斟酌。”

荀攸點頭贊同,說道:“的确。”

相比打勝仗,打敗仗更難。一等将軍可勝可敗,二等将軍能勝不能敗。敗仗難打,詐敗更難。當士卒們“逃跑”的時候是最難指揮的時候,逃着逃着可能就真的變成逃命了,非得有一定的指揮技巧才能保證不會把一場詐敗變成一場真敗。

荀貞問道:“許仲如何?”

荀攸說道:“前時陽翟之戰,你出城擊賊,我在城上觀之。許仲臨危不憚,然其沉默寡言,攻堅則可,詐敗不行。”詐敗要能眼觀六路,及時地進行指揮協調,許仲不是個靈活機變的人,不合适。

“樂進如何?”

樂進現在郏縣守城,但如果他合适,可以把他調回來。荀攸搖了搖頭,說道:“樂文謙勇烈果決,奔襲可也,詐敗不行。”

“江禽如何?”

“江伯禽在陽翟戰中從你出戰,位在陣後,每當賊現出怯戰之态時,他常大呼奮叫,使敵愈怯而使我愈勇。此人能借勢,可助勝而不可詐敗。”

“高素如何?”

“高子繡飛揚易怒,可激之使戰強敵,不可詐敗。”

“文聘如何?”

荀攸怫然不樂,說道:“貞之,你在戲弄我麽?仲業可謂少年老成,然而年未弱冠,用爲一偏裨,沖鋒陷陣可也,如何能行詐敗之事?”

荀貞笑道:“我知道你想用誰來做此詐敗之将了!”

“誰?”

“必是陳褒。”

荀攸沉吟再三,最終還是緩緩搖頭,說道:“非也!陳褒在陽翟從你出戰時位在陣中,居中策應,靈活機變,前夜潛入襄城,勇慎有謀,以他之能,或可用來誘敵詐敗,隻是可惜他地位不高,名聲不顯,賊衆不知其名,難生必追之念,不合适也。”

“這樣說來,你是想讓一個位高有名、賊皆知之的人來做這個誘敵詐敗的人選了?”

“然也。”

“遍數全軍,隻有一人合适。”荀貞以手自指,笑道,“那就是我了。”

荀攸歎道:“唉,若誘敵非你不可啊!貞之,波才攻陽翟不克,連失襄城、郏,損兵折将,死傷數千,都是因爲你!他恨你入骨。若用别人詐敗誘敵,他可能會因爲先前的連敗而生疑,不會上當,隻有你親自誘敵,他才有可能會上當啊。”

“我也正是此想!”

“隻是,……。”

“什麽?”

“此去太過危險!波才不是傻子,他連戰連敗,必然謹慎,很可能會猜出你在誘敵,所以要想讓他明知是計也忍不住還會中計上當的話,你此去誘敵就不能帶太多人馬。隻有帶的人少,才能讓波才明知是計也忍不住誘惑。可帶的人越少就越危險啊!”

荀貞心道:“我爲繁陽亭長時聞鼓夜起、越境擊賊,我爲西鄉有秩薔夫時捕滅鄉中強豪第三氏,我爲北部督郵時暮入沈宅,手刃沈馴,又月前,我雪夜攻莊,捕殺波才、波連,又守陽翟,我帶數百騎出城迎擊波才十萬之衆。種種般般,哪個不危險?當今亂世将起,唯有忘死方能生!”

“唯有忘死方能生”。這是他穿越以來,在近年中得到的最大的經驗。他笑道:“又不是我一人南下!波才連敗之将,何足懼也?我隻怕他不敢追我不肯中計!”冒險也會上瘾,經過了這麽多事後,荀貞在面對危險時已不再是最初隻求保命的那個他了。他樂在其中,膽氣甚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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