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大了,熬夜熬不住了,熬得久了,胸口就砰砰跳。所以,先寫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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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暢不敢直視荀貞,自然是因爲後悔當初挑撥張直與他作對,今在城上見到了他的勇猛,害怕他尋機報複。
荀貞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不過沒放在心上。他不是睚眦必報的人,也不想在守城的關頭與費暢、張直内鬥。
文太守邀他重回城頭,他恭謹地說道:“明府請先上城。待下吏看過傷者,随後就上去。”
文太守說道:“對,對!今你出城擊賊,你家賓客功不可沒。我要重賞!”吩咐主簿王蘭,“凡從荀卿出城擊賊者,一人賞萬錢,傷者加倍,亡者再倍之。”
文太守盡管剛愎自用,有着種種的缺點,但有一點不錯,不是守财吝啬之人,爲了激勵郡卒作戰,他早命人從府庫裏搬出了數箱金餅、幾十箱銅錢,就放在城下。
王蘭接令,帶了兩個小吏小跑着去拿錢。
借這功夫,荀貞放下長矛,來到賓客中,一一細看傷者的傷勢。
賓客們穿的铠甲有的是從沈馴家抄出來的,有的是荀貞自掏錢給他們買的,有的是前幾天從郡中武庫裏拿的,俱爲精品。借助精甲保護,負傷的那十來人除了三人外,傷勢都不太重。主管醫曹的醫曹椽以及醫曹史等醫曹的吏員們親自動手,給他們檢查傷勢,敷藥裹創。
荀貞撩起衣甲,便在門洞内,沖着環繞身邊的賓客們行了個禮,說道:“今日首戰,所以能大敗賊兵、來回破賊陣十餘、得勝歸來者,悉賴諸君之力。賊兵數萬,圍我郡府,城一旦破,你我固不能免死,這滿城的百姓也要受兵火之災。貞替滿城百姓謝過諸君了!”
許仲、劉鄧、江禽、大小蘇、大小高和諸賓客們怎敢受他的禮?忙不疊還禮。隻聽得铠甲、兵器連連碰撞,上百人跪拜在地,齊齊伏首說道:“君厚養我等多年,視我等如兄弟親族,我等無不感激涕零,久有爲君效死之心。今爲君效死之日!”
荀貞是爲滿城百姓謝賓客,賓客則是爲他效死。
荀攸、戲志才、鍾繇、杜佑等見到這一幕,面色各異,想法雖然不同,但大概的意思一樣,都是在想:危難見忠臣。今遭亂事,數萬賊兵圍困我城,決生死於陣前,出城這麽一會兒,已經陣亡了兩人,傷了十餘人,但這些人卻還不離不棄,甘願效死,荀貞可謂善得人心者。
亂世裏想出人頭地,謀略、武勇很重要,得人心更重要。
荀貞亦跪拜在地,與諸賓客們相對一拜,起身時,眼中含了淚水,悲痛地說道:“左權、孟春不幸陣亡。孟春好擊劍,昔日他從我在陽翟督郵舍時,我倆常比試劍技。左權能飲酒,我還記得上次咱們在一塊兒喝酒,他把我灌得大醉。今天,我把他倆帶出了城,卻沒能把他倆帶回來,陰陽從此兩隔,人鬼從此殊途。嗟乎,悲歌可以當泣,遠望不能歸來!”
他抽出環首刀,斜指門洞外的天空,向天說道:“二君英靈不散,請聽我言。左君家有老母,孟君幼弟尚小。今妖賊叛亂,大逆不道,若敗,我與二君相見於蒿裏;若勝,汝家人我自養之!”
他這一番話不是作僞。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西鄉的這些輕俠追随他很久了,彼此熟悉,與黃巾軍的戰鬥剛剛開始就陣亡了兩人,他心裏确實很不好受,真情流露。
賓客們深受感動,有和左權、孟春交情好的,也不覺淚流涕泣。
劉鄧看不慣,把紅旗插在地上,一手握住旗杆,一手按在刀上,嗔目呼道:“人誰無死?吾等颍川男子,清白丈夫,從荀君殺賊,死在賊手,死得其所!爾等何必如婦人涕泣?”
他這一聲大叫,叫得正是時候,荀貞固然是真情流露,但在看到一些賓客也流淚涕泣後,不免有點擔憂士氣受損,順勢擦去眼淚,肅容說道:“阿鄧所言甚是!昔年伏波将軍馬援嘗言:男兒當馬革裹屍還,豈能卧床死在兒女手?左、孟二君今與吾等并肩殺賊,死在戰場,死得其所。”
等王蘭拿錢過來,文太守親手分賞過後,荀貞叫許仲、江禽、劉鄧、高素、馮鞏帶着賓客們先去休息,自帶着程偃、文聘、小任與文太守等重新登上城頭。
從城下往城牆上去,需要經過一段斜坡。
沿着斜坡上城時,荀貞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準确說是好幾個“熟人”。
鍾繇奉文太守之令,這幾天在城裏招募壯勇,許以高價,“牢直人錢兩萬”。“牢直”即“雇值”。一人兩萬錢,這是很高的雇傭價錢了,頗有亡命之徒因而應召。前前後後,大約招募到了四五百人,分到各個城牆協助防守。眼下用不上他們上陣殺敵,他們主要負責搬運一些物資,比如石頭、箭矢之類。此時,斜坡上就有不少壯勇兩兩一對地朝城頭搬送物資。
在這些壯勇中有四五個人十分顯眼,因爲他們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五六歲,小的不過十三四歲,其中一人正是徐福。剩下那幾個,荀貞也見過,都是徐福的朋友。
文太守也注意到了徐福等人,皺眉問鍾繇:“這幾個孺子、童子是怎麽回事?”
鍾繇苦笑答道:“下吏奉明府之命,招募勇士協防城池。這幾個孺子、童子見到榜單後即來應召,下吏拒絕了他們好幾次。那個孺子,……。”他指了指徐福,說道,“名叫徐福的,他說他們不要錢,隻想盡點力,纏着下吏就是不肯走。下吏不給他們安排活計,他們就自己找活兒幹。下吏實在沒辦法,念他們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就把他們留下了。”
文太守聞言動容,喟歎道:“四尺童子猶知忠孝,奈何城外反賊目無君父!”停下腳,目光追随徐福等人,看着他們小大人似的往城頭搬運物資,幹得熱火朝天,不由嗟歎不已。
荀貞心道:“十幾歲的孩子知道甚麽忠孝?”
結合徐福此前的表現,他和他的朋友們之所以這麽積極,想來隻不過是因爲見到城中不少的“市井大俠”都應了鍾繇的招募,故而湊過來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罷了。
荀貞又想道:“徐福跑來城上胡鬧,阿平他倆怎也不來告與我知?”
“阿平他倆”即荀貞派去看住徐福的那兩個輕俠。他轉念一眼,很快猜出了事情原委,料定是他這幾天太忙,“阿平他倆”找不到時間來給他說。
他對鍾繇說道:“刀槍無眼,小孩子在城上太危險了。不如把他們趕回家去罷!”
“要能把他們趕回去,我早把他們趕回去了!”
“叫他們的家長來,把他們領回去。”
“說來你或許不信,這徐福的母親卻是支持他來應募,說‘吾兒雖小,亦是男子,他既有志報效國家,欲提三尺劍爲府君殺賊,我做母親的豈能阻攔?’她一個做母親的都這樣說了,我還怎麽趕他們回去呢?”
杜佑、王蘭等初次聽到這個故事,啧啧稱奇。
杜佑笑道:“有奇母乃有奇兒!疼愛子女是爲人父母者的天性,而徐福之母爲了大義竟卻能割舍舔犢之情,舍得讓小兒提劍殺賊,可謂奇母了,難怪有此奇兒。”
王蘭奉承文太守:“明府自至本郡,向以倡導忠孝爲己任。去年大旱,明府一卷《孝經》引來今春瑞雪,如今治下又有此奇母,此皆明府之功也。”
經過這麽多天的愁悶擔憂,文太守難得的露出了一點真心的笑容,說道:“沒有想到郡中還有此等奇母、奇兒!愧煞七尺丈夫。我要大力地表彰他們。元常,你抽個空,代表我去徐福家探望一下徐母,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不管是缺糧少錢也好,不管是别的什麽也好,隻要是許母提出來的,都答應她!”
鍾繇應諾。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荀貞知道再叫徐福他們回家已是不可能了。
他落後了幾步,示意随行在後的小任過來,低聲說道:“去把阿平他倆找來,叫他倆看着徐福,不要讓他去危險的地方。”頓了頓,又道,“再去告訴阿策他倆,叫他倆也要看好郭嘉。”
小任不知他爲何對這兩個少年這麽上心,但多年來養成了服從的習慣,沒有多問,恭謹領命,轉身去了。
徐福和他的朋友們搬着一個盛滿箭矢的竹箱,将之送上城頭,下來時與荀貞等擦肩而過。他們興高采烈的,要是不知道的,隻從他們臉上斷難看出他們此時正被“妖賊”圍困在城中。
荀貞搖了搖頭,心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握住佩刀的刀柄,免得刀鞘總是打在甲衣上,緊走幾步,追趕文太守等人。
徐福看到了他,停下說笑,張大了嘴,滿臉吃驚的表情,很快又變成了類似仰慕的模樣,拽了拽仍在唾沫四濺說些什麽的同伴,小聲說了句話。
荀貞是上城,在斜坡的右邊;徐福他們是下城,在斜坡的左邊,相距不太遠,聽見了他說的話:“那不是郡兵曹椽荀家乳虎麽?剛在城外,他好生勇武!”
荀貞瞧着他仰慕、敬畏的眼神,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在前世,他知道徐福,徐福哪裏知道他?而在今世,他不但見到了徐福,更因緣際會,得到了徐福的仰慕、敬畏。他自嘲地想道:“我便是今日戰死城上,有了徐福這仰慕的一眼,青史上少不了提一筆我的名字了。”
他搞不清楚,今日徐福應募是原本曆史上就有的,還是因爲他引起的改變。不管怎麽說,他能得到徐福這仰慕的一眼,就說明他在這次黃巾亂中已有了優秀的表現,那麽就算他死在了這次亂中,也總會有人記得他,會給後人傳下他的名字。
他微微向徐福點了下頭,沖他笑了一笑。徐福沒料到他會主動示意,頓時激動的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等走過去後,荀貞聽見徐福的同伴埋怨他:“荀君向你示意,你爲何毫無反應?”
徐福懊惱地說道:“唉,唉,我沒想到啊!”
荀貞嘴角微笑。
無論徐福日後會有什麽樣的成就,現在,他還隻是一個崇拜英雄、向往快意人生的少年。
登上城頭,文太守等已複又站回早前的原位,臨城觀敵,荀貞瞧見他們身邊多了幾個人,卻是辛評、辛毗、辛瑷。辛氏和荀氏也是姻親。他快步走過去,正要開口打招呼,守卒中起了一陣騷亂。有人叫道:“妖賊要攻城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