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在堂外目視荀貞。
荀貞了然,剛才張直和堂外的一個大奴眉眼傳意,小夏這是在提醒他要提防注意。他想道:“張直和那大奴對打眼色,‘說’的不外乎是‘辱我’之事。他若是想以言語羞辱於我,不需要和堂外的大奴打什麽眼色,莫非,他這個‘辱我’還需得有人配合不行?……,需有人配合?難道他不隻是想罵我,還想打我?在堂外埋伏的有人,想來個‘擲杯爲号’?”
這也不是不可能。荀貞這次來張直家,赴張直的宴,最壞的打算就是挨一頓打。挨一頓打和挨一頓罵比起來,肯定是前者更羞辱人。打一頓之後再丢出去,更羞辱人了。
荀貞借用汗巾擦臉的機會,不動聲色地瞟了瞟小夏。小夏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荀貞,兩人視線接觸,他看懂了荀貞的意思,偏過頭裝與小任說話,說了沒半句,忽然捂住肚子,擠眉弄眼,唉喲叫疼,急問旁邊的張家奴婢:“你家的溷廁在哪裏?突然肚痛,十分内急。”
他問得急,張家的奴婢沒多想,随手往堂西指了指,說道:“一直走,到牆角,便是糞溷。”
小夏捂住肚子,彎着腰,快步離開了堂門口,向這奴婢手指指的方向去了。
小任、程偃奇怪地看了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往堂内看荀貞。
堂内亮如白晝,婢女已把酒食布好,張直正舉樽勸酒。堂上諸人共飲一樽,飲畢,皆亮出樽底,以示飲完。荀貞也同樣亮出了樽底。這個舉動,既是漢人淳樸好酒,每飲宴必痛飲的一個表現,也是一個禮節,表示對敬酒人的尊重。張直指着荀貞,說道:“椽部沒有飲盡!”
他的座位在堂内最裏邊,離荀貞隔着五六個案幾,差不多得有一兩丈,哪裏看得到荀貞的酒樽裏有沒有酒?明顯是在借機生事。荀貞也不分辨,帶笑将酒樽掉了個個兒,樽口朝下,樽底朝上,晃了兩三荒,半滴酒沒有掉出來。張直連連搖頭,說道:“沒飲盡,沒飲盡!”
先前進堂布食的婢女沒有走,留在了賓客們的案邊,伺候他們飲食。張直命伺候荀貞的那個婢女:“給督郵滿上,再喝一樽!”那婢女從命,用酒勺從甕中取酒,給荀貞滿上,繼而端起來,請他喝。在座的賓客都隻喝了一杯,荀貞爲何非要喝兩杯?灌酒也是一種羞辱。
堂下的小任、程偃面色陡變。
荀貞若無其事,接過酒樽,笑道:“君家酒美,正該多飲。”一飲而盡。張直哈哈大笑,說道:“知道我家酒美,說明你還有兩分品味。貞!再飲一杯。”
“幼名,冠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名”是用來自稱的,除了父母長輩和地位高過自己的人之外,被人直呼己名是一種極大的侮辱。“今人聞呼其名,其不怒罵者幾希”。張直的從父張讓是中常侍,如果張讓直呼荀貞的名字倒也罷了,張直算是什麽?一個白身而已。荀貞出身名門,又是北部督郵,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他直呼己名,辱之甚矣。
小任、程偃勃然大怒。荀貞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注意到了他兩人的怒色,微微把手往下一壓,示意他兩人鎮定,等婢女再将酒滿上,從容飲盡,笑道:“君家美酒,名不虛傳。”
席上賓客無不竊笑。張直嘿然,心道:“田舍兒真夠能忍!”
宴席還不算正式開始,賓客才喝了一杯酒,連着辱荀貞了兩次,荀貞都不理會,隻當清風拂面。他有心再辱,面對荀貞這副“唾面自幹”的姿态,也一時無從下手了。
“諸君請再共飲一樽。”
諸人又齊飲一樽。這杯喝了,酒宴正式開始。
……
喝酒不能空喝,隻敬酒、碰杯沒意思,應張直的提議,用酒令助興。當時酒令不及後世花樣繁多,但也有不少,比如投壺、比如酒令錢。投壺要有技巧,張直不擅此道,選擇了酒令錢。
酒令錢就是每人拿一個特制的錢币,錢上刻有一個數字。選出一人爲酒監正,将與之對應的酒籌錢放入籌筒中,搖動後取出一枚,根據上邊的記數報出數字,席上如有人持此數字,便或罰酒、或歌舞、或吟唱。
酒監正選了費暢。他捧着籌筒嘩嘩搖開,探手取出一個酒籌錢,張直按住案幾,撐身問道:“是何?”費暢展錢觀看,看罷,一臉的阿谀,說道:“真是好口彩,乃是‘樂無憂’。”
酒籌錢裏除了與酒令錢對應的數字外,還有許多其它的文字錢。有的是吉祥話,如“樂無憂”、“壽毋病”、“貴富壽”之類;有的是遊戲娛樂,如“起行酒”、“飲酒歌”、“自飲止”之類。“樂無憂”顯然是句吉祥話。
張直哈哈大笑,舉杯示衆,說道:“夜方至,酒剛起,長樂未央。”席上諸人随之舉杯,皆附和笑道:“長樂未央。”衆人将酒一起飲下。
再搖動籌筒,搖出了一個“第十一”,席上諸人手裏沒有人拿這個數字。再搖,是“第十九”,南部督郵笑道:“是我了。”痛快地将酒飲盡。
如此這般,連着搖了十來次,搖出了六個數字,席上諸人多半都輪到了一回,也不知荀貞是運氣好還是怎的,卻一次都沒輪到他。費暢想道:“少主令我來當個這個酒監正,明顯是想讓我多灌荀家子幾杯酒的。荀家子運氣好,十來次都沒搖到他,這可不行。”再又搖出一個酒籌錢,拿起來看,上邊寫的是“五谷成”,又是一句吉祥話。他大聲說道:“第十三。”
荀貞手裏的酒令錢正是“第十三”。依照慣例,爲表公正,報完數字後,酒監正該把錢亮出來給大家看的。費暢這次報完,卻沒給諸人看,而是直接丢回了籌筒裏。
荀貞心知必有蹊跷,但也不問,當作不知,含笑飲下了樽中酒。對面席上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荀椽部好氣度,酒籌錢也不看便把酒飲下,也不怕費丞哄玩你?”
“在下身爲費丞下吏,費丞又怎會哄騙在下?”
堂上的賓客們很多都在想:“‘荀家虎’偌大威名,今夜在張君席前卻老實得像個病貓!如此看來,他也隻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不覺又小看了荀貞三分。
……
堂外,小夏回來了。荀貞偷空打眼看他,他面上顯出焦急神色,頻頻以目示意。荀貞心道:“小夏不斷地往堂門兩側看,他這是在示意什麽?是想告訴我堂外有埋伏?”
酒過三巡,堂上氣氛漸熱,好幾個酒量淺的已見半醉,把身邊的婢女摟入懷中,玩弄戲谑。有兩個過分的,将婢女的衣裙都扒掉了,露出那倆婢女白生生的嬌軀。
費暢又搖出個“起行酒”,端起酒樽,跪地膝行至張直座前,匍匐敬酒。張直沒有興趣喝他的酒,看着堂上的乳浪臀波,調笑說道:“阿奴,聞你弟婦體長,必善舞蹈,何不召來共飲?”
“聞你弟婦體長”,他這是在說遲婢了。荀貞眼皮微微一跳,拿袖子掩着酒樽,借舉頭飲酒的機會,觑看費暢、費通的表情。費暢毫無不虞之色,立刻轉首呼令費通,說道:“少主亦知汝妻體長,真我費家幸也。你快去把汝妻喚來,爲少主起舞祝酒。”
費通在堂上的地位最低,一直表現得很拘謹,聞言,他呆了呆。這是一個非常不合理,也極其不合禮,帶有很強羞辱性質的要求,荀貞看出,他恐怕是很不願答應的,奈何生性懦弱,在張直面前壓根提不起拒絕的勇氣,呆了一下後,嗫嚅地應了聲是,不情不願地離席去了。
荀貞暗自搖頭,心道:“可憐遲婢,嫁得這般一個丈夫!”雖爲遲婢感到不值,眼下卻沒空去爲她抱不平,很快,他的心思又轉回到小夏的“目光示意”上,想道,“酒喝得不少了,我觀張直亦有醉意了。不管他是否在堂外埋伏了人,也不管他打算如何辱我,這發動的時間怕也就在這一時半刻了。我不能坐等他發動,應要先發制人。”
他也把席上觀察地差不多了,來的這些賓客大多是權貴、豪門子弟,平素養尊處優,料來沒甚應變的急才,觀其身量,也沒有勇武之輩。“先發制人”不難。問題是:該怎麽掌握這個時機和這個火候?他正尋思間,費通回來了,一個女子随在他的身後,可不就是遲婢?
他頗是驚奇,心道:“怎麽這麽快?”随即猜出,“是了,費暢、費通都在,想必遲婢今夜本也早就來了,隻是剛在不便登堂,故可能與張直家的賓客女眷在一塊兒。”要非遲婢早來,張直也不可能會從别人那裏聽說她“體長”。
遲婢今夜打扮得很漂亮,頭梳高髻,口若含朱,耳垂明珠,身穿墨綠色的單薄襦裙,腰間束着一條青絲帶,青翠奪目。饒是以荀貞的心不在焉,視線也不由自主地先落在了她的細腰上,往下看,裙長曳地,往上看,胸衣高聳,十分得豐滿修長。更有一股幽香,撲鼻缭繞。
張直家中也有個高的婢女,但像遲婢這樣個子高、又熟麗的卻是一個也無,張大了嘴,直勾勾地盯着遲婢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咽了口唾沫,說道:“阿奴,阿奴!你弟家中竟藏有此等嬌娃,好豔福。來,來,來,我與你共飲一杯。”急不可耐地召手,叫遲婢近前。
……
荀貞的座位挨着堂門,遲婢一進來就看見了他,原本因不滿被費通喚來陪酒而産生的薄怒頓時變成了驚奇,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扭臉往堂外看了下,旋即轉回頭,看也不看費暢和剛落座的費通,跪拜在地,向張直等人行禮,說道:“聞堂上諸君召,賤妾惶恐,願先給諸君敬酒。”
張直樂不可支,連聲說道:“好,好,快來,快來,給我敬酒!”
婢女拿來酒樽,盛滿酒,奉給遲婢。遲婢至張直席前,将酒樽高舉過頭,說道:“爲君壽!”
張直推開身邊的婢女,起來去拿酒樽。荀貞看到,他先在遲婢的手上摸了一把,随後才接過酒樽,仰面飲下,不顧酒水順着胡子下趟,把手伸到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喜道:“好香,好香!……,再敬一杯,再敬一杯。”
荀貞收回目光,心道:“這遲婢來得倒是好時候,一下就把張直的心神全吸引過去了。趁他心神不在我處,此正我‘先發制人’的良機。”
遲婢身爲人婦,大庭廣衆之下,被張直占便宜,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她很好得把不快藏起,淺笑說道:“‘再’則滿,滿招損。張君,一杯足夠了。君若想飲,待賤妾敬過堂上諸位貴人後,再敬君不遲。”
“好,好!說得好。快去,快去,快去敬他們,敬完了過來,我要與你好好飲上幾杯。”
敬過張直,遲婢從他下手開始,把堂上賓客都敬了一遍,最後到了荀貞案前。
她提起襦裙,隔着案幾和荀貞相對跪坐,衣香撲鼻。
她的個子本就高,又發髻高盤,此時相對跪坐下來,倒似與荀貞身高相等。她眨動美目,深深地看了眼荀貞,說道:“美酒醉人,不可多飲。爲君壽。”
荀貞心道:“‘不可多飲’什麽意思?”
他兩人認識很久了,也說過好幾次話,不過這麽近距離地相對言談這還是第一次。荀貞隻覺得她口吐蘭麝,胭脂芳香,與衣香、酒香混在一處,使人心猿意馬。說罷祝酒詞,她俯身舉杯,又一縷發香襲人而來,細直的脖頸并也落入荀貞眼中。荀貞視線下落,透過中衣,隐見她精緻的鎖骨和黑色的内衣,忙收回目光,端莊地去接酒杯。
遲婢沒立刻松手,手指碰了他一下。
這是不尋常的動作。荀貞微愕。遲婢略擡起頭,眼往堂外瞟了下。
荀貞心道:“她這是在提醒我快走麽?她從外邊來,來即提醒我走,小夏也不斷地以目示意堂外兩側,看來我猜對了,堂外必有埋伏。”不動聲色地舉杯緩飲,尋思定計。提前離席,張直怕會不讓。強走,他既然埋伏了人,一樣也會動武。己方隻有三四人,怕會吃虧。
他想道:“以今之計,隻有趁張直的心神全不在我身上之機,趁他不備,驟然發難,将他的氣勢壓制住,我才能趁機離開。”驟然發難也是需要借口的,借口從何而來?他把酒飲盡,将酒樽還給遲婢,有了計議,想道,“便效遲婢,從敬酒上打開局面罷。”
……
給誰敬酒?從誰那裏打開局面?直接從張直下手不合适,萬一弄巧成拙,反激得他性起,得不償失。他的目光往席上掃了一遍,選定了目标:“費暢最合适不過,且看我敲山震虎。”起身笑道,“今夜承蒙張君邀請,認識了在座諸君,幸甚至哉。貞便借花獻佛,也給諸位敬一敬酒吧。”不等張直等人反應過來答話,自顧自跨步出席,徑直費暢座前。
費暢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荀貞端起他案上的酒樽,敬道:“費丞是本郡郡丞。在下忝爲下吏,祝君長壽多福。”他一臉笑容,費暢不好推辭,勉強接住飲下。
荀貞親手把酒添滿,又舉起敬道:“費丞不但是本郡大吏,還是下吏的前任,再敬費丞一杯。”費暢蹙眉不樂,但無話拒絕,勉強又飲下了。
荀貞再又将酒添滿,複再敬道:“下吏前番行郡北諸縣,縣人都說費丞爲北部督郵時清廉公正,實爲‘文無害’督郵。再爲百姓敬費丞一杯,祝君早日高升。”
費暢不幹了。他爲何會哭訴請求張直給他報仇?還不就是因爲荀貞在郡北驅逐濁吏、整治豪強,掃了他的面子?荀貞卻說百姓們稱他是“文無害”督郵,誰都能聽得出來,這不是誇贊,分明是羞辱!他怒視荀貞,質問道:“督郵欲何爲?”
堂上諸人注意到了他兩人。張直也把視線從跪坐在堂下的遲婢身上移開,看向他倆。荀貞晏然鎮定,笑道:“下吏欲給費丞敬酒。”
“有你這麽敬的麽?”
“君不飲,我自飲之。”荀貞把樽中酒飲下。
席上諸人以爲他服了軟,好多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想道:“話都不會說還給費暢敬酒,他怎肯會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自讨沒趣!”
荀貞底下的舉動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隻見他把酒飲完後,不是退回本席,而是将酒樽重又添滿,再次舉将起來,衆目睽睽下,接着敬費暢。
費暢勃然大怒。他是張家賓客,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況且,今夜本欲爲辱荀貞,哪裏能被其反辱?登時壓不住火氣,借酒意拂袖起身,他大罵荀貞:“奴兒欲辱我乎?”
堂上安靜下來。席上諸人、席下歌舞女樂,滿堂數十人紛紛目注。今夜來的賓客大都知道張直“宴請”荀貞是爲了什麽,不少人幸災樂禍,想道:“張直正愁找不着借口辱你,你這荀家子反倒主動送上把柄給他。哈哈,這下好了,等了小半夜,好戲總算開場。”
可惜,未等張直借機發怒,荀貞先借機翻臉了。
他把酒樽裏的酒潑到費暢的臉上,将酒樽扔下,“嘡啷”一聲,反手将腰上的佩劍拔出鞘,嗔喝道:“我家海内名族,我乃北部督郵!‘奴兒’二字,費丞稱何人?”
費暢受他刺激,也欲拔劍。
荀貞跨上兩步,踢翻案幾,近至其前,以劍相逼,怒視厲聲:“适才費丞問貞欲何爲,今貞問丞欲何爲?想要拔劍麽?想要與貞比比劍技麽?”他喝如春雷,聲音回蕩在堂内,堂下的歌舞女驚駭,琴停、歌住、舞歇。
他沉默退讓了小半個晚上,衆人本以爲他早已無膽,無不輕視於他,卻沒料到他竟會突然發難,此時見他手執利劍,咄咄逼人,嗔目厲色,殺氣外露,好像下一刻就要殺人席上似的,一個個都措手不及,或茫然,或吃驚。
荀貞又近前一步,逼到費暢的身前,劍刃離他隻有一兩寸遠,嗔喝道:“費丞自以爲勇麽?沈家死士百人,沈馴爲我手刃!你是勇過沈馴,還是勇過沈家死士百人?今我殺你,如殺一犬!”遍觀荀貞這兩年多的經曆,越是在關鍵的時刻,他越是能表現出驚人的勇武,又剛手刃過沈馴不久,這一發怒,氣勢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坐上人盡皆駭然失色。
張直諸人屏息。南部督郵失色。“撲通”一聲,是費通失手打翻了酒杯。
費暢被他逼着連退數步,直到背後靠住柱子,實在退無可退了,方才勉強站立,避開荀貞逼人的目光,倉皇顧視左右,手放在劍柄上,不敢将劍抽出。
荀貞轉對張直,挺劍說道:“貞今行縣,諸惡悉除,唯餘陽翟。我爲北部督郵,陽翟亦在吾部!所以暫不除者,非不能爲,隻因陽翟是郡治,府君教谕我,不如禮讓化之。孔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敬告足下,以後要安生守法!如不從我教,君雖張常侍從子,王甫、淳於登,前車之鑒!”謙讓頓收,鋒芒畢露。
張直想要呼人進堂,聽到兵刃出鞘的聲響,乃是堂下的程偃、小夏、小任抽劍在手,目露兇光。
小任穩重,拿劍在手,向院中看,先找後路。
小夏機敏,看出了張直想要叫人,箭步上前,抓住了剛才和張直眉眼傳話的那個大奴,橫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扭臉向堂上大呼道:“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督郵一怒,血流半郡!堂上諸君想要試試吾輩的武勇麽?”堂上沒有得力的人手,埋伏都在堂外,張直失色,不敢回答。
程偃提衣着履,大步登堂,趨入席間,仗劍環顧,發怒沖冠,臉上的傷疤猙獰吓人,喝罵道:“哪個想試我老程的七尺劍?”他不善言辭,早就怒氣難以遏制,這時發作出來,一句話頂十句話。
堂上諸人皆失色驚懼,唯有躲坐堂下的遲婢美目中異彩連連。荀貞微微向她颔首,以謝她方才的暗示,趁機告辭,臨别持劍長揖,堂上諸人再無一個敢輕視小看於他,全都忙不疊起身回禮。有幾人起身太倉急,把案幾上的酒樽、食盤帶掉地上,酒水、菜肴四濺,“嘡啷啷”響聲一片。
小夏放開那個張家奴。堂外的奴婢、從人裏有一個恰是那個曾在郡府裏以鼻孔對人的費暢手下小吏,小夏拿劍頂在他的颔下,吓唬他,問道:“今夜知道督郵發怒的樣子了麽?”這小吏吓得癱軟地上。小夏哈哈大笑,在堂門口接着荀貞,和程偃一前一後地護着他,由小任在前開道,四人揚長而去。
堂下的歌舞女被吓得暈倒過去的都有,剩下的也坐在地上,半晌起不來。
堂上,張直諸人失魂落魄,相顧無言。
南部督郵事不關己,最先回過神來,暗驚:“荀家子門下,怎有恁多勇士?”
他不知道,隻要選對了人,推心置腹,以恩義結之,便是懦夫也能奮勇護主。就比如程偃,絕對不算是一個勇士,昔日在被高素欺淩時,也從來沒想到過要反抗。可和小任、小夏等一樣,他卻是一個知道報恩的人,所以在受了荀貞的大恩後,能夠在今夜這樣的時刻挺身而出,拼死相報。
——
1,今人聞呼其名,其不怒罵者幾希。
這話是宋人說的,出自費衮的《梁溪漫志》。
2,聞你弟婦體長,必善舞蹈,何不召來共飲。
夏侯惇幹過類似的事兒:“夏侯惇爲陳留太守,舉臻計吏,命婦出宴,臻以爲‘末世之俗,非禮之正。’惇怒,執臻。既而赦之。”
相比張直,夏侯惇這件事做的更過分。好歹費暢是張直家的賓客,衛臻是“計吏”,是下屬,又是衛茲之子,曹操起兵讨董卓,衛茲出了很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