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漢以來,人們對蹴鞠的喜愛依然不變。
上至天子、下至黔首,好之者極多。“裏有俗,黨有場,康莊逐馳,窮巷蹋鞠”,還出現了被稱爲“鞠客”的專業球員,投身貴族門下,爲他們獻技表演。乃至有因爲蹴鞠而喪命的,前漢時,有一個叫項處的人,身體不好,醫生囑咐他不要“爲勞力事”,但他充耳不聞,依然蹴鞠如故,結果因此嘔血而亡,可見蹴鞠的受歡迎程度。
當世蹴鞠分爲三類。
一類是表演性質的“蹴鞠舞”,表演者随着音樂,以踢“鞠”爲舞,技巧高明的還能同時擊鼓、奏樂。其次稱爲“白打”,一個球門,或兩人對踢、或兩隊比試。這兩類都是以技巧爲主。第三類便是正式的比賽了。
正式的比賽中,有球場、有球門、有規則、有裁判,兩隊上陣,以将球踢入球門多者爲勝。相比前兩類,此類比賽的對抗性非常激烈,不單單激烈,甚至可以說是兇狠,在身體接觸的時候允許使用摔跤的技巧。一場比賽下來,球員們被摔個七葷八素、頭破血流都是常事。
也因此,本朝前賢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把前漢人所寫的《蹴鞠二十五篇》列入了“軍事伎巧類”。而在事實上,也正如江禽所言,“蹴鞠”的确是軍中用來訓練士卒的一種手段。
通過蹴鞠,一來可以鍛煉士卒的體魄;二來通過激烈的身體對抗,可以激發出士卒的勇悍、不服輸精神;三來兩方對戰,又能培養士卒的團隊精神;四來因有裁判、有規則,又可以使士卒養成服從命令的習慣。令下則勇往直前,令禁則伏首貼耳。
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蹴鞠并有鼓舞士氣的作用,前漢冠軍侯霍去病出征塞外,孤軍深入,遠離主力,有糧草斷絕的危險,他便建起球門,“穿域蹋鞠”,帶着士卒們玩兒起了蹴鞠。
……
蹴鞠的球場稱爲“鞠城”。
颍陰中便有一座“鞠城”,荀貞雖不善此技,但他的族人中多有愛好者。閑暇無事時,若有比賽,他有時也會去觀看。一球若進,全場歡呼;一方若負,捶胸頓足。爲争一球,不惜頭破血流;爲得一勝,輕傷而不退。這種狂熱的氣氛、激烈的對抗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以,在琢磨該用何種辦法操練裏民時,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蹴鞠”。并且,根據他來亭中後的觀察,繁陽亭的住民對蹴鞠也是很愛好的。他就曾在安定裏的彈室中見過“球門”,也曾在南平裏見過有人在巷中踢球,便連那無賴“武貴”,在他家的院中也見到了一個“鞠”。
裏民有基礎,蹴鞠又能當成訓練的手段,兩全其美,何樂不爲呢?如果上來就練隊列、操技擊,裏民們就算不反對,但肯定也會興趣缺缺。與其如此,不如投其所好。
陳褒拿出“鞠”後,裏民們驚喜騷動的樣子一一落入他的眼中,他心中陡然一松,想道:“此事成了!”示意杜買、陳褒命裏民安靜,笑道,“不錯,就是‘鞠’。”
有膽大的裏民問道:“亭長,你拿個‘鞠’出來作甚?”
“如今農閑,天也不冷不熱,正是蹴鞠的好時節。我拿個‘鞠’出來,當然是爲了蹴鞠了!”
“蹴鞠?不是操練麽?”
荀貞一笑,說道:“蹴鞠就是操練!”
裏民們聞言大喜,都是精神一振,議論紛紛,不管是喜歡蹴鞠的抑或對蹴鞠沒啥興趣的,都說道:“早知操練便是蹴鞠,今兒該早來!”
喜歡蹴鞠的埋怨遲到的那些人:“都怪你們!看看現在都什麽時辰了!馬上就快晌午了!再分隊、再立場地,能踢多大會兒?”
不喜歡蹴鞠的也埋怨那些遲到的人:“就不能早點來?你們要能早點來,就能早點兒看上比賽了。……,上次看蹴鞠還是寒食的時候,一晃眼,小半年過去了。”
裏民們都迫不及待地央求荀貞:“亭長,既然蹴鞠就是操練,那便快點開始!”
又有人說道:“蹴鞠要有鞠城,這丘陵之間,地方雖不大,但上場的人少點也足夠用了。隻是,鞠門呢?”
荀貞命令黃忠掀開了車上的席子,露出下邊的物事,是六塊木闆。每塊木闆的下邊都有一個半月形的缺口,這缺口便是球門。六塊木闆,六個球門。
荀貞請江禽、高甲、高丙等人幫忙,在丘陵間選了塊平地,把球門放在兩端,一邊三個。放好後,又發動裏民将地上的小石頭、土塊之類揀幹淨。平地上有窪陷的地方,從别處取土,将之填平。人多好辦事,沒用多長時間,地面就變得平整、幹淨起來。
荀貞在平地的四周劃了直線,形成一個長方形。長方形的框架内就是賽場,也即“鞠城”。他又在中間劃了一道直線,把整個“鞠城”平分爲兩半,參加比賽的隊伍各占一方。
按照規則,“鞠城”的樣式是“圓鞠方牆,仿像陰陽”,就是說:模仿天圓地方,比拟陰陽,所以“鞠”是圓形的,而“鞠城”是方形的。
又按照規矩,球門和上場的球員是“法月相衡,二六相當”。“法月相衡”說的是球門,即:效法一年十二個月,立十二個球門,一邊六個。“二六相當”說的是球員,即:二六對陣,十二人也。每隊十二個人,兩隊二十四人,剛好和二十四節氣一緻。
此外,設立的有裁判和副手,按照比賽的規則嚴格執法,不因爲親疏遠近而徇私舞弊,即所謂“建長立平,其例有常。不以親疏,不有阿私”。
場地劃好,球門擺好。
杜買、陳褒招呼諸“什”的什長重新把裏民們集合起來。
荀貞登上一個小土山,面對他們大聲說道:“咱們場地小,所以立不了十二個球門,隻能立六個。球門少了,上場的人也要減少,每隊六個人。你們說行麽?”
不管是喜歡蹴鞠的、還是隻喜歡看熱鬧的,都起哄答道:“行!行!”
雖說“蹴鞠”很簡單,上場就能踢,但畢竟還是需要組織的。比如人手、比如場地、比如裁判,就按荀貞這種打了折扣、縮了水的場地、人手來說,也需要六個球門、十二個隊員,兩個裁判。尋常的百姓若是沒人挑頭,蹴一場鞠也是難之又難。就像方才那人說的:上次看蹴鞠,還是在幾個月前寒食時看的。——寒食蹴鞠,是個不成文的風俗。
所以,大家的興緻都很高,球門少幾個就少幾個,隊員少幾個也沒問題,隻要能踢,有熱鬧看就行。
“場地有了、球門有了,隊員還沒有。……,咱們既然名爲操練,那麽在挑選隊員組隊上就不要按‘本裏’組隊,而是按咱們編好的前隊、後隊組隊。你們說行麽?”
“行,怎麽都行!”
“想上場的現在就去找你們本隊的隊率。人選定下、隊伍組成後,比賽便就開始!”
裏民們起哄的時候很積極,輪到報名上場的時候卻都害臊起來。
有的說:“阿甲,你總自吹多會蹴鞠,趕緊報名去!”有的說:“阿乙,你昨天在巷子裏亂踢鞠,亭長今兒開了鞠城,你怎還不快去找隊率報名?”
一百多人,有熟的、有不熟的,又當着亭長荀貞的面,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第一個出來報名。等了好一會兒,隻有蘇正、蘇則和史巨先出來報名。
荀貞心知,大蘇、小蘇兄弟必是看在許仲的面子上,所以給他捧個場,而史巨先想必是給他面子。他笑着對他們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又等了一會兒,裏民們隻互相推攘,卻再沒出來報名的了。江禽、高甲、高丙等人站在荀貞的後邊,嗤笑出聲。江禽自告奮勇地問道:“荀君,我等可以報名麽?”他們既不屬前隊,也不屬後隊。
荀貞問道:“你們夠人手自家組成一隊麽?”
江禽、高甲、高丙諸人相對而笑,高甲說道:“荀君,别說六個人,十二個人俺也能給你找來!”點着人頭數,“一、二、三、……,俺們現在就有八個人,人人都會!”
“好!你們也組成一隊!”
荀貞轉而大聲對裏民們說道:“江君諸位願自組一隊與爾等比試。現已有大蘇君三人報名,你們再出來三個人,湊成一隊便可以開始了!……,隻蹴鞠,沒彩頭,未免少點味道。安定、北平二裏爲此次操練捐獻了幾十石米糧。這點米糧會全部用在獎勵操練認真上,獲勝的一隊,每人五鬥米糧!”旋即低聲對江禽、高甲、高丙等人說道,“五鬥米糧非爲諸君所設,而是爲鼓舞裏民士氣。”
有了“五鬥米糧”的刺激,裏民們積極起來。一個搶一個地上前報名。
荀貞說隻再有三個人就夠了,看着剛才一個不肯、這會兒蜂擁而上的裏民,杜買很爲難,與陳褒商議:“怎麽辦?要不問下荀君?”陳褒答道:“些許小事,何必勞煩荀君?隻管登記就是,又不是隻賽這一場。”
片刻間,前隊、後隊各有十幾個人報名,因爲都聽見荀貞說了名額還差三個,互不謙讓,都說自己踢得好。
杜買又爲難起來,不知該選定誰人。
蘇彙、蘇則上前說道:“杜君,上場踢球,不是踢得好就行了。一隊間需有彼此配合,不熟悉的上場再多也赢不了。……,以我等之見,不如盡用我們裏的人,彼此熟悉,互相了解,總要強過臨時湊成的隊伍。”
杜買以爲有理,問陳褒:“阿褒,你覺得呢?”
蘇彙、蘇則是北平裏的,昨天被編入了後隊,歸陳褒管轄。陳褒說道:“正該如此。”他見聚在自己身邊的十幾個前隊報名者聞言不樂,因笑道:“舍中聚糧數十石,都是爲操練準備的。今日之賽,勝者一人五鬥,所費不過三石。你們急什麽?留着精力等下次比賽不是更好?”
“下次比賽?”
“還有比賽麽?”
陳褒答道:“荀君拿‘鞠’、制‘門’,當然不會隻舉行一場賽事。”
“下次比賽還有賞賜麽?”
“隻要米糧不盡,必定賞賜不絕。”
衆人聽了,這才改顔歡笑,說道:“既如此,悉從君便!都聽阿褒你的安排!”
陳褒幾句話,輕巧巧化解了麻煩,消去了餘人的不滿。杜買遂得以按照蘇正、蘇則的意見,盡從北平裏中選人,由蘇正親自挑選,選了四人,組隊上場。
而另一邊,江禽、高甲、高丙等人早組成了隊伍,将兵器、坐騎交給不上場的人看管,紮緊了衣服,盡數短打裝扮,活動開了身體,在場中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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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蹴鞠:“法月相衡,二六相當”。一說“法月”是形容球門的形狀,“二六”是雙方各有六名隊員。又有說每個球門前都有一人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