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夜幕之下的成都在一片喧嚣之中沸騰起來。
“還真的來了……”
城北五湖客棧之中,感受着外界的喧嚣,于和中出到院子裏爬上二樓,朝着遠處眺望。視野之中有火光升騰,很顯然,預期中的動亂已經在這一日發生。
他所居住的客棧如今被劉光世的勢力包下,倒是不必擔心安全問題,嚴道綸也上到二樓時,客棧前廳有人拿了紙張進來:“外頭有華夏軍,讓我們今夜不要出去。”
嚴道綸點了點頭,随即又有人從後頭轉過來:“那邊明心坊在封路。”
明心坊位于這客棧後方隔河相望的不遠處,嚴道綸與于和中等人走近二樓房間,推開那邊的窗戶,看到那邊果然有鑼聲響起,已經有人開始把守坊門,大戶的家丁手持棍棒從一所宅院裏紛紛出來:“我們是聶府家衛,今日保護坊内衆人安全,還請諸位不要輕易離坊。”
“聶紹堂。”于和中聽得嚴道綸低聲開口,“他是徹底投靠黑旗了。”
這聶紹堂原就是本地士紳,西南之戰時他被師師勸降,不曾做出搗亂的舉動,于和中被嚴道綸帶着初次去找師師時,也就聽過此人的姓名。眼下主動出來維護秩序,那是鐵了心要跟着華夏軍一塊兒走了。
他回想起前日見師師時的心情,一方面不希望真看到華夏軍有事,另一方面當看到有這樣的防備,心下又覺得有些不舒服,這亂子,總該大一點才好的。
終于也隻是說了一句:“華夏軍有防備。”
嚴道綸點點頭:“自然會有防備……如今就看其他人決心有多大了……”
……
“華夏軍有準備……”
叫下人搬了樓梯,在院牆上眺望了一陣,關山海喃喃地說道,有無數的念頭在此時的腦海中斟酌……
“就看能鬧到多大了。”
他爬下樓梯,在院子裏走動了幾輪,穿好衣服的少女步伐輕盈地過來,被他不耐煩地推到一邊。随後喚來最貼身的下人,低聲下令道:“叫嚴鷹他們準備好,做不做事,看局面再說……”
脈搏跳動,猶如盛夏的燥熱……
……
城池南邊。霍良寶揮手示意,讓一衆背負刀槍的弟兄們緩緩地退回院子裏。随後,他也一步一步地倒退而回。
關上大門,插上門栓。
衆人在院子裏站着,沉默許久,彼此對望,沒有說話。
站在門邊的霍良寶雙手握拳,将華夏軍發的文書捏成了一團,巨大的屈辱與挫敗正籠罩着他。
過得一陣,有镖局裏心思最活泛的那人動了起來,他搬來梯子,架在牆上向外觀察。
“黑旗的狗腿子還在……”
“還在……”
“快走了……”
一聲聲的回報當中,過了好一陣,牆上那人終于咽了一口口水,回頭道:“走了。”
霍良寶轉過身來,與衆人對望,衆人的眼中躍躍欲試。過了好久,隻見霍良寶舉起手中的紙團,猛地扔了出去。
“去他娘的——”
他轉過身,掀開門栓,用力地拉開大門。有人在背後高呼了一聲,如野獸般熱血的叫喊。
視野前方的街頭沒有華夏軍的人,霍良寶足下發力,沖出門去!
夜風輕撫。
有人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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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回切。
六月二十九,終于搞定了弟弟三等功獎章問題的甯曦,與方書常、侯五、徐少元、蘇文方等一些人結伴走入成都巡城處的臨時辦公指揮部。指揮部很大,來來往往許多人、許多桌子和卷宗。
過了一會兒,甯毅抵達這邊,将高層都聚集起來,傳閱了一份文檔。
“……零零總總準備了這麽久,組織問題終于可以定下來,八月初閱兵,同時可以召開大會,之後文武方面的流程也已經可以定下,考核标準初步準備好了……你們這邊,治安是個大問題,大事在即,想鬧事的就有很多。最近城裏不就有人在叫嚣,要跟我們打招呼嗎……以前跟我們打招呼的是天下草莽,這次來了很多儒生,那也沒錯,是要好好的……打一個招呼,互相認識一下。”
甯毅敲了敲桌子。
“按照推測,這個流程一旦發布,城裏的局勢立刻就會緊張起來。閱兵是在八月,那麽七月底之前,會有一群不信邪的人想要铤而走險,不管是搞行刺、搞動亂,提前破壞掉我們的計劃。我的想法是,首先把餌放出去,要引導他們的想法,讓他們嘗試殺我,而不是想要破壞閱兵、破壞大會……”
“竹記會負責這方面的輿論引導,強化刺殺心魔的這個說法,弱化破壞閱兵和大會的念頭。同時可以向他們灌輸軍隊進城是最後期限的這個想法,讓他們盡量抓住這之前的機會……不能說我們沒給過他們機會,但如果他們在這上頭寄望甚深,事情失敗之後,他們的下一步會更難走,走的人會更少……”
“之前兩年的戶籍調查很有必要,這次從劍門關過來的人,進城之後都有登記,如今已經有八千七百多,預計肯定會突破一萬,甚至到一萬五。有了這個名單,第一輪的篩選你們也已經做了,那就可以配合竹記做幾次彙總,危險最大的那一群人,先把他篩出來……”
“各軍精銳目前已經在抽調,到時候會配合你們進行工作,拿不下來的硬點子,由他們上。我們過去人不多、地方也小,下頭的百姓相對純粹,對敵人比較好篩查,今天不一樣了,地方大了,我們不知道誰好誰壞,那麽我們的防禦,必須是全面性的。用最少的人手發揮最大的效率,這就需要合理的組織方式和調配能力……”
“那麽……把成都地圖拿過來……以這做好的詳細地圖爲準,每個街、坊、道路,要全都做出合理的分配,每條街安排多少人,哪裏人多、哪裏是重點、哪裏容易起火、安排多少水龍車、能調配多少大夫、安排多少攻堅的軍人、如果某個地方出現疏漏、補漏的人手最快多久可以到,這些必須全都做好。”
“這些事情,之前也有說過,對成都的初步摸排,已經做得差不多,接下來還有二十多天,所有的計劃和預案必須完成,在暗中做出一到兩次的演習。這一次可以捅小簍子,如果有人在自己家放火,我們也沒辦法,但不能出大亂,必要的時候,可以暴露我所在的位置,把他們往我這邊引,然後一網打盡……”
“這次事情,方書常負總責,與竹記和情報部門的對接也是你的;侯五繼續負責巡查和捕快的工作,之後也要接手軍隊裏的援手;徐少元負責醫務、救火、善後方面的各項事宜,還要什麽人就調、整個計劃細節你們敲定。我當誘餌,還是杜殺他們負責我的安全,其餘各項對接應該也都清楚。另外,甯曦在這邊跑腿打雜,負責軍隊人員過來後的聯絡接待……有沒有問題?”
衆人都表示明白。
甯毅的手指敲在桌子上:“那就散會,我要趕下一場。”
開這會議的時候還是三伏天,成都幾度夏雨蟬鳴,到得初六,整個計劃安排停當,文稿向外發布的時候,也有兩撥軍中精銳首先到了。其中一撥就是闵初一帶來的女兵隊伍,她也是在張村接了蘇檀兒的命令,于是七夕之前帶隊抵達了這邊,公私兩不誤。
這一天的中午,甯曦便帶着闵初一等人到了臨時指揮部那邊,安排了任務。
“……我們将整個成都城,分爲了一共四十五個大塊,每個大塊安排十到二十人,進城的不會超過一千精銳……你們以五人或者十人隊分組,配合熟悉當地情況的捕快或者竹記、情報處的成員行動,要注意聽他們的建議,你們畢竟不夠熟悉。好在你們來得早,可以先到地方轉一轉……”
此後軍人一批又一批的抵達,由負責聯絡的甯曦簡要介紹之後,将他們帶到侯五那邊進行交接。此時華夏軍内部關系緊密,侯五原本就是軍隊出身,随後做了許多後方安全工作,對于這些士兵的調配并不爲難。而即便有幾個刺頭,由甯曦接待後再交過去,也絕不會随便鬧出什麽事情來了——這是“太子爺”負責的事情,有腦子的都不敢怠慢。
随着時間的推進,一批又一批的人員篩查初見輪廓,一些高度危險的對手被标注出來。
七月十四,牛成舒、劉沐俠等人所代表第七軍精銳進入成都,七月十五王岱抵達成都,十六,毛一山帶隊入城。不少過去軍隊比武中的前幾名,此時幸存下來的都在這些隊伍裏。而在這之前,随着陳凡夫婦過來的二十九軍精銳也已經到了,宇文飛渡、小黑等人早已歸隊,從外頭過來的老實和尚等人,也已随着商隊在成都地下活躍了數日。
“……這一次的成都聚會,暗地裏确實來了一些武藝還不錯的家夥,這種時候進到城裏,又不願意參加我們的比武大會,心懷鬼胎是非常有可能的。當然,如果他們不動手,我們歡迎他過來遊園觀光,但如果事情爆發,他們到街上亂跑,我們要第一時間控制住這些人,這裏有幾個名字,徐元宗、王象佛……有個叫陳謂的殺手,一度很有名氣,确定他來了,但不知道位置……”
“……這第一批需要排除的高手,我們也安排好手上場,但是這不是什麽比武,我們首先,以禮相待,願意回去的、願意退後的、願意束手就擒接受我們安排的,要謝謝他們,以後可以補償可以道歉。但如果在當時對着幹,記住你們是軍人,對付這些江湖敗類,用不着講什麽江湖道義。”
“如果有時間可以打一場嗎?”開會途中,後進生牛成舒舉手。方書常看了他一眼:“不可以。”
随後扔出一張紙來:“你帶人負責王象佛,這是個武癡,這次過來,可能他的修爲最厲害,不要掉以輕心,劉沐俠與你編入一組,你們五個人,處理他一個。”
“是!”牛成舒舉手敬禮,随後接過王象佛的檔案坐下。
方書常的目光掃過衆人:“這次從劍門關外頭進來的人已經超過萬五,我們雖然配合外頭的人篩了兩遍,但是漏網之魚肯定有,城裏的高手可能不止這些,所以不要覺得就手頭上一兩個的任務,很可能你們要打上一夜。另外,除了聽地面的指揮,城内一共準備了三十五個高的地方當望樓,必要的時候熱氣球也會升起來,你們也要注意好那上頭的信息……”
軍隊裏的人來得陸陸續續,這樣的會議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是安排最精銳的人手,方書常将各種安排說完。
“……如今所有人都在外頭看着,要跟我們打招呼,要呼朋喚友、一擁而上。甯先生那邊也說了,如果事态緊急,可以暴露他的位置把人引過去……不過我覺得,我們就不要把人帶過去了,難看。”
他話說完,衆人起立、敬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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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秋風撫動的這一刻。
小黑走上街頭。
霍良寶拉開大門,咬緊牙關、奔向街道。
不遠處的房舍閣樓上,宇文飛渡扣動扳機,火光爆開,壓縮的空氣推動子彈,飛出槍膛。
“三百步内,我是爸爸。”
野獸般的喊聲随着夜風過來。霍良寶在這樣的呼喊當中,踏上門外的石階,衆人跟着湧出。
砰——
霍良寶的腦袋爆開了。
身體在高速沖鋒中震了一下,随後啪的倒在了台階下的道路上。
後方衆人堵在了門口,最後頭的幾人還撞了上來,然後跳躍着往外看。
外頭的人怔怔地看着台階下的屍體,細碎的血肉灑了他們一身。
小黑在前方的道路上歎了口氣,朝他們擺了擺手。
“回去吧。”
一群兇神惡煞的镖師們熱血沸騰、額頭上的青筋未消,手握成的拳頭還在空中顫抖。由于有些楞,而且擠在了一起,他們一時間沒有做出合适的反應來了。
有人在最後方跳來跳去。
“怎麽了?怎麽了……哎,讓我看看……”
……
徐元宗大聲嘶吼着沖向王岱,他的一群兄弟亦然。
王岱拔出大刀,随後猛地撲向一邊,後方的華夏軍戰士列成一排、舉起了手中的火槍。
轟轟轟轟轟轟轟——
一群武者左右亂竄地躲避,有血花綻放出來,有人倒地,随後有數名戰士拔刀,猶如一面牆壁從街道那頭推殺過來。亦有幾名士兵繼續填充着火藥。
王岱猶如奔牛一般沖向前方,手中的大刀已經當頭斬向徐元宗——
……
牛成舒與王象佛在道路之中相互毆打,沉重的拳頭與不要命的沖撞将路邊的一塊青石闆都砸成了兩截。
“哈哈,痛快——”
“哈哈,過瘾——”
打不多時,彼此口中都見了鮮血,反是哈哈大笑。
随後,有穿着軍服的人從道路那邊出現,那是劉沐俠,他站在旁邊看了片刻,待到兩人稍稍分開,才皺眉說道:“看起來要打很久啊……”
王象佛打得起興,算是熱過了身,張開雙手道:“要不要一起來啊!”
江湖規矩,這樣的單挑放對,一般不會有第三者插手,他的話語之中,是帶着諷刺的。
劉沐俠點了點頭:“好啊。”
王象佛眨了眨眼睛:“啊……”
黑暗之中的街角,陡然間有人沖出,轉眼間到了王象佛的身旁,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将他推向後方,王象佛揮拳下砸,劉沐俠抓住沉重的鋼刀連刀帶鞘猛揮過來,牛成舒一記拳頭照着他的腰肋猛擊,之後還有人過來。
站在街道另一邊牆壁旁的盧孝倫看着五個人影圍住了王象佛,剛猛的拳腳不斷揮出,街道上全是砰砰砰的聲音,王象佛在第一時間試圖過擺脫與突圍、甚至于展開反擊,但片刻過後,便抱着腦袋、蜷縮着倒在了地上……
盧孝倫轉身,盡量無聲地朝街道那頭離開……
……
熱鬧的夜晚才剛剛開始,亦有漏網之魚已經在某些地方鬧出了小亂子。
甯毅與陳凡在塔樓上舉着望遠鏡,四處探索,身邊有兩名狙擊手正在待命。
“你說他們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這裏來,我這身手好久不用,也快鏽了……”
甯忌已經離開了老小賤狗的院子,看着煙火的方向,在黑暗的街頭全力奔跑、猶如飓風。他激動得不行。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啊……”
然後奔跑到聽起來正在鬥毆的街道,與正從裏面出來的盧孝倫打了個照面。盧孝倫被這突然奔跑着出現的小少年吓了一跳,少年看看他,然後探頭朝裏面看,随後陡然間,臉扁下來。
“打完了啊……”
他又拔腿狂奔,往其他地方去了。
盧孝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朝回家的方向過去。
城市之中,外來的人們正在跟華夏軍打出第一個招呼,華夏軍的回應,也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