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的時光溫暖而有趣,但衆人都有事情,随後自然也會散去。甯忌回到家根據今日的感悟繼續鍛煉武藝,并沒有去監視小賤狗。
第二日是七夕,乃是女子們對月乞巧、期盼姻緣的時候,對于男子而言,主要的節目則是祭拜魁星、祈求功名。華夏軍在這一天舉辦了不少活動,最爲熱鬧的大概是書市上的幾樣指定考試書籍的優惠酬賓活動。
例如将印刷精美的珍藏本《格物原理》折成普通粗印本的價格,隻是紙張質量就令人心動不已。由于昨日才發了考試的各樣細則,這一日便有大量士子前去購買,在各個專售店上引起了擁堵,衆大儒、名流便呆在附近的茶樓上方認人,痛心疾首的一番大罵,有人高呼這是華夏軍的陽謀,便是爲了讓大家就此分裂,呼籲團結。
明面上出面買書的大多是寒門士子,有的買了書之後低頭遁走,也有的理直氣壯,并不在乎一群大儒們的指責。到得這日下午,又漸漸出現不少讓他人出面“代購”的情況,華夏軍倒也并不制止,這邊給每個人限定的購買量是兩套,一套自用,另一套大可拿去偷偷賣給其他人。
雞飛狗跳的情況伴随着節慶的熱鬧,這一日在比武大會場館裏工作的甯忌都聽到了對外頭的紛紛議論。還有附近街道上的書生打起群架來,令場館内看比武的群衆、武者都紛紛往外跑去看熱鬧,回來之後啧啧稱歎,說是場面亂成一團,可惜華夏軍到得太早,沒能打死人。
未來的數日,城内的風向,也常常是這般躁動而混亂。對于甯忌而言,最能深切感受到的大概是比武大會的參賽者已經大幅度上升的這件事,身懷内家功、藝業不俗的武者也漸漸多起來了。
在外界,經過一兩個月的聚集與磨合,文人、武者兩方面的領袖人物們都通過這場大聚會打出了名氣,有着相同目的的人們漸漸認出同伴彙合在一起。
這中間,有想直接在學問上壓倒華夏軍的儒生,抛頭露面最是光明正大;一些心中有了激烈想法,對華夏軍愈發警惕的文士開始潛入水面之下,偷偷聯絡志同道合者;部分文士左右搖擺,最是閑散;也有極少數的人接受了華夏軍的四民、格物、啓蒙等理念,開始擺明車馬反對那些大儒——當然,這中間有多少是奸細,也并不容易說得清楚。
武人方面,數名内家高手在比武場上終于開始展現出壓倒性的強悍,令得甯忌觀看比武的熱情稍稍上漲了一些。隻是随着華夏軍将從比武大會選拔人才的消息傳出,武者的表現欲更爲強烈,常常出現打斷人手腳的事故,令他的工作量大增。
有的時候那黃山還會過來跟他打招呼,閑聊套近乎。這幫壞蛋還沒開始辦事,甯忌已經開始讨厭他們了。
白日裏工作,夜晚閑逛,去聞壽賓那邊聽聽各種奇葩言論,然後看看整日裏被關在院子裏的曲龍珺的動靜。時間久了,他發現女人真是可怕。
自來到成都起,這曲龍珺已經在院子裏被關了一個多月,每日裏看同樣的風景,竟也不覺得煩悶——甯忌自小在山間亂跑,跟着高手學武,看着軍隊訓練,童年小夥伴中也有女孩子,都跟紅提姨娘、瓜姨她們學了武藝,平素跟男孩子一般無二,且下手狠毒,有的時候打起群架來毫無顧忌,甯忌都覺得頭疼。對這些女孩子來說,不帶吃的放野地裏十天也能活蹦亂跳,照曲龍珺這般關院子裏三天估計就得哭爹喊娘了。
真是術業有專攻……
壞人們口頭上瞎逼逼,手底下根本沒行動時,甯忌的思維倒是愈發發散起來,看着曲龍珺,也不像先前那般日日想殺了。
他自戰場上下來,又去見過好些已逝戰友的家屬,随後聽說這些敵人還要來搗亂,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氣,指着誰犯到他手上再手起刀落。誰知道監視一個月後,這等雄心壯志都被敵人們給消磨了。有時候曲龍珺在樓下發呆,他在樓上發呆,隻覺得這幫人真是可悲、可氣又可憐。
如此過了最爲炎熱——實際上也并不難受——的三伏天,到得七月十三,陳凡、兄嫂等人都過來給他過生日。晚上,日理萬機的瓜姨和父親也偷偷來了一趟,鼓勵他将來學習進步、天天向上,這是他剛滿十四歲的清澈的初秋。
時間一日一日地過去,明面的上躁動的成都,讓人看不出太多大亂的端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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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中元,天空中飄起黃紙與白幡,白日裏偶爾有牛頭馬面的紮紙從街上遊行過去。
曲龍珺在院子朝北的角落裏點了紙錢,祭奠自己那多年前死在了華夏軍手中的父親。
成都平原的各個地方,同樣有大大小小的祭奠在進行。祥和的日光下,眉州北側,華夏第五軍第一師駐地附近的一處俘虜營地裏,完顔青珏站在高高的栅欄裏,看着不遠處騎兵集結、出發時的景象。
“怎麽了?”
“漢狗這邊,出了什麽意外……”
“有人來救我們?”
這座俘虜營地不大,中間看押的是不少被挑選出來的高級戰俘。他們已經知道自己将在半個月後被押至成都參加獻俘儀式。這會是女真一族四十年以來最屈辱的時刻之一,但也已經無法可想。
不過在這一刻,有着充分戰争頭腦的一群女真勳貴與将領,看出了華夏軍這次出征的不尋常,當是遇上了什麽意外情況,衆人的心思不免活泛起來。
當然,看看營地周圍的看守,他們便明白,逃跑是沒有可能的,隻能寄望于大帥或是谷神的神機妙算,想出了什麽好的辦法,前來營救他們……
視線回到成都,下午時分,西瓜已經整理好行裝,帶着一隊親衛,準備上馬,離開迎賓路。甯毅送了她一段:“這次過去,要保重。”
“我離開了,你也保重,我總覺得,有些人快按捺不住了。”西瓜牽着丈夫的手,神色微微有些爲難,“要不然,叫紅提姐姐過來……”
“這邊這麽多人,又有陳凡在暗中看着,婆婆媽媽個什麽。”甯毅笑着,“你離開了,他們反倒更容易掉進來,不用擔心了,幾個混混能幹出些什麽事來,你男人身經百戰,誰來都得死。”
“……畢竟是威震天下的血手人屠。”西瓜猶豫一下,還是笑了出來。
甯毅拍了她一巴掌:“行了,别貧嘴。你大張旗鼓地出城就好。”
兩人再度互道珍重,西瓜帶着親衛騎馬朝成都西門方向過去,一路之上,她能夠感受到不尋常的注視目光。
……
同樣的時間,盧六同老人正在一場聚會當中作爲最重要的嘉賓坐于上席,院落之中,一些年輕武者相互比試,他便與旁邊一些武林前輩們指點一番。
“武功,最重要的還是這樣的交流。說起來呢,建朔年間,中原淪陷,也相對的促進了北拳的南傳,你看這兩位的拳架子當中,南北的痕迹,都很清楚……照老夫說啊,有,是好事,說明有交流,很清楚,是壞事,那是交流得不夠……”
他年紀雖大,但也因此有着不弱的見識,一番指點當中,衆人點頭稱歎。兩名得了指點的年輕武者更是欣喜,均覺得聽這些武林前輩一席話,勝過在家呆練十年。
比武大會的會場,盧六同的兒子盧孝倫以黃泥手打斷了對手的一條腿。裁判宣布他勝利,他還在朝對方撂話,看着那人抱了斷腿翻滾,嗤笑不已:“叫你跳,跳不跳了!”
跳上台來救治斷腿傷員的年輕大夫推開了他,冷着一張臉頗不高興:“别擋着了,你赢了。”
“嗨,他這傷治不好,别費工夫了,瘸了!”
“走開。”
那年輕大夫蹲在地上,便開始熟練的進行應急處理。盧孝倫眼角一動,他常年打人骨折,對于醫治也是一把好手,這小大夫看着手法便娴熟,說不定還真能将對方治好七八成,這等年輕的小大夫,可能便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華夏軍——他對于華夏軍軍人的這張冷臉頓時便不喜歡起來。
跟那日霸刀那幫忘恩負義的家夥一樣,眼高于頂!
裁判宣布了勝利之後,他下了擂台,朝那邊就地進行急救的傷員和小大夫走過去,站在旁邊道:“小朋友,上過戰場?”
那小大夫臉上沾了點血迹,眼神專注,沒有理他。盧孝倫便走旁邊過去,腳下随意的一帶,要無聲無息地将那人的斷腿再帶歪一次。
腳才随意地擡起來,啪的一下,那小大夫的手不知爲何便已橫過來按在了他的大腿上,力量不大,隻是在他尚未發力的前期便将他的腿腳按了回去。一瞬間,盧孝倫背後汗毛豎起,那蹲在地上的小大夫目光就如同冰冷的毒蛇一般望了上來:“你幹什麽?好點走路。”
他說着便放了手,那一刻的森寒猶如幻覺褪去,盧孝倫朝場外走去。
背後隐隐透出冷汗來。
盧孝倫眼下已經五十出頭的年紀,年輕時好享樂、好交遊,雖然四處遊玩,但偶爾的交遊也确實開闊了他的眼界,眼下在綠林間稱得上武藝不俗。但方才那一刻,他甚至無法分辨那小軍醫是因爲直覺還是因爲武藝阻擋了他。
他隻是隐約覺得,如果對方有武藝、而且手上有任何利器的話,就那一下,自己的大腿血脈已經被劃開了。這等要害,被人随手按了一下,自己竟然沒能反應過來,是對方武藝高,還是自己大意了……
考慮到對方的年紀,他認爲最大的可能,還是自己大意了。
初秋傍晚的日光灑在成都的街頭,他與跟随而來的一名師弟碰頭後,朝着不遠處父親參加聚會的地方走過去,路上還一直在想那小軍醫的事情。如此走過幾條街,在一處沒有多少行人的街頭,身旁的師弟突然拉了拉他。盧孝倫擡頭朝前方看去,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戴着灰白色頭巾的漢子正朝他們過來,眼神看着并不善良。
這漢子身形魁梧,比盧孝倫還高出半個頭,雙手骨節粗大,拳頭上、指節上盡是老繭,顯然也是藝業不俗的綠林人。盧孝倫并不在乎對方的體型,他一生所學專破骨骼,不怕硬功,倒是部分身法快捷的利器功夫能對他造成威脅。當下看着對方,拱了拱手。
“閣下何人?”
那人步伐均勻,晃動着拳頭,還在過來:“盧孝倫,六通老人的傳人,近來都在城裏說霸刀的破綻,我來試試你的武藝。搭搭手。”
最近這段時間盧孝倫與父親參加各類盛會,也關注着這段時間内湧入成都參加比武大會的高手,但對眼前這人,并沒有任何印象。對方态度從容,轉眼到了身前,雙手張開,靠着那身形,倒委實有着吞天食地的氣勢。盧孝倫直撲而上。
兩人的手臂在空中硬碰硬的互砸了兩下,盧孝倫隻覺得手臂生疼,他雙臂一合,以鷹爪的功夫直取對方左臂,抓住了便要擰斷,身側拳風呼嘯!
這一拳沿着左邊肋下轟上來,盧孝倫腦中一響,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動,隔夜飯都要吐出來,洶湧的痛楚傳上腦袋,下一刻,他的鷹爪再抓不住對方的手臂,對方後退一步,一拳轟在他的臉上,随後将他抓起來一個跨步,旋轉着摔飛出去。
盧孝倫的身體在道路上滾出七八丈,滿地黃土飛起。之前站在旁邊的師弟便要沖上前來,那大漢醋缽大的拳頭一拳轟下,将對方打翻在地,暈厥過去。
盧孝倫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想要爬起來,由于胃裏翻湧不息,掙紮着沒能成功。那大漢還算沒下死手,此時看着路上這對師兄弟,終于還是搖了搖頭:“唉,又是沽名釣譽……”
“你是、你……是……”
盧孝倫強忍住要一直吐的感覺,艱難地發聲。在綠林間混了三十年,他深知自己可以挨揍,但不能不知道揍自己人的身份,譬如被周侗揍、被林宗吾揍、被心魔揍,揍了還沒死原本就該是一種耀人的戰績。眼前這漢子身手如此高強,豈會寂寂無名。
夕陽之下,那漢子并不回答,轉眼間消失在道路那頭。
……
毆打盧孝倫的身影走過數條街道,來到比武場館外的時候,正遇上今天的比試開始散場。他找個鬥笠戴上,靜靜地在路邊的宣傳牌前看着一位位“高手”的履曆和事迹,估算着他們的武藝如何,也希望從中看出有關于華夏軍力量的一些蛛絲馬迹,又或者、希望能查出那心魔的武藝,到底有多麽高強。
這些時日以來,他也在幾度謹慎地尋覓可能值得信任的同伴,本以爲被吹得俨如綠林領袖、看來又與霸刀有些過節的盧家人能有多麽厲害,誰知道一番動手,又是鼠輩一名。
看着從比武大會會場裏走出來的人群,他的目光稍稍有些複雜。他一生練拳、愛武成癡,如果有可能,他原本也想加入這樣的高手争鋒中,探一探天下武者的虛實。
但也沒關系。
這一次乃是左相鐵彥親自登門拜訪,求他出山。
士爲知己者死。
一些小的樂趣,便隻好放下了。
王象佛心裏是這樣想的。
如此看得一陣,他朝着前方走去,離開這處街道。道路邊,買了一份豬頭肉提着的小大夫踏上回家的道路,與他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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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沉入地平線,有人在私下裏聚集。
“……再不動手,華夏軍處理完周邊的事情,要進城了。”
“……今日碰面,就是爲了這件事情。”
“……今日下午,劉西瓜帶人出了城。”
“……她要去處理一件急事。”
“……西南之戰打完後,華夏軍俘虜金兵接近四萬人,投降漢軍零零總總,十數萬……”
“……對這些人的安置、收編,對整個川四路的拿捏,還有各種善後,耗盡了華夏第五軍的力量……”
“……他們準備抽出手來,八月初,搞閱兵獻俘……”
“……窮兵黩武。”
“……罵是沒用了……”
“……華夏軍處理事情,要時間,咱們的人,來得也不快,現在外頭鬧哄哄的,如今看來,再過一段時間不動手,這幫士子自己就要内讧了……”
“……想要做事,隻有這點時間……”
“……好在他們旁邊那老牛頭,出事了……”
“……姓劉的霸刀出面平息事态,華夏第五軍第一師,聽說也接了命令,緊急出動了,如此一來,他們的兵力,還會有數日吃緊……”
“……中元佳節,開鬼門。就這幾日了……諸位覺得,如何?”
……
……
……
時間沉默了許久,有人将手指敲下來。
砰。
“……必能,一呼百應。”
……
……
院子裏,回來得有些晚的甯忌點起了黃紙,将豬頭肉擺在前方,祭奠了記憶中的三兩個人。秋天的夜晚更顯得怡人了,他還不到真正明白祭奠意義的年紀,說了會兒話,便就着米飯,吃完了豬頭肉。
夏天都過完了,自己又大了一歲,外頭一片祥和,跟女真人來之前的氣氛全不一樣。接下來可能不會有打打殺殺的事情了。
……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