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的吵嚷還在繼續,成舟海以及秦紹俞等秦家子弟擋住了過來的捕快,柱着拐杖的老太太則更是顫巍巍的擋在門口。有成舟海帶着傷痛一陣阻攔,鐵天鷹一時間也不好用強,但他是帶着刑部手令來拿人的,天生便帶有正義性,話語之中以退爲進,說得也是慷慨激昂。
“……我知你在太原英勇,我也是秦紹和秦大人在太原殉國。然而,兄長殉國,家人便能罔顧國法了?爾等便是這樣擋着,他遲早也得出來!秦紹謙,我敬你是英雄,你既是男兒,心懷坦蕩,便該自己從裏面走出來,咱們到刑部去一一分說——”
這番話帶動了不少圍觀之人的應和,他手下的一衆捕快也在添油加醋,人群中便聽得有人喊:“是啊。”
“有罪無罪,去刑部怕什麽!”
“是清白的就當去說清楚……”
這些說話之人多是百姓,女真圍城之後,衆人家中、身邊多有去世者,性情也大都變得激憤起來,此時見秦紹謙連刑部都不敢去,這哪裏還不是枉法的證據,分明心虛。過得片刻,竟有人指着秦家老夫人罵起來。
“……老虔婆,以爲家中當官便可一手遮天麽,擋着公人不許進出,死了也好!”
“是啊是啊,當京城是她家開的了……”
“秦家本就跋扈慣了……”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一會兒,就變得群情洶湧起來。那老婦人站在相府門口,手柱着拐杖一言不發,但手上明顯是在顫抖。但聽秦府門後傳出男子的聲音來:“母親!我便遂了他們……”
随着那聲音,秦紹謙便要走出來。他身材魁梧結實,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以牛皮罩住,隻更顯身上沉穩煞氣。然而他的腳步才要往外跨,老婦人便回頭拿拐杖打過去:“你不許出來——”
鐵天鷹在外面喊:“好,秦紹謙你是條漢子!”
成舟海回過頭來咳了兩句:“回去!回去!”
前幾次秦紹謙見母親情緒激動,總被打回去。此時他隻是受着那棍子,口中喝道:“我去了刑部他們一時也不能拿我如何!能說清的,自能說清!若說不清,我遲早是死!母親——”
“你回去!”
“我不可丢了秦家聲名——”
人群中有人喊:“你秦家還有聲名,有聲名的大公子已經死了,他跟你們不是一路人!”
秦紹謙虎目圓睜,往這邊人群裏掃過來,他僅剩的那隻眼睛已經充血赤紅,沉聲道:“我在城外拼命,救下一城……”他或許想說一城畜生,但終于沒有出口。老夫人在前方攔住他:“你回去,你不回去我死在你面前——”
“娘——”秦紹謙看着母親,大喊了句。
“他們總得留我秦家一人活命——”
到得此時,秦紹謙站在那裏沒法回去,老夫人也隻是擋住他,柱着拐杖。其實秦嗣源雖已下獄,極刑不過流三千裏,但以秦嗣源的年紀,流放與死何異,秦紹謙卻隻是武人,進去刑部,事情可以小可以大,他在外面跟在裏面的周旋難度,委實天淵之别。
這些日子裏,要說真正難受的人,非秦紹謙莫屬。
他先前掌管軍隊,直來直往,就算有些勾心鬥角的事情,手上一把刀,也大可斬殺過去。這一次的風聲急轉,父親秦嗣源召他回來,軍隊與他無緣了。不光離了軍隊,相府之中,他其實也做不了什麽事。首先,爲了自證清白,他不能動,文人動是小事,武人動就犯大忌諱了。其次,家中有父母在,他更不能拿捏做主。小門小戶,别人欺上來了,他可以出去打拳,大門大戶,他的爪牙,就全無用了。
而這些事情,發生在他父親下獄,長兄慘死的時候。他竟什麽都不能做。這些時日他困在府中,所能有的,唯有悲憤。可即便甯毅、聞人等人過來,又能勸他些什麽,他先前的身份是武瑞營的掌舵,隻要敢動,别人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到秦府。到得旁人還要攀扯到他身上來,他恨不能一怒拔刀、血濺五步,可是面前還有自己的母親。
眼前這生養他的女人,剛剛經曆了失去一個兒子的痛苦,老伴又已進入大牢,她倒下了又站起來,蒼蒼白發,身體佝偻而單薄。他就算想要豁了自己的這條命,眼下又哪裏豁得出去。
周圍的喊聲、罵聲,都在傳來,在城外豁出命去與女真人、與怨軍對陣的大英雄,此時前後都無路了。
他隻能握着拳站在那裏、目光充血、身體顫抖。
人群中又有人喊出來:“哈哈,看他,出來了,又怕了,孬種啊……”
便在此時,有幾輛馬車從一旁過來,馬車上下來了人,先是一些鐵血铮然的士兵,随後卻是兩個老人,他們分開人群,去到那秦府前方,一名老人道:“要抓秦紹謙,便先将我等也抓了吧。”卻是堯祖年,他這架勢顯然也是來拖時間的。另一名老人首先去到秦家老夫人那邊,其餘士兵都在堯祖年身後排成一線,大有哪個捕快敢過來就直接砍人的架勢。
鐵天鷹愣了片刻,後方的那些分明是西軍士兵。汴梁解圍之後,這些士兵在京城一帶還有不少,都在等着種師道帶回去,全是刺頭,不講道理真敢殺人的那種。他武藝雖高,但就憑眼前這十幾個西軍士兵,他手下這幫捕快也拿不了人。
當然,這倒不在他的考慮中。若是真的能用強,秦紹謙眼下就能召集一幫秦府家将現在沖出來,一條街的人都得死完。而真正麻煩的,是後頭那個老頭的身份。
人群中此時也亂了一陣,有人道:“又來了什麽官……”
“倚老賣老徇私枉法的……”
“武朝便毀在這些人手裏……”
“秦家可是七虎之一……”
幾人說話間,那老人已經過來了,目光掃過前方衆人,開口說話:“老夫種師道,來保秦紹謙。”
衆人沉默下來,老種相公,這是真正的大英雄啊。
那鐵天鷹朝種師道恭敬地行了禮:“在下素來敬佩老種相公,隻是老種相公雖是英雄,也不能罔顧國法,在下有刑部手令在此,隻是讓秦将軍回去問個話而已。”
“問個話,哪有如此簡單!問個話用得着這樣大張旗鼓?你當老夫是傻子不成!”
“種相公,此乃刑部手令……”
種師道乃是天下聞名之人,雖已年邁,更顯威嚴。他不跟鐵天鷹說道理,隻是說常理,幾句話擠兌下來,弄得鐵天鷹更是無奈。但他倒也不至于害怕,反正有刑部的命令,有國法在身,今天秦紹謙非得給拿走不可,若是順便逼死了老太太,逼瘋了秦紹謙,秦家倒得隻有更快。
人群之中的師師卻知道,對于這些大人物來說,很多事情都是背後的交易。秦紹謙的事情發生,相府的人必然是四處求援。堯祖年去請種師道,種師道若非是沒有找到辦法,也不至于親自跑過來拖延這時間。她又朝人群中看過去,此時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怕不聚集了好幾百人,原本幾個喊話喊得厲害的家夥似乎又收到了指示,有人開始喊起來:“種相公,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莫要受了奸人蠱惑——”
“他們若是清白,豈會害怕去官府說清楚……”
“是啊是啊,又不是立刻問罪……”
“老種相公,你一世英名……”
人群因此喧鬧起來,師師正想着要不要挺身說點什麽打亂他們,陡然見那邊有人喊起來:“他們是有人指使的,我在那邊見人教他們說話……”
另一邊又有人道:“沒錯,我也見到了!”
“你們含血噴人——”
“沒有,不信你們看街角那人——”
“有什麽好吵的,有王法在,秦府想要阻撓王法,是要造反了麽……”
“誰說造反的,把他看住了,别讓他走——”
周圍頓時一片混亂,這下話題反被扯開了。師師左右環顧,那混亂之中的一人竟是在竹記中依稀見到過的面孔。
相府前方,種師道與鐵天鷹之間的對峙還在繼續。老人一世英名,在這裏做這等事情,一是與秦嗣源在守城時的交情,二是他确實無法從官面上解決這件事——這段時間,他與李綱雖然各種褒獎封賞無數,但他已經心灰意冷,向周喆提了折子,這幾天便要離開京城返回西北了,他甚至還未能将種師中的骨灰帶回去。
便在此時,陡然聽得一句:“母親!”秦紹謙的身前,秦老夫人搖搖晃晃的便要倒在地上,秦紹謙抱住她,後方的門裏,也有丫鬟家人慌忙跑出來了。秦紹謙一将老人放穩,便已陡然起身:“鐵天鷹!我要你狗命——”
被人抱住的老夫人揚了揚手,沒能抓住他,秦紹謙已經幾步跨了出去,刷的便是一抹刀光擎出。他先前雖然憋屈無奈,然而真到要殺人的程度,身上鐵血之氣兇戾驚人,拔得也是前方一名西軍精銳的腰刀。鐵天鷹不懼反喜,當先一步便要攔開種師道:“來得好!種相公小心,莫讓他傷了你!”
作爲刑部總捕,鐵天鷹武藝高強,當年圍殺劉大彪,他便是其中之一,武藝與當初的劉西瓜、陳凡對拼也未必處于下風。秦紹謙雖然經曆過戰陣搏命,真要放對,他哪會害怕。隻是他伸手一格種師道,本已年邁的種師道虎目一睜,也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邊成舟海猛地擋在秦紹謙身前:“小不忍而亂大謀,不可動刀——”
如此拖延了片刻,人群外又有人喊:“住手!都住手!”
這邊的師師心中一喜,那卻是甯毅的聲音。對面街道上有一幫人分開人群沖進來,甯毅手中拿着一份手令:“全都住手,鐵天鷹,此爲左相手令,令爾等詳查證據,不可攀誣構陷,胡亂查案……”
那邊人正在湧進來。鐵天鷹一聲冷哼:“我有刑部公文,刑部的案子,左相豈能一言而決……”
“刑部耿大人手書在此……”
“隻是手書,抵不得公文,我帶他回去,你再開公文要人!”
這說話之間,雙方已經湧到一起,甯毅擋在鐵天鷹身前,伸手擋了擋他,鐵天鷹卻是武林人,反手格擋擒拿,甯毅手臂一翻,退後半步,雙手一舉,鐵天鷹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砰的一聲,讓甯毅踏踏踏的退了三步。
相府出問題的這段時日,竹記當中也是麻煩不斷,甚至有說書人被抓緊開封府,有幕僚被攀扯,而甯毅去将人全力救出來的情況。日子不好過,但早在他的預料當中,因此這些天裏,他也不想惹事,方才舉手退後就是以示誠意,卻不想鐵天鷹一拳已經印了過來,他的武藝本就不如鐵天鷹這等一流高手,哪裏躲得過去。退後三步,嘴角已經溢出鮮血,然而也是在這一拳之後,情況也陡然變了。
四周殺氣陡然爆開,沸騰洶湧而來,鐵天鷹眉心刺痛,跟在甯毅身邊的人陡然拔刀,便要斬殺過來,先前随着甯毅奔跑過來的跟班此時散布各方,一瞬間,锵锵锵的十餘道刀光升起,凜然的殺氣令得鐵天鷹一時間都沒動彈。
前方那一排西軍精銳也被這殺氣引動,下意識的拔出鋼刀,頓時間,随着甯毅的大喊:“住手——”整個秦府前方的街道上,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下一刻,喧嚷與混亂爆開——
嗯,這兩天看了一本叫做《烽火逃兵》的書,非常好,首發創世,起點也看得到,給大家推薦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