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殿,話語之聲持續地傳出來。
“……和田,羊脂無瑕白玉杯一對,羊脂無瑕白玉碗一對,羊脂無瑕筆洗、硯台各一尊,青玉雕龍屏風一座……唐朝吳道子《十聖圖》一幅……金玉觀音像一尊,金玉佛龛一尊,金葉玉皮手書《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一部,《金剛經》……”
随着說話聲,大量的珍物器玩被擡入殿内。副使在宣讀禮品條目的時候,徐澤潤偷偷地大量着四周,以及上方的金國皇帝。
作爲陡然而起,取代遼國的新勢力,金國并非底蘊深厚的貴族,而是猝得重寶的暴發戶。不過,作爲會甯的這處皇城來說,就連暴發戶的影子,都沒有彰顯出來,它占地還算大,但宮牆竟是木制結構,大都由柳樹和榆樹制成,前院辦公、後院住人,隻有這大殿顯得稍有威勢,但比之微微的武朝皇宮,這邊的這所“宮殿”,就隻是算是茅屋了。
不過,徐澤潤心中也知道,真正決定這裏是一處什麽地方的,不在于它的形狀,而在于身處此地的這些人。無論身處茅屋還是身處氈房,前方那個男人身邊聚集的人們,已經是全天下都不敢輕侮的存在了。
王座之上,吳乞買正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些被擡進來的、一樣樣的珍玩。
作爲金國的第二任皇帝,完顔吳乞買比之乃兄阿骨打,乍看之下少了幾分吞噬天下的氣質,他的塊頭其實比阿骨打要大,據說天生神力,可赤手空拳力搏熊虎。阿骨打未曾起事之前,天祚帝召集女真酋長聚會,會上要求各酋長翩翩起舞逗皇帝高興,阿骨打堅拒,天祚帝便要殺他,就是吳乞買以随從的身份出來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空手擒熊縛虎,逗樂了天祚帝,才免了阿骨打一死。
但也是因此,跟在阿骨打身邊,又忠心耿耿的大塊頭,這種人看起來就顯得有些老實、傻缺。雖然繼承皇位之後,據别人的評價,他也确實繼承了阿骨打的幾把刷子,但施政是相對平和穩健的。甚至看見對方,徐澤潤就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聽到的某個傳言:
阿骨打在位時,行事作風都非常節儉,曾與群臣約定:國庫中的财物,隻有打仗時才能動用,如果有人違反,不論是誰,都要打二十軍棍。吳乞買繼位後,手頭也相對拮據,各方面都要花錢,這位皇帝是苦日子裏過出來的人,其它都能忍受,對酒肉卻頗有偏好,今年三月有一天忍不住了,偷拿了國庫裏的錢出去花,被宗翰知道以後,當着朝臣的面揭出來,然後将吳乞買拉下來打了二十棍,接着才是整個朝堂的臣子跪下請罪。
完顔宗翰這個人,徐澤潤是見過的,他是經過朝堂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來。當然,如果真有其事,也真不知道這對武朝來說,是福是禍了。
作爲武朝的使臣,徐澤潤本人原就是個長袖善舞之輩,也善于觀相、觀人。在跟這些武人、莽漢打交道的過程裏,他也知道,這些人多少有一個好處,就是收了錢,也就基本代表了會辦事。三個月來,他所聯絡的金國大臣不少,也知道金國的朝堂上,爲了這件事也一直在争論不休。今天過來,雖然一部分認識的大臣并不在,但看着上方金國皇帝那張滿意的笑臉,他覺得,這次的事情,應該能有個好結果。
送上了各種禮品,然後正式遞上載有貿易來往各種條約的國書,吳乞買收下了,隻是順手看了一眼,放到一邊,走下了座位。
他一旦站起來,徐澤潤才感受到那龐大身形前的壓迫感,身披貂錦、毛皮,如巨熊般的女真皇帝走到這邊來,伸手去摸那些瓷器玉玩的貢品,随後又拿起來把玩片刻:“好東西啊。”他低聲說着,看到禮品裏一些用于朝貢的臘肉、瓷瓶封了的好酒時,也忍不住把玩一下,俯下身去聞聞:“真是好東西……”
“我們打進契丹皇宮時。”他回頭對徐澤潤說道,“皇帝跑了,帶走很多東西,一路上摔的摔碎的碎,有些好東西,沒有留下來。當然,也是首先進去的那幫小子,根本不懂,打完之後,他們還到處放火……”
年紀已經五十多,可怕中卻也帶着憨厚的皇帝臉上簡直像是在說“心疼死我了”,他說完這句,又圍着那堆禮品看了看,然後向一幫朝臣揮揮手:“退朝了,今日退朝了,你們回去吧。”
衆朝臣便開始告退,徐澤潤皺了皺眉頭:“陛下,那……那份約定……”
“事情已經妥了。”吳乞買從珍玩中站起身來,走向徐澤潤,然後直接伸手過來,摟他的肩膀,用他粗重的嗓音說道,“徐使者,不必多想了。來,你随朕來,我帶你們見識一樣東西。”
吳乞買比他高出一個半頭,伸手往他後背一拍,他便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此時對方已經開始朝殿外走,徐澤潤等人跟了上去,秋日的天空中飄蕩幾朵白雲,太陽已經升高了,帶來微微的暖意。皇帝上了他的馬車,然後讓人将他一道帶過來:“徐使者,你跟朕一起坐。”
徐澤潤推辭一番,最終還是上去,他靠着馬車簾子邊,隻将半個屁股坐在車凳上,但吳乞買拉了他一把,讓他坐實一點:“道路颠簸,你不坐穩一點,可是會摔跤的啊。”
皇帝端坐在馬車那邊,雙手按在腿上,面帶微笑,看來就如同坐在那裏的巨熊。
不知道爲什麽,徐澤潤的心裏多少有些慌。片刻,馬車前行間,吳乞買開了口。
“徐使者,家兄與我,在許多年前,便心慕漢學。我們知南面有武朝,繁榮富庶,人人……都能得學問、教化,乃是天朝上國,徐使者,你明白嗎?”
徐澤潤恭敬地拱了拱手:“澤潤……明白。陛下,隻要兩國能開邊互市,能有更多的往來,不久之後,金國……”
“就像你今天拿來的那些東西啊,都是好東西。”吳乞買一揮手,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長篇大論,“當然你們也有問題,你們總喜歡弄些……我們不懂的彎彎道道,那些有什麽用呢?想不通,沒用的……”
“當然,我們也有問題。”吳乞買并不多做糾纏,接着說下去,“朕哪,剛剛繼位,朝堂上有敵人,下面也要穩,我是很不想再打仗了啊,如今遼國完了。幽燕什麽的,你們該拿的也拿回去了,能休息一下,最好不過。但是!”
他伸手一指,加重了聲音:“但是……朕也絕不希望有人會覺得,我女真人畏戰,打出了個天下,就不敢再戰!若有人有這樣的念頭,他就要死了!徐使者,你明白嗎?”
徐澤潤愣了片刻,拱手道:“外臣,明白了。”他心中卻高興起來,因爲有人這樣說時,實際上的威脅,就不會再出現了。果然,吳乞買随後也笑了起來:“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你們朝中人若也明白,那就天下太平了。”
說話之間,颠簸的馬車已經漸漸停了下來,吳乞買道:“到了,下去吧。”卻是首先起身,徐澤潤跟在後頭下車,前方是一大排的矮房、圍牆,方方正正的規矩的院子,幾棵樹正在秋風裏動,四周除了徐澤潤這批使臣,以及吳乞買帶着的一批護衛,人卻不多。皇帝站在院子裏,看着這稍有些蕭瑟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氣,對旁邊的衆人豎起了一根手指頭。
“徐使者啊,你閉上眼睛,聽,聽這聲音。”
徐澤潤此時心中七上八下,滿是疑惑,他閉上眼睛聽了聽,隻有秋風吹過樹冠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在響,更遠處的聲響他卻聽不清楚了。睜開眼睛時,吳乞買的低語聲又響了起來。
“朕年少之時,在長白山中打獵,要做個好獵人啊,耳朵是很重要的,隔得很遠,朕就能聽出熊虎的聲音,他們的爪子,踩進雪裏,樹葉子啊,輕輕地晃,風從哪裏吹過來……一雙好耳朵會救你的命,你現在聽,這個聲音啊,真是……呼嗚嗚嗚嗚……”
他揮着手,輕輕模仿着風吹的聲音,朝着徐澤潤笑了笑,徐澤潤卻是一臉的疑惑,他也知道,許多皇帝可能就喜歡這種别人摸不透他的感覺,因此有一半的疑惑,也是故意裝出來的。吳乞買笑過之後,舉步往前,去向那邊的一個院門。前行之中,他最後向徐澤潤說的話是:“對了,徐使者,朕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你記住了嗎?”
徐澤潤回答:“回陛下,記住了。”
吳乞買跨過那扇小門。
徐澤潤也跟着過去,景物在前方展開,然後有什麽東西密密麻麻的,猶如千萬的螞蟻在走,從他的脊背蔓延上去了,頭皮發麻,他的整個人,那一瞬間都在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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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臨潢府。
完顔希尹走進那個精緻的小院子時,古筝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走上小樓,推門進入了精緻的房間,女子正在窗前撫動筝弦,然後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閉目聽着女子的彈奏。
“谷神”完顔希尹,算是女真人中,文臣之首。當然,說是文臣之首,最主要還是因爲他在衆人之間學問最高,對于漢人的學識,儒家的研究,他并不輸給南面武朝的許多大儒。早幾年他甚至曾經獨立創造出女真人的文字。
而不僅在學問上有所建樹,在女真的大臣之中,他天才橫溢、文武雙全。後世曾經留下惡魔一般名字的金兀術,也就是作爲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顔宗弼,此時對他都是又敬又怕。
居住在這小樓之上的,乃是他的一名妾室,完顔希尹心慕漢學,這位妾室也是一名流落北地的武朝千金,名叫陳文君,兩人成親已有多年,琴瑟和鳴,相親相愛,陳文君一共爲完顔希尹生了兩個孩子,在完顔希尹正妻死去之後,妻子的位置一直空懸,她便成了完顔希尹實質上的夫人。此時的女真人對漢人并無偏見,府中的人私下裏多稱她爲“漢夫人”。
每次回到家中,完顔希尹都習慣性地聽對方彈上一曲古筝,這次也不例外。待到這柔和如流水般的旋律停下來,完顔希尹睜開眼睛,久久地凝望着這位心愛的女子。陳文君撫動着筝弦,偏了偏頭,笑道:“夫君有什麽事嗎?”
完顔希尹沉默片刻,然後道:“我将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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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在前方展開。
巨大的校場,無數的旌旗。校場前方是高高的台子,前方的身影走向高台,高台之下,一大批身着金朝朝服的官員被繩索緊縛,跪在那兒,悉數是徐澤潤拜訪過的,手下了禮品的官員,高台上各種禮品堆積,加上是珍貴的瓷器、真銀器皿,高台下燃燒着一個巨大的炭火盆,熱浪滾滾,扭曲空氣。
樹葉打着旋兒從腳下掠過。
徐澤潤是聰明人,極聰明的人,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一瞬間,有東西從心底浮現出來了,攥住了他的心神。雞皮疙瘩伴随着涼意,翻湧而上,吳乞買在車上的那些話語湧了出來,而後是更遠的東西,他坐着舟船車馬一路北上,見過的大好山河,離開家時妻兒的眼睛、無數的眼睛都在從腦海掠過……
大風吹過校場,旌旗、樹葉都獵獵作響,天雲舒展、滾動。
“你閉上眼睛,聽這聲音……”
他還在向前走,身體是涼的,腦後是麻的。這是普通的一天,他從未想過,要看見眼前的這一幕,然而某些嚴重的感覺已經當着他的面前沖過來,如天風海雨,轟的撲上山石。
士兵走過來,刀兵打在使臣團衆人的背上,然而沒有聲音,這一刻出奇的他聽不到聲音,他也感覺視野中晃了一晃,他被打得膝蓋彎了下來,視野前方,皇帝走上高台,風吹起了他的袍服,毛皮飛揚在空中,巨大的身軀,雙手握拳,在視野的那頭面對了無數的兵将,在他的身邊,是猶如小山一般的瓷器、金銀、珍寶。然後,他的聲音猶如雷霆般響起來。
“各位女真的兄弟,你們可知道,眼前的這些,是什麽——”
……
風雨漫卷,周侗主仆走在異鄉的城間道路上,雨正從天上降下來。
江甯,被家人稱爲小七的少女推着白發的老人,出門曬太陽,看着外面的行人從道路邊走過去,老人偶爾說話,露出笑容。
苗疆,名叫杜殺的單臂刀客揮出一刀,敵人的鮮血灑上他的臉龐,旁邊,他的兄弟們正在與敵人進行激烈的厮殺……
……
“他們是南面武朝的珍物,在這裏,你們的眼前有這樣的瓷器,它值幾十貫、上百貫的銀錢,這裏最貴的一件,拿走它,可保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有這樣的和田羊脂玉,這麽一大塊的,它可以讓很多人都發瘋,放在家裏,可以作爲傳家之寶,讓你傳上十輩子……有唐朝的書畫……有鑲金銀的佛經……有給武朝皇帝的貢品……有你有錢也買不到的美酒……這裏,成千上萬貫的東西,值幾十萬貫、幾百萬貫的好東西,它擺在這裏——”
風吹過高台,皇帝在風裏張開雙手:“你們!想不想要!”
……
杭州,經曆了戰亂的城市已經被再度建起來,烏篷船劃過安詳的水路,繁榮的集市間,商販們高聲叫賣,城門間行人商旅來去,熙熙攘攘的熱鬧……
一個院子裏,兩名綠林人飛快地交手,其中一個被打飛出去,吐出鮮血,另一人揚了揚手:“刺殺心魔,我來帶頭了,還有誰不服?”
李頻走過山村的小徑,在溪邊取水時,拿起水中的泥沙在鼻間聞了聞。他喜歡這清新的氣味。
擡起頭來,下方山村間,依稀可見農人來去的情景,天光正好,稻子金黃,就要熟了。
……
“你們應該想要!”吳乞買的聲音回蕩在會甯上空,“好的東西,誰都該要!朕也想要!但,朕卻不要施舍——”
“我女真人!自先皇起事,從白山黑水裏打出來,不過十年,我們已席卷整個遼國!曾經遼人的天下,他們所有的好東西,都是我們的!這個天下!這個天下的珍玩奇物,不比這裏多嗎!?這些東西,算是什麽——”
怒吼聲中,他抓住旁邊一個巨大的放置瓷器的架子,猛地一揮,架子在空中飛起來,無數瓷器飛起來,小山般的砸向高台之下,白花花的,無數珍玩在衆人的眼前砸成碎片,幾名跪在前方的金國臣子直接被砸倒在裏面,頭破血流……
……
礬樓,風度翩翩的書生們搖着扇子,正在吟詩作賦。師師一面撫琴微笑,一面看着前方的這些人,窗外,暑熱已經褪去,葉子就要黃了。
罷了,又是秋天。有時候想想,莺飛草長的,又是一年過去……
北面,又一隊貨物進入了呂梁山,紅提站在建好的寨門上,看着過往的商旅。
周邦彥在草廬中倒茶,款待過來的客人。宋永平拿着兵書,在一個山谷周圍勘察着,幾名縣衙兵丁無聊地跟着他。
甯府,小婵捂着肚子發出了大叫。頓時整個甯府都混亂了起來……
……
東西被摔破的聲音轟隆隆的響,随後是盛放金銀的箱子,那些金燦燦珍貴器玩的東西飛上天空,落進巨大的炭爐裏,風與火升騰而起。
“瓷器!算什麽——”
“金銀!算什麽——”
“字畫!算什麽——”
“你們沒有看過這些東西嗎!不!你們都看過!在你們踏過整個遼國山河的時候,在你們沖進遼人的城池,沖進遼人的皇宮時,你們都曾經見過了!你們很多人,都将它們拿回了家裏,你們什麽都有!整個遼國河山,都是我們的——”
“我們是冰原裏的雪熊,是林海裏的狼王!我們女真人,隻要聚集在一起,則天下無人能敵。我們堂堂正正地拿來了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拿下整個遼國,包括跪在下面的這些人,它們曾經是你們的兄弟,它們曾經堂堂正正的去拿到了他們要的所有東西!你們知道,他們爲何跪在這裏!因爲他們看見這些想要的東西時,竟然開始受人施舍!他們像狗一樣,受武朝人的施舍,然後他們要爲武朝人遊說、做事——”
“他們已不是女真人,他們是狗——”
風在吼,火焰在升騰,高台之下,無數小山一般的珍物在破碎,砸成碎片,溶成金水,燒成灰燼。身形巨大的皇帝,猶如魔神一般在台上奔突,單手就将那價值連城的東西扔向毀滅……
……
江南,進出縣城的官道旁,王山月坐在茶肆裏,看着來往進出的商販,露出了無聊的笑容。
黑暗的小房間裏,成舟海歸總着手頭的情報,偶爾将有用的計入身邊的小本子裏,計算着陰人的步驟和成功率。
史進将酒館裏鬧事的、發酒瘋的男子順手扔出門去,然後轉身喝自己的那一角酒。街上的行人看着地上的男子,吓了一跳,然後便從旁邊走過去,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史進的小弟們才沖上來,一頓拳打腳踢。
太師府,蔡京寫下了一幅好字,在秋風裏等待着自己幹透,然後坐在那兒,吩咐了身邊的管家:“這幅不錯,待會将它裱起來。”
陽光照射進來,秋風撫動了紙張,角落未幹的墨痕上,有這樣的字迹:……雅贈會之賢弟。
墨香之中,蘊着微微的茶香、書香,便是君子的風貌。
……
“武朝的這些使臣,将他們變成了狗!他們帶來這麽多的東西,歸根結底,他們怕我們!他們怕我們打他們,可我們要打他們嗎?我們沒有——”
“長久以來,我們将武朝當做兄弟之邦,将他們視爲兄弟!可這幫兄弟,做了些什麽!打遼人,他們出工不出力!打完之後,他們在暗地裏跳來跳去,就像是可惡的老鼠一般!他們煽動張覺叛亂,他們收留遼國餘孽!他們在我們的地方,到處送錢,行賄,腐蝕我的臣民!他們在挖我的肉,他們在離間你們的兄弟!而下面這些人,就是被他們從人變成了狗的家夥!”
“他們!生活在最暖和的地方!他們有最好的山和水,有無數的好東西!可惜他們不是人!他們是狗!他們隻有勾心鬥角,從無尖牙利爪!我們女真人,對待兄弟可曾吝啬過嗎?我們女真人,對待朋友可曾小氣過嗎?打遼國,他們毫無建樹,是我們打下來了,再将東西送給他們!讓他們可以去高興,可以去誇耀,可回過頭來,他們望你們的身上捅刀子!往朕的臣民裏捅刀子!他們将你們的這些兄弟啊,全毀了——”
“但也好——”吳乞買張開雙手,在風火之中振起袍服的袖子,“他們過來了,告訴了我們,他們有什麽東西,他們有這麽多、這麽好的東西。而朕看出來了,你們想要,哈哈,但台子上這些喂狗的,我們就不要啦。可還有無數的東西,還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好東西,都在南邊——”
……
在大地的南邊,越過雁門關,有最溫暖的土地,有最好的水與土,最适宜的陽光與天氣。它們年年月月地滋養着這片大地上的人們,給予它們生存與繁衍的最好的搖籃。
數千年來,他們一代代地在這裏建立起偉大的、燦爛的文明,他們也會經曆戰亂,但很快地,又會再度凝聚起來,重鑄秩序。如今,大規模的戰亂在這裏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重山與綠水之間,一座座城池,一處處村莊都充滿了安甯祥和的氛圍,日光起時,農人們走出村落的房門,日出而作,城市裏商鋪開了張,匠人喝過熱騰騰的粥飯,拿起攬活的工具,官兵守在城門處一面聊天、一面檢查過往的客商,衙役在公堂上喊起威武的口号。艄公在江邊撐起了橹,海邊,漁民架起帆船,開始一天的工作,他們的家人在沙灘上搖晃着手臂,唢呐聲響,迎親的隊伍走過青石闆橋,轎子裏的新娘欣喜而忐忑的等待另一段生活的到來。佛寺之中煙雲袅袅,道觀裏的道士做着養身的操練,樹木蒼翠的山崖上,石匠們雕刻的巨大佛頭,開始漸漸露出端倪。
這是千萬生命,無數珍寶聚集的世界……
阆苑轉折的府邸之中,新的生命正在誕下,它睜開了眼睛,發出了第一聲嘹亮的哭泣。母親在巨大的痛楚中感到了喜悅,有人雙手合十,溢出淚光……
……
所有的東西,小山一般的倒下。
“既然他們是狗,既然他們提醒了我們,既然你們真的想要。那我們——就堂堂正正地去拿吧!今日,就讓這些武朝來的臣子們,爲我等祭旗——”
徐澤潤的思緒早已沉降下去,逐漸的又浮上來,他早已能夠猜到對方要幹什麽,模糊的光影,浮動的思緒間,靈魂都在身體的表裏兩側被撕裂。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沖出去,大喊着要沖向高台之上的那個身影,他不知道自己在罵什麽,而在高台下,有人已經攔住了他——
“不要攔他,讓他上來,讓朕——給你們看——”
“昏君,我武朝億萬臣民,必會……”
他們看着那道身影沖上高台,直撞向吳乞買,然而巨熊一般的皇帝一隻手便抓住了他,然後反手将他轟在了小山般的陶瓷廢墟上。他兩拳砸下去,那身體已經扭曲了,他又将人拉起來,踩了一腳,撕斷了對方的手臂,鮮血噴湧而出,随後轟轟轟的三下,巨熊将整個人都硬生生的撕碎了,血漿噴灑向巨大的王旗旗杆,也噴灑上他的整個身體。
“女真萬歲——”巨熊的咆哮聲席卷天空,在如同雷霆般震動大地的響應中,無數的刀光落下,無數的鮮血噴湧,秋日的天空下,皇帝舔舐着鮮血,張開他的大手,“我們——”
他的聲音渾厚如惡魔:“出征——”
雲,席卷而來。
七千多字,本來是可以分成兩章的,想想還是算了。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