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定狀态中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了黑暗裏的那道身影,與随之而來的兇戾殺氣。
深夜,屋外大雨。
“裂雲手”沙萬石,董龐兒麾下武藝最高者,這些年來,在北面一帶四處挑戰高手,闖下偌大聲名,在衆人的宣傳之下,逐漸有了打遍中原無敵手的稱号。
江湖上的事情,圈子一個一個。周侗的“天下第一”首先是因爲他這麽些年來實打實的力量,其次,則是因爲他在禦拳館中任天字教頭,受各方挑戰的結果。而在這之外,像什麽河朔第一、江南劍王、河北槍棒第一,在江湖上也每有出現,能叫這類名字的,隻要維持一段時間,通常來說就還是有一定實力的。
沙萬石的名氣漸大,一部分是因爲他的軍方背景:江湖人說是以武亂禁,實際上對于官府、軍隊還是很怕的,你在軍隊裏稱個天下第一,也沒多少江湖人會真找上門來切磋。但當然,他的本身藝業,也是相當不俗的。
這一次他随着董龐兒的使者來到青木寨,爲的便是在談不攏時挑戰血菩薩,隻要打敗了她,壓住青木寨的氣焰,其餘的就好談了。隻不過來到青木寨這些天,還沒能見到血菩薩,首先便遇上了暗殺者。
黑夜之中,對于忽然來到房間裏的那個人,連輪廓都看不清楚。但是那一瞬間産生的寒意卻猶如滔天血海。對方無聲而來,沙萬石也正是練功中的巅峰狀态,雙掌一前一後,呼的就劈了出去。
轟的一下,黑暗裏的空氣震動。
血海分開,殺氣猶如靈蛇,無聲地逼往他的身側。沙萬石單掌橫劈如揮戈。
轟!嘩!砰——
他走下床來,後方的床梁斷碎,床前擺鞋的腳踏無聲碎裂,腳步轟然前行間,将房間的泥土地面踩得陷下去。短短片刻間,他跨出三步,揮了五拳,沉悶的破風聲将房間裏鼓舞得嗡嗡作響,然後,他終于打到了人。
在他出拳的力道上,那人一封一架,然後猛地壓了回來,那力量并非純粹的剛勁,卻在結合了柔力後變得剛猛一場,令得沙萬石都爲之心驚。下一刻,一掌無聲地印在了他的右肋之下,将他打得退出兩步。
沙萬石猛地追上去,那道身影推門而出,他沖出屋外,淩厲的風聲在雨中襲來,砰的一下踹在他心坎上,将他踢了回去,再沖出門時,外面大風大雨,偷襲者早已消失在雨中。
……
遠遠的,偷襲者的身影斬破雨幕,在黑暗中沿着陡峭的山壁呼嘯而上。
……
雨下了大半夜,到得早上終于已經停了。由于是夏天,暴雨的痕迹并不會在地面上停留太久,天色亮起來時,山谷之中,便又是一副忙碌的景象了。
上午時分,樓舒婉去到青木寨外集,又約見了一位附近山頭上過來打探消息的小頭目。詳述了眼下呂梁的情況後,她還特地寫下了一封書信,讓對方帶會寨子裏,以确保哪怕對方寨主是個白癡,也能有信函落入山寨中的有識之士手中。
理論上來說,如果對方來的不是山寨中比較厲害的人物,這類說服的手段隔了一層,收效就有些不夠。如果時間充裕,由她親自在呂梁山中跑過一遍,效果或許才是最好的,甚至于立刻就能讓人拉出兵馬來,威逼青木寨。不過,臨近中午時分,寨子裏的人便傳來了消息,寨主已經回山,可以在下午見山外進來的貴客了。
“……說起來,這位血菩薩打算見人,大家的背景也已經探得差不多。有齊家背景的何員外何樹元,他在河北河東兩路,本身就是呼風喚雨的人物,盯上呂梁,是因爲家中鹽鐵茶葉生意都有,想插足這裏,不走雁門關。他的勢力本來就是最大的,所以我覺得,反倒不太可能把事情做成。”
中午時分,樓舒婉便與田實、于玉麟等人彙合在一起,帶着幾名副手幕僚,分析起整個事态。
“……從武勝軍來的偏将蕭成,說起來,他算是來砸場的,武勝軍管的就是雁門關,青木寨虎口奪食,兩邊原本沒什麽好談的。但是現在有招安诏出來,也說不定是武勝軍内讧,想要收編呂梁,因爲之前就聽說,雁門關這一塊,勢力太過複雜……”
“武勝軍鎮着雁門關,主要牽涉到邊稅。”聽樓舒婉說起這事,于玉麟點了點頭,“邊稅這裏,對整個武朝都是大事,插手的也不光是軍隊。京城蔡京的文官、童貫的武将、戶部的稅收、皇帝的内庫,在這裏都有人手,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和氣,實際上,這些年來已經全都亂了。如果其中一支想要拉攏呂梁山,從中謀些小利,也不是什麽怪事。”
“如此說來,他們反倒有些機會。”樓舒婉點頭,在身邊小本子蕭成的名字上劃了一劃。
“然後是董龐兒,他們本身也就是受招安的,江湖氣重,來的人和咱們一樣,基本是與青木寨衆人稱兄道弟。其中還有那位聽說武藝很高的,于将軍,你知道他嗎?”
“裂雲手沙萬石,知道一些。”于玉麟道,“他的武藝不錯,應該還高我一線,這次過來,看來是要挑戰血菩薩。不過嘛……呵,可能應該不大。血菩薩的身手,已是宗師之境,不是鐵臂膀周侗等人過來,怕是很難與她一戰了。”
“……她是個女人啊,竟這麽厲害……”樓舒婉想了想,随後也隻是一笑,低聲道,“那董龐兒他們就先不管了。接下來,排的上号的,便是心魔與我們。”
“但是這幾日都未見那心魔有動作,甚至人都沒有出現。”田實道。
“是啊……”
樓舒婉皺着眉頭,低歎一句,房間裏便安靜下來。
隻是過得片刻之後,一位幕僚開口說道:“會否,留在這裏的人也是疑兵?他本人去了其它地方,又或是……如同我們一般,打算向其它山頭上的人動腦筋?”
樓舒婉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搖頭:“他們進山,本身找的就是血菩薩的關系,血菩薩還爲着被小響馬冒犯而親自出手。就算爲着利益,要翻臉也不至于如此之快。”
“但他既有心魔之名,本身就難以常理揣度。說不定他連血菩薩都算計了……”
“夠了。”樓舒婉打斷那幕僚的說話,“我們進山,要與青木寨合作,引其它山頭逼宮,爲的是利益,隻要談妥,就是朋友。心魔走的是血菩薩的關系,到頭來擺她一道,那就是背叛,到時候談都沒得談,隻能開打,他豈會如此愚蠢!”
大家一同進山,樓舒婉這幾日的奔走,内心深處還是将甯毅作爲假想敵的。然而對方按兵不動,甚至連人都不知道在哪,讓她心頭一陣煩悶。如此在房間裏合計事态的時候,院落之外,一些其他的情況正在發生。
青木内寨,衆人過來之後,山寨裏對這些外來者的安排,是讓他們中的核心人物全都住在山腰上新建的一片小院裏,連日以來,衆人出門便會彼此見到,了解敵對關系之後,彼此間偶爾也會起些小摩擦,但是這一天,小小的摩擦,似乎有将要鬧大的傾向。
西側,董龐兒的部署們居住的院門口,一道道人影進出來去。一名穿着校尉服裝的男子正要出門,陡然被撞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張口便罵,而當望清楚了眼前人的樣貌後,表情就變得更加兇戾起來。
“操,他娘的找茬啊……”
眼前,站在院門處的年輕人赤膊着上身,看起來剛剛經過了鍛煉,渾身肌肉上都是汗珠。他雙手持槍,垂在身前,就那樣站在門口,露出了一個燦爛卻又嚣張的笑容,分明是對門院子那些新住進來的人中最嚣張的那個年輕人。兩邊進山都是爲了談生意,平日有點目光不善也就罷了,這次竟找上門來了。
此時這年輕人一把鋼槍攔在了門口,其餘的人便也都朝這邊聚了過來,然後隻見那年輕人笑着開了口。
“兄弟焚城槍祝彪,久聞裂雲手沙萬石大名,打遍中原無敵手,今日特來拜會讨教……喂,沙萬石,你在嗎?”他的話語遠遠傳開,随後不待回答,直接走了進去,“我知道你在,我就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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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青木寨待價而沽,這筆生意不那麽好談,接下來還是按部就班地做……那邊出什麽事了?”
未時,樓舒婉與于玉麟等人走出院子,看見了前方院落間的那一場大亂,然後知道,是有人打起來了。
過去打探的人沒有及時回來,他們繞着道路,經過了那院落的後側,就在要走過去的時候,隻聽轟的一聲響起來。邱古言猛然擋在了樓舒婉的前方,就在前頭一丈遠的地方,淋了一兩天大雨的破舊土牆轟的被撞碎了,一道人影飛出來,落在這邊的道路上。摔在地上的漢子捂着右肋,吐出了一口鮮血。
“‘裂雲手’沙萬石?”于玉麟看着那身影,在旁邊低聲說了一句,疑惑而錯愕。
旁邊院落的地基比這裏的道路大概高出一米左右,一道人影此時出現在了那破口處,樓舒婉等人望過去,那身影正是心魔手下的打手祝彪,他身上也有傷痕,但眼下顯然是勝利者的姿态。
“前輩,僥幸赢了兩招,不好意思啊!呃……”祝彪将目光望向于玉麟,然後笑了起來,“還有那邊的,我們是不是交過手啊。”
于玉麟做出了戒備的姿态,旁邊,不知道爲什麽,樓舒婉竟愉悅地笑了出來。
他落子了……
“我們走吧,去說服血菩薩。”低聲開口,她率先舉步,從祝彪身前走了過去。
甚至還笑着看了他一眼……
剛剛打赢了沙萬石的祝彪頓時就覺得有些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