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空氣溫暖,冬日的雪景将房間内外映得亮堂堂的,溫和的讀書聲中,錦兒總會想起那個秋末的事情。
那是螢火蟲已經不再出現的夜晚,火焰透過燈籠的罩子,會在院落裏漾成一片的橘紅色,襯着院落間的園林山石。那個秋末的風景,對于錦兒來說,總像是籠罩着一層暧昧的煙幕。雲竹姐的病倒,對于她對于甯毅來說,都是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在這期間,甯毅或是首先反應過來的人。不久之後,一件件的事情從雲竹身邊剝離,其實大都是關于竹記的,對于這些事情,當時身體虛弱的雲竹還有些内疚,但是陪在床邊的甯毅則苦笑着擔下了責任。
“還記得當初在小樓前面跟你你說的話吧。握不住的沙,随手揚了它。其實……我原本希望你們開個店會覺得好玩。本來也确實可以的,蘇家的事情之後,想要用竹記當載體擴大生意,其實是我的錯。同樣的錯誤,我又開始犯了……”
在甯毅的苦笑之中,對于他所說的同樣的錯誤,錦兒與雲竹都不明白指代的是什麽。但是當甯毅意識到問題所在,解決問題的手段,或許算不得出奇。
卸下竹記的事情後,他去找了京城裏最出名的琴師樂戶,陪着雲竹過去造訪,用的理由倒也不是互相交流,而僅僅是想聽人一曲,這些算作散心的事情中,偶爾過來與雲竹聊天說話,給她念書上的故事。如此這般,雲竹的心情才逐漸放松下來,倒是甯毅,爲此跑去了解了大量關于琴曲音律的知識,偶爾還能提個問題來詢問雲竹,縱然幼稚得可笑,但總也能讓人放松心情。
心病來時如山,去時倒像是綿綿春雨。秋去冬來,随後汴梁城中又下起大雪,雲竹逐漸好轉起來。倒是與錦兒之間的關系,在這樣的日子裏,就此擱置下來了。
在去山東之前,兩人倒是說好,待到甯毅回來之後,便會給錦兒一個交代。可惜回來之後,雲竹病倒,兩人照顧着她,獨處之時也有玩笑打鬧,但對于這些事情,錦兒知道他顯得有些内疚,甚至在某一天兩人在走廊間聊天時,聽他說起過自己有點“人心不足”。
“有時候,會覺得很多東西都很好,覺得很好以後,就都想要。雲竹也好,你也好,我以前不覺得自己是花心,現在可能算了,隻有這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解決。之前答應過你的,現在一時間也做不到了……”
甯毅當時坐在燈火橘紅的欄杆下,說的時候,有些像是道歉。錦兒站起來,哼的在他背上踢了一腳,此後兩人倒是沒怎麽聊過這事。對于錦兒的沉默,甯毅其實是有些意外的,好在那件事之後,錦兒也沒有對他表示出什麽排斥的情緒來,與雲竹相處時,她仍舊跟在一旁,或是有時候與他鬥嘴,打打鬧鬧。
十一月裏,甯毅抽出空閑時間拜訪樂師、琴師,又去拜訪了一些匠人,到得十二月初,過來送給雲竹一架古琴。琴是手工做的,用料上乘但手工粗糙,看起來隻是爲了将一些上好的琴弦繃在一塊木頭上,雖然上面畫了些畫還算美觀,但在雲竹錦兒這些人的眼中——或許在任何人的眼中,這隻琴都算是一件十分拙劣的手工品。
倒是這架音都不準的琴,令得雲竹又是笑又是哭的感動了好一會兒。
倒是那天傍晚甯毅離開時,跟着他出來的錦兒踢了他一腳。甯毅疑惑地回頭時看見她低着頭。
“甯毅,我是很笨,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麽。但是我和雲竹姐都是青樓裏出來的,當人小妾或者被人養在外面,都是很正常也很該開心的事情,男人對我們好,那是額外的事情了,如果一般般,也算有個歸宿。你說覺得很多東西很好,就想要,男人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見到喜歡的女人,收進家裏。你到底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怎麽活着,也是我們的事情。雲竹姐會生病,很多人都會生病,但是病總會好起來的,我跟雲竹姐都不覺得這是你的事,你不要總是想得那麽多了。”
甯毅爲着這話微微愣了愣,他伸手去摸錦兒的頭時,錦兒走近了一步抱住他,甯毅能夠感受到她身體的馨香與柔軟,胸部與他貼在一起。甯毅抱着她。
“我知道你聽不進我的話的,是吧?”
錦兒在他懷中說着話,語氣道并無怨怼。甯毅笑了笑,縱然平日裏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但眼前的女子,也是有一顆聰慧的七竅玲珑心的,當她将那份溫柔用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心事、性情,其實也瞞不過她太多。
“我……我能聽懂的,隻是我覺得,自己有責任……”
“嗯。”錦兒小聲地點頭,在他懷裏拱了拱,“其實我跟雲竹姐都知道,我們也都很開心的,雖然你跟我說那些話的那天晚上,我有些想哭……我隻是覺得,你這樣會很難受。”
“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不過你說的我都記住啦。”
“那就好……”
這段時日以來,甯毅一直記着那天傍晚的感覺,懷中女子的肢體,說過的話。縱然他仍舊對自己無法解決問題有點不能釋懷,但心情畢竟是輕松多了。
這天陪着雲竹、錦兒念書、聊天,又聽雲竹拿着他做的那隻古琴彈了首曲子,雖然琴的質量極差,但在雲竹的指尖依舊聲調優美。雲竹笑道她要就如何用爛琴彈出好聲音來寫本書,話雖然是這樣說,對于手中的這盞爛琴,她卻是寶貝得緊的。
之後甯毅取了一隻火腿回家,到得如今已經算是“甯家”的院子時,蘇文昱正與檀兒等人爲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在聊天。吃過晚飯後,甯毅與蘇文昱就山東那個營地的事情聊了一陣。回到居住的院落中時,燈火馨甯,檀兒抱着甯曦,在窗戶那兒看院子裏堆起的雪人。甯毅回到房中,逗弄了一會兒妻子和孩子,蘇檀兒抱着甯毅坐在他身上,低聲道:“你在山東弄了些什麽,把文昱折騰成那樣了……”
“怎麽了?”
“他回來之後,想要抱曦兒,看起來很溫和,但是把曦兒給吓哭了。文昱都有些尴尬,我看得出來,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我可沒見過幾個月的時間有什麽事情能把一個富家公子弄成這樣的……如果是蹲了大獄,或許能讓人變些性情,但也不是這個樣子……”
“不好說。”甯毅搖了搖頭,“不是不能說,但是沒什麽意思,往後應該就不會了,那個是……能颠覆人人生觀的事……”
“那就算了,免得讓孩子聽到。”檀兒抿了抿嘴,将臉頰靠在甯曦的小臉上笑了笑,甯毅也在逗弄他,将孩子逗得咯咯地笑着晃動身體。
“不管怎麽說,有不一樣的經曆之後,總算是開始成材了,對不對。”
“沒錯。”
夫妻倆在溫暖的房間裏說起這事的時候。汴梁城熱鬧的右相府中,亮着燈光的書房裏,秦嗣源也正向王山月單獨詢問着山東的各種事情,外面的院落中傳來孩子奔走的呼聲,說到有關那個營地的事情時,王山月也微微有些猶豫。
“……其實,此事不好說。甯立恒對此表現得非常鄭重,我曾經去看過,也見過蘇家蘇文昱的情況,覺得……實在是太過詭異……”
燭火搖動,王山月站在那兒,說起詳細的過程來。
“……一開始的時候,好像隻是讓他們服從上面的命令,整日的簡單訓練,晚上讓他們說自己以前幹過的一些壞事,讓幾個和尚講故事,說什麽因果報應,但故事其實很簡單,不怎麽深……整個大的過程,其實也就是這麽簡單,隻是一方面營地裏非常嚴格,另外一方面,甯立恒将這些人認罪當成了一種獎勵……”
“……誰說得最誠懇,誰說得最好,最有道理,他就讓誰過得好一點,也去管理其他人……一開始是他親自在其中監督,挑選那些認罪的人。那個時候,也許有人是故意裝作認罪,故意裝成講故事的樣子,但是時間過去,事情就慢慢地變了。那個營地裏的生活很枯燥,給人的感覺,日子可能過得很慢,一個月的時間,他把整個體系運作都建立起來,然後大部分其實已經是讓他們自己管自己……”
“人在那種環境裏面,很難全心全意地去假裝、去說謊,大家都開始聽故事,争先恐後說自己做錯的事情,說自己爲什麽做錯的,就算是假裝,也說自己很後悔。說着說着,就把持不住自己真心想的了,因爲在那裏面,認錯就是一種光榮……人不會讓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個自己不認同的環境裏,要麽改變環境,要麽……就得改變自己,這個是立恒曾經說過的,好像是撕得什麽的綜合症。”
“……說的好像是一群強盜綁架了一幫人,一開始這幫人害怕強盜,時間長了以後,他們反而容易對強盜産生好感,強盜對他們友善一點,他們反而容易覺得這批人是好人……不是因爲他們真那樣覺得,是因爲人都要騙自己,不能讓自己活在一個恐懼的背景裏,他們隻能反過來給自己一個理由,讓自己覺得環境還過得去……”
“然後到第二個月,立恒離開之後,事情就變得越來越激烈了。認罪的人态度越來越誠懇,但感覺危險的那些人,開始偷偷地叫别人不要這樣,然後起了好幾次的暴動。我的人、祝家莊的人去過幾次,但其實大部分的動作,都是被他們内部壓下來的,那些認罪的人,覺得自己做錯事的人阻止了其它人……”
“當時甯毅在其中選出來的小頭目是組長,有其中一個組長因爲手下想要殺人逃跑、煽動别人起來作亂,出手阻止。甚至阻止了以後,又不許其他人動手亂來,說那手下執迷不悟也是自己的錯,最後當着那個人的面自殺了……”
“這整個事态到了第三個月,被送走了一百多人,死了三十多個,其中有十二個是自殺的……隻是三個月的時間,當時整個營地裏的狀況是大家整天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有些幾個月前還在操刀殺人的漢子以淚洗面,大家都想要做些好事,可是作爲外人看起來,真讓人覺得……非常恐怖,還好立恒在這個時候開始叫停,送進去了三百多個孩子,跟他們學習本領,做師徒傳承……”
昨天食言了,跟大家道個歉,因爲晚上才回家,之前又沒睡好覺,對着電腦睡着了。也是最近幾天,出了最嚴重的失眠問題,晚上兩點上床想要睡覺,輾轉反側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鍾,看了半本村上春樹的書以後才能真正睡下去,腦子太活躍,看見任何事情都在聯想劇情,能在腦子裏真實地聽見人的對話聲,思維拼命發散,簡直像是越獄裏的男主角一樣了,如果再這樣下去,估計就得去看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