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船隊駛過稍有些渾濁的河水,岸邊黃黃綠綠的樹木在夏日的陽光裏顯得格外清晰。宋州附近,已然臨近汴州的這段運河畔已經頗爲繁榮了,籍着河水的灌溉,日光照耀的阡陌間一片片的稻禾。并行在運河畔的官道上時有馬車駛過。
梁山賊寇觊觎生辰綱的事情過後,船隊之中又恢複了之前的太平景象,雖然一路之上陳金規等人的巡邏防禦更加嚴密,但随船北上的衆人間,氣氛倒是更爲和諧起來。公子哥們不再吵架了,小孩子們沒那麽難管了,就連蘇文昱的暈船症也已經漸漸好起來,大抵便是外界壓力的緣故。
原本抓來的梁山俘虜在那一日中逃了半數,走掉的基本上也就丢了性命,隻是剩餘的一二十人最終沒有被活生生曬死,而是交給了各個利益相關者作爲交差。這畢竟事關謀反,抓住了這樣的俘虜,軍隊那邊得要幾個,地方官要幾個,京城三司也有需求,陳金規自己也得留下幾名。都是拿來邀功的,至于審,大抵是審不出什麽東西來,過場走了之後,多半也就是秋後問斬的結果了。
原本甯毅說過要将這些人打斷腿後活生生曬死,最後給了大夥兒面子,做了“讓步”,陳金規是很領情的。他一開始并沒有将這名書生放在眼裏,密偵司這東西雖然可以直通秦相爺,但上面對密偵司的要求是嚴格的,絕大部分的時候,在具體事務的執行上,這類的情報機構隻能有建議權,陳金規是不必給他們面子的。
洪澤湖的事情之後,他才開始正視起聞人不二來,對甯毅了解仍算不得多。然而到後來的幾次事情,在船上對燕青動手乃至以生辰綱爲餌再救回來,反抓到四十多梁山人,他就真的意識到這家夥的不簡單。而到最後連消帶打,幾乎将所有梁山賊寇陰得全軍覆沒,再在陳金規這邊想起來,就有點脊背發寒了。
這家夥是真正跟梁山有仇的,他一報起仇來,從頭到尾,擺弄這幫梁山的兇人就跟玩兒一樣。抓了人家的那麽多人,取得大勝後還不滿意,第二天就陰到對方全軍覆沒。他之前說要直接将人吊死,陳金規還有些猶豫,誰知道當天晚上就将人放走,再在埋伏中全部殺光,轉眼就名正言順了,真是幹脆利落,一點手尾都沒有。世界上最毒辣的果然是這幫讀書人,自己若得罪了他,那結果恐怕也是可想而知的。
當然,此時在船隊之中,除了密偵司,真正能夠知曉整件事内情的人并不算多。就算甯毅曾在主船上爲對付燕青而公開出手,落在旁人眼裏,主導事件的始終還是陳金規。相對而言,雖然周佩曾說過他在杭州對上方臘如何如何的話,引起衆人的好奇,但好奇最多的也是甯毅跟周佩的關系有多深,自己是不是得罪得起——當然也沒必要得罪。
至于他在這事裏扮演的角色,在旁人心中,恐怕頂死了也就是個提供了谏言的師爺類人物,就是躲在老大身邊沒事拍着扇子說兩句話的角色。船上皆是二代三代,對這類人見得是比較多的。讀書人扮演最多的也就是這類的身份,有好有壞,良莠不齊。
好在甯毅此時并不住在主船之上,與衆人便也沒有了太多的交集。李師師在那日之後雖然對這位兒時舊友也有着些許好奇,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京城之大,奇人異士無數,隻是那種事情落在了小時候認識的人身上,才讓人覺得驚奇,如同于和中、陳思豐等人,不過中人之姿,在李師師交往的圈子裏,總是有些高攀,但若有一天真能做出些令人吃驚的事情來,可能性小,倒也不是沒有接受的餘地。
她隻是仍不清楚甯毅到底幹了些什麽事,那位小郡主說他曾面對方臘,有可能是貼金之語,想一想便覺得頗有可能是這樣。隻是他原本就有詩才,在杭州經曆戰亂之後,明顯也經過了更多的曆練,自己可能是有些小看他了。如此想過之後,也就找到了定位,爲這位兒時舊友的成長感到高興起來。
她心中有着這些想法,但接下來兩日之中,與甯毅的來往卻是不多,船上衆人在她面前表現才華、獻殷勤者衆,她也以遊刃有餘的姿态應付着這些人,偶爾以書法、畫作解悶。靠岸時與甯毅見面,也不過點頭打招呼,沒什麽深談的機會。而在主船之上,除他之外對甯毅頗有些注意的恐怕是卓雲楓,因爲小郡主已經公開了她與甯毅的師徒身份,這兩日來,便堂而皇之地離開主船,去了一幫師爺賬房拖家帶口聚集的船上住下,以方便甯毅教導她學問。
而此時主船之上望過去,稍微側後方一點的那艘大船尾部,便有一群人很沒譜地在那兒瞎鬧。
被甯毅糾集起來的是那艘船上的幾個孩子,大家在船上找到了一張大網,準備試試自己從運河裏撈魚。船有些大,是不适合打漁的,不過甯毅等人此時已經将網子展開,在四個角上綁上了繩索,然後通過上下貨物的吊架在船尾吊着,預備開始往水裏放網,這樣一來,船行一段時間,拉其中的兩根繩,網子就可能兜起魚來。
這樣亂來的事情大抵是甯毅興之所至發起的,除了幾個孩子,蘇文昱蘇燕平也在幫忙打下手。周圍有孩子的父母在看,或者幫幫忙,他們中間沒有漁民,大家都是外行,但也都知道甯毅身份高,頗有學問。小郡主周佩便坐在一邊有趣地看,她身份太高,教養也好,自然不會加入這樣瞎鬧的事情。小婵有時候過來幫忙,雲竹偶爾也出來有趣地看看。
喜歡玩鬧的錦兒沒有出來,躺在房間裏的床上在看雲。她正在生悶氣,因爲那日甯毅對她曾經有過輕薄之舉,後來雖然知道事急從權,但事情過後一直沒有個解釋,讓人非常郁悶,她已經做好跟甯毅吵一架的準備了。但甯毅或許是知道這事不好說,又或者認爲沒必要說,這兩天都不怎麽招惹她,讓她隻能将氣憋在肚子裏,發不出來,她就很不爽。畢竟這事她也不好開口的,不知道說些什麽,難道說“你那天說了要給我交代的”麽?想一想就覺得自己作爲女孩子家太沒羞沒躁了。
自己當然沒期待什麽“交代”,怎麽交代都交代不過去的,但自己不期待是自己心胸豁達,他不說就是他不靠譜了!錦兒是如此認定的。
不久之後,不靠譜的甯毅遭到了報應,因爲網子放太深,勾住了河底的一塊礁石。船行北上,風帆鼓動力氣特别大,甯毅等人一開始還以爲撈到了大魚,拿着繩子用力扯,他說“過來幫忙”時,連周佩都興奮地撲了過來拉繩子,然後刷的一下,一幫大人孩子全都被拖倒在了甲闆上。然後網子被固定了的另外兩端拉住了船尾本就還沒固定的吊架,轟的一下,把整個吊架都給拉河裏去了。
那吊架也就是在碼頭上上下貨用的木架子,簡單的輪機結構,相對于大船來說微不足道,但畢竟還是要的。這一陣的動靜将旁人吓了一跳,然後整個船隊都爲之停了下來。如果是這艘船上普通的師爺賬房什麽的弄出這種事,估計得被罵死,然而甯毅等人的名字穿過去之後,傳消息的人則大都沉默了下來。
陳金規等人号令船隊靠岸。他的副手是明白主船上一幫公子哥們的心情的,道:“爲了這點小事拖住咱們整隻船隊,那甯立恒也太過分了,此事必要過去訓斥他一頓……”
陳金規摸着下巴,白了他一眼:“你懂些什麽?這位甯公子深不可測,此舉必有深意。他看似玩鬧,說不定便是在測試什麽預防梁山賊寇的新玩意……說書先生講過,智者行事,如天馬行空,羚羊挂角,無迹可尋,你少去丢人現眼,他要停下,咱們就停下,裝成不知道他有深意的樣子,知不知道……也說不定他是想要引敵人上鈎,請君入甕,你太認真,就搞砸了,叫兄弟們打起精神,外松内緊……與這位甯公子同行多日,本将也是知道他習慣的了,一定要自然……”
不過甯毅自然隻是純粹的玩鬧,隻是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而已,好在大夥兒沒有受傷,一幫孩子平日摔摔打打慣了,與後世嬌生慣養的草莓族不同,摔一跤,經曆意外已然嘻嘻哈哈的。隻有周佩,她平日玩鬧得小,拉住繩子的時候太認真,用了吃奶的力氣,整個人幾乎被拉得雙腿離地再摔下來,灰頭土臉的,手上也被繩子勒得破了點皮。她從小哪裏受過這樣的傷,痛得想哭,結果甯毅看了她的“傷勢”後還罵了她兩句,讓小婵将她拖進去上藥包紮,其實一點點破皮更多的隻是被勒出紅印哪裏用得着包紮,但小婵仍然給她雙手包了幾圈白繃帶,周佩一開始感到委屈,後來就有些新奇了。舉着包紮繃帶的雙手跟人訴苦。
“我們剛才爲了撈魚把手弄傷了。”這苦訴得開心不已,别人關心時,她才豁達而興奮地說:“沒事啦,一點小傷,不過我們撈到了魚。”
那漁網和吊架被撈上來之後,網子裏居然還真被撈住了幾條笨魚,算是這次的成果,決定中午烤着吃。
旁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經過,隻有卓雲楓先前就在主船上看甯毅他們在幹嘛,見她雙手受傷後,他是知道罪魁禍首的:“郡主千金之軀,他竟敢讓郡主去拉那繩子,受如此嚴重的傷,我要……”
“關你什麽事啊。”
周佩皺着眉頭打斷了他的說話,頗爲不爽:“我們中午有魚吃,撈魚去吧你。”她跟卓雲楓其實也是比較熟的,因此才這樣說話,說完之後蹦蹦跳跳地舉着雙手繼續找大人說話:“田叔叔田叔叔,你看,我剛才撈魚把手弄傷了,不過我們撈到了四條魚……”對方才說道:“哦,郡主你們真的在撈魚啊。”
爲了配合甯毅,反正中午也要在這裏停下,這時候陳金規已經指揮人大規模在河裏撈魚了。也好嘛,反正大家喜歡玩,中午就在這裏吃烤魚或者全魚宴,至于甯公子的深意,慢慢看就行了。
隻有卓雲楓,有些委屈地看着小郡主的身影,說了一句:“你受傷了不能吃魚……”但也不知道周佩有沒有聽見。
而在另一邊,錦兒終于找到了機會,跟甯毅吵了一架,吵完之後,被甯毅用激将法發配成壯丁去撈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