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空中看下去,斑斑點點閃爍的光。
太平巷中,爆炸鼓舞了氣流,引起震動,街道上衆人的呼喊奔走聲彙集一片,将整個場面渲染得格外混亂。但老實說,自方才爆炸開始,一切的發展也不過是十幾秒的時間,誰也沒有真正将時間浪費。
各人奔走、追殺,做出自己的判斷,揮舞霸刀的少女席卷而來,甯毅自棚屋沖進沖出。有的人被爆炸擋住,苟正與那躍入人群中的聰明人大概是最爲倒黴的兩人,前者正好被炸了兩下,後者也被炸飛。石寶被發生在身側的爆炸波及、震懾,遲疑了一瞬,也就在這片刻間,甯毅已經快要沖出這邊的院子,抓住那渾身鮮血的苟正推出去就是簡單的一刀:“站好!蹲下!”
當苟正被炸飛,他也已經再度跑出了幾米之外。
自這邊的院落到太平巷那頭的運河岸,大概有兩百米左右的距離。從一開始,由耿護院等人護住的蘇家人就沒有往太平巷外跑,而是一路撤往那邊的運河支流,區區二十餘人的陣容,當中的大人孩子在蘇檀兒強自壓抑心情後的簡單呼喝下,一路行動迅速,秩序井然,就算方臘那邊的人想要沖來,第一波也被耿護院等人擋下,随後被那爆炸震懾得不敢亂來。
這邊的甯毅更是在短短片刻間就吸引絕大部分的目光。憑心而論,這些爆炸雖然一時之間響得激烈,但覆蓋這麽大的範圍,還要持續爆炸,每一刻引起的殺傷,其實是不多的。而即便甯毅在先前已經可以調動大量的軍隊資源,也不至于真弄到離譜的真将整條街埋滿了的程度。
那爆炸的地方主要還是以逃亡的路線走邊爲主,至于街道上、隔得遠的地方自然會少一些,主要還是爲了提放敵人從遠一點的地方也繞道包抄。而甯毅這邊,他頂多也隻能預測到最初幾秒的爆炸範圍,更久一點,哪一堆火藥什麽時候可能爆炸,就連他自己也隻能靠猜,不可能做到類似小棚屋那種沖過去就爆炸的驚險動作了。
但在這片刻間爆發的戰鬥,主要還是以攻心爲主。甯毅在布大局時謹慎沉穩,真的事到臨頭,下起手來卻比任何人都果決兇狠,一旦做出取舍,方才立即就決定了放棄太平巷中的其他人,他最初奔跑的方向并不算固定,但一開始就想要沖來對他下手的,一個兩個卻都被爆炸攔下,完全是以自身爲餌,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當他像對待一條狗一樣将苟正劈倒在地,炸得四分五裂之後,那火光之中,幾乎所有人的氣勢都已經被他壓倒。
這些人在西南綠林也都是有名的豪雄,當年刀口舔血,加入叛亂之後更是殺人無數。甯毅的武藝算不得高,若是單打獨鬥,石寶這種人恐怕幾個照面就能将他打死,但這時他一人面對着這十餘名方才還兇神惡煞的匪人,在衆人眼前,一時間幾乎變得如山嶽一般的恐怖。當石寶喊出那句“殺你全家”,他隻是一揮手,說“那就來啊——”旁人在那瞬間幾乎都有些後怕。
當然,雖然在片刻間就營造出掌控了全局的巨大威懾力,也不代表這邊石寶等人就是什麽會因此膽怯的菜鳥。越是與厲害的人敵對,便越要有危機感,當甯毅快步沖過一個院子,這邊的石寶也終于狂喝一聲,發足疾奔,他基本已經是激紅眼了,而在側面,也有一道身影包抄而來。
爆炸幾乎是響起在身側,火光舞動,飛竄的石子劃過了側臉,拉出血痕來。甯毅走得雖快,卻也有些踉踉跄跄,這時候他也沒法找更好的路走,否則必然是死路一條。
這場爆炸基本是從幾個點開始的樹狀連鎖反應,每一條線,每一次爆炸之間的間隔,他無法精确控制,眼下在這樣巨大的混亂裏,僅僅要依靠爆炸點的先後做推測,難度也是相當的大。一面奔走,他的手指一面在身側下意識地輕彈,輔助着記憶和計算。後方,石寶等人沿着他走過的路線疾奔而來,側面劃過了刀光,在他低頭的瞬間,從他的身側沖了過去。
兵刃交錯,甯毅在爆炸與火焰中翻過一堵院牆,沖過先前已經爆炸過了的彈坑,後方跟着的人緊追不舍,對方現在也已經有了經驗,隻要追在甯毅已經走過的地方,總是不會有問題。
如此在那火光中奔逃片刻,當對方又是一刀劈來,甯毅縱身躍出,在地上一滾,站起來時對方又已經逼近。兩把鋼刀在光芒裏撞在一起,甯毅踉跄退了幾步,陡然站定,一副等待着和對方過來的态度,那人手上兵器一揮,待要再次沖上時,陡然遲疑了一瞬,看了看腳下。
也是甯毅這時的威懾力太大,忽如其來的詭異神情讓人無法忽視。那人幾乎是站在原地下意識地與甯毅對峙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想要猛撲過去,腳下轟然爆開。那巨大的沖擊力将甯毅也推得踉跄後退幾步,手往地上撐了一撐,口中喃喃說着“還好“,才轉身發力繼續跑。
那一頭,蘇家的衆人已經抵達了運河支流的岸邊,有人掀開一層蒙布,露出下方一艘簡單結實的大木筏,開始陸續上船。而在這邊,就在甯毅的身後,破風聲呼嘯而來。
石寶此時已經從後方殺至,甯毅猛地一咬牙,朝着前方發力疾沖而去,這一次,他所取的幾乎是直線,石寶猛地沖上,一刀斬出,爆炸聲轟然而起,升騰的光焰将兩人淹沒下去。
“走、走錯了……”不遠處的木筏上,蘇檀兒直勾勾地看着這一幕,低喃了一聲“相公”便要沖出去,卻被耿護院、小婵等人擋在了筏子上。那光焰之中倒也不是沒有動靜,石寶的大刀還在揮斬,隻是在光影之中變得模糊,原本立在那邊的小片廢墟中,一根柱子被斬斷了,火焰吞沒下去,甯毅沖進那廢墟之中,随後又是兩起爆炸,淹沒了視線,爆炸的沖擊裏,兩道人影交錯激烈,更後方一些的地方,名叫劉西瓜的少女已經沖了過來,然而看見那樣的爆炸,終究柱着那巨刃停了下來,她的帽子早被掀飛了,氣浪之中裙擺飛揚,像是一抹黑色的剪影。
幾秒鍾後,渾身鮮血的石寶被掀飛出去,他狂吼幾聲,想要站起來,一時間踉踉跄跄的竟沒有站穩,又坐了回去,他身上都是因爆炸而形成的傷口,刀傷隻有一處,許是甯毅趁亂一劈,卻并不嚴重。另一邊,甯毅的身影自另一邊咬緊牙關朝木筏跑過來,他的身體一側明顯也染了鮮血,隻是比之石寶便好得多了。目睹着着一名,名叫劉西瓜的少女再度疾沖而來。
爆炸升起時,那少女從旁邊繞了小小的一個彎,甯毅撲上木筏,蘇檀兒等人要沖過來,他低喝了一聲“退開”,從懷裏掏出幾樣東西。後方的岸上,少女拖刀疾走,猛地躍起!甯毅一咬牙,在木筏上轉過身,手中的東西對準了淩空的少女。
砰的一聲響,像是有一團火光亮起在他的手中。
少女的身影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摔在岸邊的地上。
木筏駛離岸邊,朝着對岸的方向過去,有人支起了木質的屏障,防備那邊有石頭或是箭矢之類的東西過來。衆人的視野中,少女在地上搖了搖頭,一隻手握刀一隻手撐着地面,也緩緩地朝這邊擡起了頭,黑暗之中看不見她的容貌,隻有那雙眼睛倒顯得清澈,沒什麽憤怒的表情,看來甚至有幾分好奇和迷惘。甯毅癱坐在木筏上,惡搞地揮了揮手,随後左手往受傷的右臂上探過去,咬牙用力,将紮在那裏的一小塊也不知是木屑還是鐵片的東西拔了出來,扔進水裏。
“在下血手人屠甯立恒……”
距離漸遠,他坐在那兒喃喃說出這句話,但這時候再沒有大聲喊的力氣,心感無趣,最後躺倒在了木筏上,檀兒的臉、小婵的臉、娟兒的臉、杏兒的臉、耿護院等人的臉在視野裏晃動着,視野的一角有一道煙柱,中心是清澈浩瀚的星海。身體能夠感受到的,是城市四周在夜晚仍舊激烈的戰鼓擂擂,但至少在太平巷這邊,軍隊也開始趕過來了,接下來是他們該頭痛的時候了……
這艘木筏的準備,原本就不是爲了出城,城門外的運河流域應該也已經被方臘的人所占據,走運河毫無意義。木筏本就是爲了渡過河道,能多一個選擇而已。無論這次的無妄之災是誰引起的,太平巷那邊,自己這家人都肯定是回不去了。
河道不算太寬,木筏接近那邊岸時,這邊岸上,穿着藍色碎花裙的少女還在站着,一向跟在她身邊的中年人已經過來接過了那把巨刃:“茜茜小姐,該走了。”
“他好厲害。”少女偏了偏頭,“我要他……當軍師。”
距離這邊街巷地勢更高一點的一處屋頂上,有兩道人影正在黑暗中朝這邊看着,其中一人輕輕拍打着大腿,所發出的,也是與那少女類似的感歎:“好厲害啊……好厲害……”
“佛帥,那個人……要不要想辦法……”
“無所謂、無所謂了……”名叫方七佛的中年人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錢唐門那邊,感受着戰鬥的激烈,“厲害的人哪裏都有,忽然遇上一個,是讓人刮目相看,不過……無所謂了,大局在城外,這人雖然厲害,但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做不成什麽事了……我們走吧。”
圍城數日,城内局勢混亂煩躁,然而并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把握住此時整個杭州局勢的全貌。就連甯毅,在對于戰争并不熟悉的情況下,也難以把握住城外戰局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态。在錢希文等人眼中,武德營的士兵終是精銳,在傳來的大緻情報中,那戰場之上犬牙交錯,互有勝負,方臘那邊入過幾次城,但在武德營這邊原有準備的情況下,随後又被強大的攻勢壓了出去。
無從把握那邊的情況下,甯毅也隻能專注地将心思放在城内的狀況上,利用此時的官僚體系試圖在一兩日後抓住城内的方七佛等人,将這些搗亂者一網打盡。如果沒有這天晚上的這場狀況,或許一兩日後,就能真正的收獲成果。但這時候抱怨也是無用,隻能開始收拾心情,準備再與錢海屏等人進行下一輪的反撲。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一切都化爲泡影。
武朝景翰九年七月初四的清晨,杭州錢唐門在方臘軍隊的攻勢下正式告破,武德營守勢潰散,開始收縮,随後,爲杭州城内衆人的舉城逃亡争取了大概一天左右的時間——其實這也未必是他們主動争取的,據事後參與者的回憶,隻是方臘軍隊在追,他們也在逃,不得已發生了一場場的戰鬥。一天之後,杭州陷落。
農曆七夕的早晨,八百裏加急将這一消息傳入汴京,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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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城搞定,大範圍下的小視角,然後慢慢展開,一向是我喜歡的手法,隻是有些費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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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