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夾雜在暴雨之中的,是時而劃過的電光,雷聲陣陣而來,震動着黑暗中的城市。
常州是江南河航線上的一處大城,唐朝之時,曾有天下州府十望的美譽,但縱然因爲航線而繁榮起來,自然也比不得汴京、江甯、蘇州杭州這類的大城市。這樣的大暴雨裏,城市當中隻隐隐有些燈柱閃動,稀稀疏疏,隻在閃電偶爾劃過時,才在視野裏勾勒出城市建築重疊巍峨延展開去的景觀。
忽如其來的大雨在下午便将衆人殺了個措手不及,到得此時,常州的碼頭附近,仍有人影在大雨之中奔忙。實際上真正混亂的狀況在傍晚的大雨中便已經結束了,那時諸多航船靠岸,趕着上貨下貨,将船隻固定,此時仍在大雨當中忙碌的,基本是一部分出了意外又擔不起損失的商戶,花大錢雇了不怎麽怕死的船工,在這裏冒雨搬運着貨物。
整個碼頭上風雨怒号,偶爾閃電亮起時,顯出仍有活動的大概是兩到三處,位于碼頭東側一處地方的人顯然是最多的,眼見那波浪推了河裏密密麻麻的船隻起伏湧動,一艘貨船附近仍有許多人在搬了東西上下,在風雨聲中,這些人猶如蝼蟻,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大聲呼喝。貨船當中有着火把的光芒,不遠處屬于碼頭的房子裏也在亮着光,他們此時,便是在試圖将貨船上的一些東西搬進房間裏去。
這貨船屬于江浙一地的一家大商行所有,東家姓樓,這次貨船運了一船貨物南下,到常州附近時船身出了些問題,正好又遇上大雨,倉促靠岸。原本以爲停在碼頭之中避過這場大風雨再說,但入夜之中才發現貨船的問題更加嚴重,船上又有許多貨物,爲避免出現更大的問題,隻好雇了舍命的工人,先搶下一些,減了船身的重量。
當然,雖然說這樣的大風大雨天氣裏,又沒有足夠的光照,工人們随時可能被風吹倒或是掉下水中,但河水畢竟不深,這些船工們多半頗通水性,又是夏天,掉下去也未必會有事,若非如此,恐怕再了花大價錢也不會有人來的。
這時候,滿天滿地的都是大雨中呼嘯的風聲,距離碼頭近些,便能隐約聽見成百船隻在水面上搖晃的吱呀混亂聲,船工們搬運着貨物在雨中搖搖晃晃地穿行,去往碼頭便那亮着火光的房間,那房間此時看來也有些簡陋空曠,全身濕透的船工們搬了貨物進來,碼在中間,便有商戶家的夥計忙忙碌碌地清點記錄着。
房間一側的窗口前,幾個人正在朝外面的黑暗中投去目光,看着那在雨中隐約沉浮的船身。爲首的是一名衣着明豔的女子,頭發也已經濕了,後方的婢女遞來毛巾,她便拿着順手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其實窗戶外也一直有雨飄進來,不過另有一名做書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她身側,爲她擋去了一部分。
“船怎麽樣了?能修好嗎?不會沉吧?”
問話的便是那明豔女子,問完之後,旁邊一位從外面跑進來的男子一邊擦着臉上的水珠一邊答道:“回小姐的話,已經進了碼頭,應當是沉不了,不過這等天氣實在太壞了,修補也難,船上的貨還是得搬下來一些才行。”
“那就繼續搬。”
“知道。”
那男子點頭應是。這話說完,女子又朝窗外望去,面色有些陰沉。這一船的貨物中有不少是瓷器這類易碎品,經過眼下的事情,必然損耗不少,她的心情不好。旁邊爲她擋去半身雨的男子便回頭道:“舒婉,大家都在搬了,你也沒必要一直站在這邊看着,讓雨淋了也不好,不如進去一些吧。”
這對男女大概是一對夫妻,女子瞥了他一眼,目光仍有些陰沉,随後才豁然一笑,扭頭走開了,書生打扮的男子便又笑着走過去,兩人在牆邊說着些什麽,男子顯然在努力說些有趣的話逗那女子笑,旁人——包括丫鬟在内——則都知情識趣的走開。那女子與男子說得幾句,就又朝窗外看一眼,顯然仍在擔心貨船的問題。
如此又過得一陣,碼頭一側,便又有一艘航船在這暴雨之中朝岸邊駛過來了。那是一艘兩層的畫舫,看來也是有些家底的人出遊,遇了這風雨,才朝常州這邊過來。暴風雨中,行駛得算是相對平穩,船艙中火光晃動,該是點了火把在照明,在黑暗中映出人影來。
這時候過來碼頭靠岸倒也不是什麽非常奇怪的事情,畢竟偶爾也會有落單的。那畫舫停靠的位置距離這邊并不遠,于是倒也引起了些許的注意,這樣的天氣裏船隻靠岸并不容易,那船上的夥計們拿竹竿撐着岸邊,全力調整了許久,才艱難地将畫舫停穩。随後從上面下來的人也極爲費力,由于風雨太大,伸下來的闆子搭不穩,搖搖晃晃的基本隻能跳下來,那幫人披了蓑衣,當中有女子、小孩,便由先下去的男子扶住或接住,好一陣子幾十人方才下完,到不遠處的屋檐下躲着,點起火把。
雖然風雨頗大,但當中的幾個孩子還是比較開心的,口中叫着什麽“大威天龍”的古怪話語在屋檐下亂竄,也有探頭朝這邊看的,随後便又被他們的家長叫了回去,大概是清點了人數,随後商量着自碼頭離開。
這等天氣,誰都是無暇他顧,這邊房間裏的人也隻是朝那邊看看,終究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貨船問題。那名叫樓舒婉的女子與書生聊了一陣,随後便又開始皺着眉頭詢問船隻與貨物的事情,隻是在某一刻朝門外那邊的屋檐下投過目光時,恰巧閃電劃過去,她也微微愣了愣。
那屋檐下三隻火把在衆人的手中亮着,被風鼓舞得激烈擺動,光芒原是沒有多少的。一些人正笑着說話,将身上的蓑衣解開,随後卻又收緊,閃電劃過時隐約可以看見他們或她們臉上的笑容。在這等天氣也能說說笑笑的,足見心情不錯。倒是其中一張面貌,似乎微微勾起了這邊女子的記憶。
“嗯?舒婉,在看什麽?”
樓舒婉張了張嘴,随後,目光轉過旁邊男子的身上,卻是變得淡然與不耐起來:“沒什麽。”
這種天氣,終究是看不清楚,那倒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記憶,她搖了搖頭,将心思回到自家的生意上來,這次耽擱一下真是不爽,該死的雨天,随後又覺得旁邊的男子實在是啰嗦了,有些不喜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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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雖然不好,但眼下事情着急也是無用,不久之後确定貨物搬得差不多,船隻的情況也稍稍穩定,她們便離開碼頭,一路冒雨回去了客棧。樓家的生意主要是在杭州,常州隻是路過,住的倒是這邊數一數二的客棧,這天氣突如其來,投宿的人倒是不多,她們晚上出門,這時候回來,倒也顯得冷清。
吩咐丫鬟打來熱水簡單洗了個澡,樓舒婉叫來一名随行的管事,商量了一下貨船的問題。夏日的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可能持續好幾天,但船壞了走不了,上面大部分貨物并無問題,隻有其中一小部分,因爲答應了别人的,經不起耽擱,于是便得考慮租船的問題。這事情稍作商議,待那管事的離開,在另一間房裏同樣做了梳洗的書生也就過來了,想來知道她在安排生意上的事,已經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她心中有事,那書生關了門,說笑幾句,便來抱她,欲行歡好。她心中不豫,微微皺眉,隻是也不做推拒。不過,才被脫了外衣,便聽得下面大堂有人敲門,随後似是進來了不少人,她心中好奇,将書生推開,又披起外衣,啓窗望去,大概有二十餘人正在大堂中脫去蓑衣,兩個孩子跑來跑去,便是在碼頭上見到的那些人。
“怎麽了?”
書生靠近過來,也透過了窗戶朝外看,女子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在大堂衆人間巡弋着,好半晌,方才推開那書生:“你且去睡吧,今夜我不想……那裏面有個人我認得。”
“嗯?”書生感興趣起來,探頭朝下面望,“看起來,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出遊呢。”
這等天氣,雨傘根本沒有用,這幫人雖然穿了蓑衣,但找到這裏,全身上下其實也已經濕透了。當中幾名女子一時間不好換衣服,便找來了薄披風披上,隻從幾名女子的衣服上看來,這幫人家境還是頗爲殷實的。
這時候大廳内場面混亂,掌櫃、小二忙着安排房間,進來的衆人忙着吩咐燒水、提行李,一時間顯得極爲熱鬧。當然,當中的丫鬟、主人在片刻間倒也分得清楚,其中一名女子手攏着濕發,側着頭朝周圍的人說話,似乎也是在安排事情,倒有幾分樓舒婉平日裏的神色,這女子身材高挑,樣貌也是極美的。書生看了幾眼,樓舒婉便指了指她。
“這女子姓蘇,我以前見過,倒是認識的。她家在江甯,好幾年了,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
“要出去相見嗎?”
“倒是不急……”樓舒婉說着,又想了想,“不過……她有船,似乎也是南下,若是這樣……”想到這裏,又朝下方望去,眼見着小二似乎安排好了房間,領着人上來,她關了窗,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後,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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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