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種子

第204章 種子

夏季,蔚藍的天空中點綴朵朵白雲,江甯氣溫宜人,城内城外一派悠閑,明媚的夏日陽光中,一條條道路,一所所庭院間落下點點樹蔭,鳥兒飛在河床上的畫舫間,古老的城市裏行人來去,酒樓茶肆當中響着藝人說書、彈唱的聲調,清茶的香氣與好友們彙聚交談的聲音混在一起,化爲點綴這季節圖卷的一部分。

時間是下午,位于城市一側的院子裏有烹煮的茶香,梧桐樹的落蔭将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又是明明暗暗地渲染得斑駁,也是在這樣的庭院間,少年的聲音在響着。

“……孟子有雲,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聖人所言,固是至理,然而自古以來,一時多助者,卻未必爲得道,失道者、寡助者,亦往往自視爲得道之人,究竟何謂大道……孔子有雲,鄉願,德之賊也,由此句可知……”

少年身材不高,面容看來還顯得稚氣,年紀大概是十一二歲的樣子,隻是一身白色長衫,頭上綸巾潇灑,看起來倒是如同成熟的小大人一般。實際上此時一般人家的孩童在十一二歲時未有太多世面可見,總還是梳着孩童的雙角束,也就是分開兩邊的發髻,因看來像角,古稱“總角”,詩經中也有“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句子。

但這些事情,總也有各種區分,此時的孩童通常是在十五到二十歲間冠禮,以示成年。然而若是農家,往往十三四歲成親生子的也有,許多人十五之前也就得擔起家庭的擔子。若是城裏的孩子,蒙學之後,了解的東西多了些,便往往以文士自視,此時社會上文風盎然,一些孩童少年能寫得幾首詩便往往一副儒衣綸巾打扮,小大人也似,倒也是朝氣蓬勃,隻要打扮簡單些,倒也無人去說什麽。例如十五六歲的少年滿口文辭,指點江山,相攜狎妓的,那也不是什麽出奇的事情。

此時在庭院間說話的少年便是甯毅弟子之一的周君武,他在以往都還是活潑的孩童模樣,隻在最近這一年間,倒是顯得成熟起來。當然,十一二歲的孩子,再成熟也有限,但主要是心中有了些想法,不再如往日一般玩鬧度日,便也自覺“長大”起來,他樣貌本就清秀,這時候一身小書生的模樣,倒也顯得有幾分英氣。

這時候他站在那兒說話,一邊說,一邊想着,組織言辭,自然是爲了回答院落中長輩的問題。樹蔭之中,秦嗣源與康賢正下完一局棋,随口問了幾句,他便針對“大道之辯”做了一番論述。院落一旁,也有一名少女坐在矮凳上看着這一幕,少女年紀也不大,頭上仍梳了雙丫髻,身上粉白的夏日衣裙,襯出纖秀的腰肢與穿着鵝黃牙白繡鞋的小巧雙足,少女雙手托了下巴,在那兒微微笑着望了這一幕,手上一把團扇,由于天氣不算熱,她隻是偶爾扇一扇旁邊小火爐上燒熱水的茶壺。這自然便是小郡主周佩了。

甯毅離開江甯已經有好幾日了。這對小姐弟雖然還在豫山書院挂個名,但基本上倒是脫離了那邊的學習,如同以往一般,他們的學業基本上還是由康賢掌握全局,自然也有王府或驸馬府中其他的夫子代爲教授。周佩還未及笄,但畢竟年紀“大”了,對于她的學習進度,隻随她的喜歡,要求并不嚴格,隻是對小君武還是有相當要求的。

當然,雖然常常被強勢的姐姐欺負,但周君武的腦瓜本身還是聰明的,學業算不得頂尖,倒也是中等水平,不至于會太差。

“大道之辯”是個相當萬精油的題目,這題目不是秦嗣源與康賢出的,而是少年根據康賢說的幾句話給扯上去的,随後洋洋灑灑的一通,兩位老人聽完,倒也是相視一笑。

“花團錦簇。”一個說。

“大而無當。”另一則如此評價。

評價算不得好,但作爲考驗少年獨自思考能力的題目,總算是過了關,小君武也知道兩個爺爺的性格,自己也摸着耳朵嘻嘻一笑。其實師父去蘇杭之後,秦家爺爺也将要啓程上京了,今天過來,看見有些東西都已經打好包。驸馬爺爺這幾天來下棋,大抵也是準備要送别的。

“你師父離開之後,轉随王府中幾位夫子學習,恐怕與豫山書院當中的進度不同。學業可還跟得上,聽得懂嗎?”秦嗣源笑道。

“聽得懂。”周君武行了禮,也笑起來,“其實,張夫子他們已經考過學生的進度了,也是接着之後的課程講的,還把先前的給說了一遍。隻不過就算是之後的,幾位夫子說的時候,學生也老覺得已經知道好多了。師父以前授課,總是洋洋灑灑地說很多不相幹的東西,可現在想起來,往往他在說前面的課時,便已經把後面的東西講到了,所以雖然有很多還未學過,但夫子們一講,就覺得很熟悉,也很好理解。就是……嘿嘿,枯燥了些。”

這樣一說,兩位老人相視一笑,随後倒也是闆起了臉。康賢道:“勿要自滿,張夫子他們也是當今大儒,頗有學識見地。各人教授的方法不同,你雖然覺得理解了些,卻未必能學到張夫子的學問真谛,他們所說所言,雖聽來懂了,但越是這樣,越要細細思考。”

君武恭謹地點頭:“是的,師父走時,也是這樣說過的,他說,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本領,當學生的,應當學會思考,好的東西,都要學過來,至于何謂好的,總是要以後的實踐裏慢慢驗證。想法怎樣活躍都可以,就是不能傲慢。”

“似立恒這樣當人師父的,倒也真是難以找到了……”秦嗣源失笑,康賢沒好氣地搖頭,周君武倒是爲着這師父微微有些自豪的樣子,一旁托着下巴的小郡主微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似乎正在想着些什麽。秦嗣源随後又考了一下君武對四書的掌握,又與康賢聊了一會兒,沏了一壺茶,準備擺開新的棋局時,又說起甯毅的事情。

“立恒離開江甯之前,倒是與他說了上京之事,隻是立恒心中似乎還有顧慮。他心中所想,其實一向令人難以把握,以往他隻談做事,不談救國濟民,在我看來,看來也是他心中對于那大道,有所顧慮,因此慎之又慎。”

康賢點了點頭:“他做事是極有辦法的。隻是以往倒也看得出來,對于世俗官場,總有些不以爲然。他若是能想通出來幫你,你在京城,做各種事情阻力倒也是少些。”

秦嗣源微微搖了搖頭:“立恒做事,一向沉穩,隻是看他風格,目标卻又往往激進徹底,偏偏他自己有這樣的能力,他心中恐怕也是明白的。離開之時他曾與我說過,若真要出來做事,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我最近也在想,聯金抗遼,最後到底會是個怎樣的結果,我也不知道,金國大了,誰知道會不會是另一個遼國,有時候,有好心,未必能做成好事來。”

“至少有機會了,金遼兩國打起來,我們隻要把握機會,打勝幾仗,便可以收複山河,但若在這樣的機會中還打不勝。那總不至于是你一個人的事。”

“若是這樣……國家也該亡了……”秦嗣源皺着眉頭,想起這句話。其實若是一般的小民說起來,這話真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在這裏自然無妨,康賢也皺起了眉頭。秦嗣源壓低聲音,“其實啊,我覺得立恒顧慮在此。”

“嗯?”

“他心中所想,一向如他做事的風格,簡簡單單。那日我聽他說出這句話來,看似玩笑,實際未必。或許在他看來,我朝積弱至此,若然真有那一日,有此這等機會都抓不住,這等家國……便是該亡了……”

“豈能如此……”

“機會已經有了,此去汴京,我自當配合李相,由其整頓軍務,但能否做好,恐怕仍是困難重重。呵,自古以來,天下之事,便是小小變革,都是困難無數,欲行大變革者,十有八九,難有歸處。他說:‘你老人家前途未明,不跟你混。’呵呵,雖是玩笑,但這些事情,立恒怕也是想得清楚,他有這見地,恐怕對于如何去做,如何抓住這機會,其中困難,也是想過了,他或許是想得太難,心有成見,因此望而卻步。在我想來,這才是他一直推脫的理由。”

“難也總得有人去做。”

“事情越是激烈,變革越多,越難知道後來結果,立恒恐怕是覺得自己做事風格太過激烈,他終究未曾進入政壇,單憑想象,怕自己日後過于執着,因此才起的隐居之念。我這幾日想來,也隻有這個理由了。”

“呵,未曾做過,便自以爲了解,是否太過自大?”康賢笑道。

“若是旁人,我也會這樣說,二十出頭,就算自視甚高者,預估将來,也不過認爲自己能當個知縣知府。但立恒這人,我卻不好說,隻是在江甯的幾次事情,行事老辣,年輕一輩中,我也是平生僅見,他天生能看見人心所想,并且能将之操控在手,以達成目的。此人若在亂世,必爲枭雄,隻是他對自己的能力既有認知,又有節制,才是我真正欣賞的地方。如此次我邀其進京,他心中未必是真正排斥,但一方面對将來困難有認知,另一方面對自己做法有認知,因爲怕做成壞事反倒有所克制,這在我看來,反倒不是畏縮,而隻是讓我更加欣賞他了。”

老人又笑了笑:“不過,他出不出世我倒是不擔心,有這能力,遲早是會出來的,先待他自己把一切想清楚吧。”

兩人此時說話,并未避開旁邊的周君武。他畢竟與一般的學生不同,若是一般的學生,尊師重道這是最重要的事,兩人勢必不會在他面前談論他的師父,但君武畢竟是康王府的小王爺。雖然說武朝對宗師管理得嚴,但另一方面,周君武還是康賢的弟子,康賢的妻子成國公主名下大量的皇家産業,雖說康賢與周萱自己也有兒孫,但将來這些産業要傳下去,需要上面點頭,君武其實是要作爲管理者之一來培養的。甯毅畢竟是個太難把握的人,将來若真有什麽事,兩人此時的評價,就會成爲君武心中的一大參考。

當然,也是因爲這是正面評價,兩人才會說上一說,他們談論之時,君武也皺着眉頭表情有些猶豫,待到說完,方才笑了起來。秦嗣源微笑着看他一眼:“君武方才論述大道之辯,其中倒也有些是立恒的看法吧?”

君武微微猶豫,随後點頭:“師父也說過的,不過……這段之上,師父似乎也有些欲言又止。”

“呵呵,你師父是怕說得太激烈,反倒吓壞了你們。他這人啊,恐怕會說,用完之後好用的才是大道,說的都沒用。不過,君武你随着立恒,我覺得,學得最多的不是詩文字句四書五經,而是如何去看事情想事情。你覺得張夫子他們教的許多都變得易懂了,固然也是因爲立恒提過,但主要還是你更加會想了。”

君武用力點頭。

“但是太早學會想,未必就是好。”秦嗣源微笑着,“其實讀書之人,識字認字,最後都是讓人增廣見聞,然後學會怎樣去想。隻要真正學會了怎樣去想,再學其它,都是舉一反三,事半功倍。你的師父一貫教學是爲了讓你們盡早的學會想,所以他說那些故事,引導你們去動腦筋。這樣你們就學得更快。可你們現在年紀太小了,閱曆不夠,想得多了,其實有失偏頗,到最後,便恐怕會目中無人了,覺得張夫子比不了甯老師,進而覺得張夫子說的不夠有道理,甚至可能會開始覺得古聖先賢的文章有謬誤……你有了自己的想法,就開始目中無人,夜郎自大!君武,這些話,你要記清楚。”

秦嗣源待小輩一向寬厚和藹,方才康賢說君武的論述“大而無當”,他也隻是說“花團錦簇”,但這時說着,表情卻開始嚴肅起來,到最後,甚至變得有幾分嚴厲。君武也連忙是肅容坐正了,聆聽教導。片刻後,秦嗣源的表情才放緩。

“所以一般來說,老師教導弟子,初時隻是讓你們記得,等到你們真的年紀大了,可以真正見到一些事情了,才讓你們想,這樣你們的根基就紮實得多。當然,我并非說你的師父教導有誤,隻看他叮囑你的事項,便知他對此也是非常重視。他有所控制,可你畢竟是個孩子,秦爺爺快要上京了,因此想要對此再叮囑你一番,會想,是好事,但如你師父所言,切忌傲慢,其他人說的話,就算你不以爲然的,就算覺得陳腐的,也務必用心記住,隻要能記住,往後你大了,一一印證,也會發現旁人爲何會那樣想,會發現其中道理,那樣做,你必能發現其中的好處。”

少年肅容行禮:“君武記得了。”

“如此便好。”秦嗣源笑着,“不過,當初你與立恒所學,雖也學習四書五經,但主要的怕還不是爲此吧,那格物之學到底如何,君武你覺得有用嗎?如今也該有一番見解了吧。”

“有用、有用啊。”君武一向活潑,方才接受考驗聆聽教誨,也是顯得積極,但一說到格物,小男孩的臉上才仿佛陡然放出光來,點頭點頭再點頭,“格物就是、格物就是……”

他仿佛要向人推廣這一概念,但一時間倒也難以組織出驚人的言辭來,秦嗣源笑道:“噢?”

“呃,格物就是……師父說過一句話,物理的……哦,格物之學的根本,就是大膽的猜測。”

“猜測?”

“嗯。”君武點頭,“不管看見什麽事情,都可以猜,猜它是爲什麽,然後做出一個可以用的公式或者理論來,但這個理論,必須放之天下而皆準,隻要有一條配不上的,就得把這個猜測推翻,然後繼續猜……”

“就是猜?”秦嗣源皺着眉頭,理解着這些東西。

“嗯,一般還是用推敲的辦法,不過師父說一定要有想象力,如果有什麽事情你一點都不懂,想要弄懂,首先就得猜了。嗯,師父說過的,有些基本的道理啊,比如,任意兩點之間,都可以畫一條直線;直線可以任意延長……”

君武開始唧唧呱呱地講述起他學到的格物學基礎來,看得出來,小男孩簡直有點傳教的架勢,俨然要通過自己的講述将“很有道理”的格物學推廣給秦家爺爺,老人家聽着那些簡單的道理:“這些東西,還用猜麽?”

“這是基本的組成嘛,秦爺爺,格物學不能想當然,雖然說理論可以猜,但驗證過程一定要嚴謹,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要絕對精确才行……”君武用力地推廣着從甯毅那兒學來的概念,“這些東西一步一步,可以組成很複雜的東西,秦爺爺,天地萬物都是這樣來的,學了它,我們就可以知道,稱爲什麽可以稱東西。杠杆爲什麽可以傳導力……力啊,呐我們再這裏放個石頭,作爲支點,這邊用力壓下去,那邊就翹起來,它會翹起來多高,我們可以算,然後在那邊放一個齒輪,齒輪會怎麽動,齒輪之後可以有另一個齒輪,然後再加杠杆,就像水車啊、風車啊,我們可以做出很複雜的東西來……”

“水車風車不是已經有了嗎?”

“但是可以更複雜啊。秦爺爺你不知道,師父給我們設計過一個很簡單的東西,從一個水車開始,加上杠杆,齒輪,然後我們弄一塊印刷的闆子,闆子升上來,就會有個刷子刷了墨汁塗過去,然後闆子壓下去,可以印出一頁書,闆子升上去,另外有個爪子,就把印好的書頁拉走,把另一張紙拉過來,然後砰的再印……砰的再印,師父說這個叫流水線……”

小男孩畢竟口才不算非常好,說得太複雜了,手舞足蹈:“當然,還得考慮紙張的韌性,墨汁的均勻,機器的損耗。但這些都是可以算的,就算是紙張,隻要我們弄清楚紙張爲什麽可以成爲紙張,我們是可以造出更好的紙來的,師父說這是因爲植物纖維什麽的,我們現在還不太懂啦。哦,還可以計算鐵的好壞,秦爺爺你知道嗎,鐵之所以又硬又脆,是因爲裏面有可以燒的東西,就是碳,碳越少,鐵越有韌性,就是不容易碎,也不容易生鏽……”

秦嗣源此時已經在望向康賢了,對于甯毅的格物,他當初沒有詢問太多,曾經也是有些不以爲然的。但這時候,才漸漸聽出了一個輪廓。而君武随着甯毅學的那些東西,康賢必然是知道的,兩位老人對望一眼,秦嗣源道:“大膽的猜測,但要用最認真的推導,每一步都得扣上……”

康賢點頭:“具體的,現在還看不到太多,但立恒跟君武說的一些東西,我這邊都有讓人記下來,去想。現在有個小冊子,明天我讓人拿給你看看,老實說,隻是這猜測、推導兩項,真要做起來,博大精深。但……其中恐怕也會有些麻煩,你可以幫着想想。”

秦嗣源點點頭。旁邊的君武并不理解“麻煩”是指什麽,他覺得要完成推導肯定會有麻煩,這時仍在興奮地說話。

“秦爺爺你有沒有想過,風筝爲什麽會飛上天?孔明燈爲什麽會飛上天?因爲風吹過來的時候,風筝斜着一個角度,因爲這個角度會把力分解,變成一個往後,一個往上,隻要風一直吹,就會一直産生往上的力,隻要我們可以做一個很大的翅膀,一直往前,達到一定的速度,就可以飛起來……當然,師父說這個需要更堅韌的材料配合,隻要我們能弄懂風箱的道理,就可以弄出更好的風箱,把爐子弄出更高的溫度,弄出更好的鐵,也可以生産出更不容易破的布,反正不管怎麽樣,我們最近已經在算了,隻要有大的受風面積,有多大的速度,我們就能飛起來……我一定可以造出能飛起來的大風筝的……”

他說到這裏,目光之中有些狂熱的憧憬,兩位老人一時間在思考他說話中的内容,倒是沒有注意到這種表情,随後君武又搖了搖頭:“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啦,基礎工業的發展也要很長時間的……”他複述着甯毅的說話。

“反正師父走的時候呢,讓我們去想幾件事情。第一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萬事萬物都有力的作用在裏面了,可是……這個力是怎麽來的……”他在地上跳了跳,“我們一跳起來,就立刻往下掉,爲什麽會往下掉,蘋果爲什麽會往下掉,大地爲什麽會拉着我們呢,我們爲什麽不是往上飄……”

“這個,立恒也讓你們想?”

“嗯,這個隻是想想,當然要想,我現在也覺得奇怪呢……第二個問題是,爲什麽我們在海邊的時候,看見船開走,桅杆總是最後消失的……”他打了個寒顫,“爺爺,這個很吓人的,我們看見東西都是直的,如果桅杆總是最後消失,說明……”

君武咽了一口口水,然後拿出一張紙來,眼中泛着詭異又恐怖的光,将紙偏了偏,弄成一個小拱橋,用手往中間切了切:“高的一邊是地,低的一邊是海,爺爺,我們的世界是有坡度的,它像是一個圓,往海的那邊滑下去,如果它滑到九十度,爺爺,你說那是什麽……我覺得海的那邊,肯定是個大洞,也許像是一個大漏鬥,但是海水又沒有往那個大洞倒下去,這就要想到師父的上一個問題了,爲什麽有一個力拉住我們……爺爺,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因爲有力拉住我們,我們才沒有掉下去啊……可是世界爲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老師一定是在想這些理由,所以才問我們的……”

世界是斜的,海的那邊有個大漏洞,秦嗣源與康賢想想,覺得難以置信,但結合海面上船隻果然是桅杆最後消失的道理來想想,還真是有些恐怖……

君武搖搖頭:“不過師父說這兩個問題我們隻是想着玩玩就好了,他大概怕吓到我們,可不知道我們這麽快就已經想出來了……不過,師父的第三個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秦嗣源此時也有些感興趣:“立恒問什麽了?”

君武站起來,走到一邊燒水泡茶的小火爐邊蹲下,看了一會兒:“師父說,物理學……呃,格物學最重要的發展途徑之一,就在這個茶壺上……”

“茶壺?”

“嗯。”小男孩點頭,回頭看了看兩位爺爺,“師父忘記了,他以前随口跟我們提過的……秦爺爺,如果堵上茶壺的口,我們把蓋子按着不許茶壺出氣,我們按得住嗎?”

“氣總是要出的,怕是按不住吧。”

“氣會把蓋子頂開,這裏就有力了,如果這個茶壺大一點,力就更大……師父教過我們的,隻要用杠杆,用齒輪,用這樣那樣的東西,總可以把這股力傳出去,隻要能做出這種東西來,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了……”

小男孩跳了起來,回頭笑道:“師父以前有一次說過,他說,人力有時而窮,畜力也有時而窮,不管你有什麽千裏馬,馬車最多都隻能跑那麽快,因爲再厲害的馬也隻是馬。可有杠杆齒輪這些東西組合起來,機器不一樣,一個水車,它的力氣就比馬大多了,可水車不能走。格物學的第一個目标,就是便于攜帶的動力源!”

什麽機器、什麽便于攜帶、什麽動力源之類的詞語,基本上都是甯毅的說話方式。甯毅來這裏這麽久,基本已經溶入這個時代,但興之所至說起很多新東西時,便不理會這個時代的語法,反正你能聽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他都不強求,君武與他相處這麽久,便将這些說法都記下來,當成了學習格物學的指導綱領了。由于記得這些,因此當甯毅一說,他不久便想得明白了。

“總有一天,可以飛到天上去……”

小男孩看着那茶壺,喃喃說了一句。片刻,坐在小火爐邊的少女舉起團扇,啪的一下打在他的額頭上。

“好了,算學還沒學好,老想着這些。還做夢飛到天上去,不要命啦!師父前些日子還罵過你,說危險呢,不許再想了!”

“嗚。”小男孩捂着額頭,幽怨地看着姐姐,嘟囔道,“這是我的理想……”

很有理想的男孩有沒有被打醒一時間還難說,對于這格物之學的本質,秦嗣源與康賢一方面覺得聞所未聞卻頗有道理,另一方面卻也有覺得荒謬的地方,主要還是因爲君武說的那個大地是漏鬥狀的推論。不久後,秦嗣源緩緩說了一句:“若在草原之上,見人騎馬奔走,那可是哪個方向都是一樣的,這是爲何?若以此所想,這大地莫非是個圓的?”

他想想,随後笑起來:“無稽之談無稽之談,不過此等想法倒是頗爲有趣,呵呵。”

康賢也愣了半晌,随後笑道:“有趣有趣,若是圓的,這大地的那邊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樣子,大家豈不掉下去了?難道都倒着過日子麽?”

君武一時間頗爲苦惱,兩人笑了一陣,面上表情變得古怪起來,随後将話題調轉開,他們皆是極有智慧之人,雖然之前對西方的邏輯思考形式并不了解,但人想事情都是差不多,給出條件、原理,嚴格做出推論這種形式,他們也是瞬間就能适應。對這問題,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去想。

“方才聽君武一直說我們我們的,似乎除了你與小佩,還有其他人在學習這格物學?”

“也算啊。”君武點頭,很是自豪,“除了我和姐姐,還有學堂裏的兩位師弟,還有開平郡公家的小兒子,我最近跟他說了,他也覺得很有道理,最近要跟着我一起做風筝呢,哦,對了對了,還有康洛也覺得格物很有趣……所以我們前些天已經成立了格物黨,現在有六個人了。我是黨魁!”

周佩的團扇啪的又打在弟弟頭上,卻是笑着沒有說話,兩位老人一時間也有些好笑,他學堂裏兩位師弟倒是姑且不說了,開平郡公家的小兒子今年才十歲,平日裏跟在君武後面跑,被他拉了進去,康洛則是康賢的小孫子,目前八歲。君武這家夥在一幫孩子之間人緣還是挺好的,立即就将他們拉了進去。

“看起來,這格物黨發展會很快。”秦嗣源點頭道。

“我家中小奇、小新他們怕是也逃不掉……”康賢笑起來,拿家中幾個孩子開了個玩笑,他家中的幾個孫子裏,康奇七歲,康新五歲,恐怕也逃不掉被發展進格物黨的命了……

兩個老人的玩笑當中,小君武倒也微微有些生氣起來,決定不給康奇康新加入格物黨的機會了,反正他們也很笨,他目前發展黨員是很嚴格的,因爲每次要發展人進來,他都會好好地描述一番将來的前景,那可是飛上天去呢。

一定會有那樣的一天的……

夏日午後,距離另一段曆史上真實出現能飛上天空的載具尚有約八百年的曆史,小王爺在這庭院間回頭看看那茶壺,在心中滿懷憧憬地劃下了一隻大大的餅。

有些東西,在無聲之間紮了根、發了芽,便再也揮不去了……

與此同時,在那随意間扔下了種子的那人,此時已然乘船過了鎮江。他們原本乘船自長江東進,到鎮江停留幾日,随後方才啓程,沿江南河南下。這一片水域船隻來往繁忙,水流倒是不急,因此駛得也是緩慢悠閑,穿行一日,過了丹陽,将将進入常州地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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