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便是甯立恒?”
“水調歌頭的那個甯立恒?”
青山綠草,萬木回春,太陽斜斜的挂在天空中,上午的時間倒是還早。小亭當中,一幫京師文士原是将甯毅做成了最難纏的假想敵,口中說着施以手段,誰知說了半天回頭看看,這假想敵竟然已經打進自己身邊來了,一時間場面不禁有些尴尬,好在片刻的面面相觑之後,周邦彥等人還是回了神,表情難堪地問出問題來。
甯毅也隻得聳了聳肩表示承認。
如果大家真的都有針鋒相對的念頭,甯毅這下該算是先下一城響鈴得分了,不過,倒是一旁的李師師眨着眼睛錯愕地看他半天,随後的第一句話,便将情況扳回去:“小甯哥便是那個被人請了來刁難小妹的甯立恒麽?”
她此時表情純真,微微帶些委屈,甯毅一時間倒也感到有些難以應付:“呵,都是謠傳,我隻是過來看大家表演才藝的。”
“表演才藝?”
“嗯,和幾個朋友遊山玩水,看看美女唱歌跳舞。”甯毅剝開一顆花生扔進嘴裏,笑了出來,“刁難的事情,濮陽逸雖然找過我一次,但我對詩詞不是很熱衷,倒沒怎麽答應他,所以師師隻要注意濮陽逸請來的其他人就好了,我是好人。”
他口中說着隻爲看唱歌跳舞而來,幾人自是不信的,隻是他們方才在這邊商量着怎樣出題難倒江甯的文士,也不知道被對方聽到了多少,尴尬之餘,倒是不好提起刁難。何況從三首傳到了京師的詞作來說,甯毅的才學必定是極高的,無論是水調歌頭還是青玉案,幾人當中文才最高的周邦彥都自認做不出,些許小打小鬧在他面前,自然也隻是自取其辱罷了。方才幾人說得信誓旦旦,若真是到了正式場合再碰面,他們或許便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但這時候小亭當中,四人的氣場都有點被壓住的感覺,随後也隻能說些真正的客套話了。
“……其實呢,當年師師在江甯這邊學琴,住在那三蓮巷的東頭,小甯哥家住在巷子中間,那時候還小,每天看着他就拿着本書讀啊讀啊,大家都叫他書呆子呢……”
師師在那兒說着話活躍氣氛,也跟衆人交代着與甯毅之間的關系,方文揚笑着附和:“其實在下兒時也是傻書呆一名,與甯兄正有共同語言。”随後開口說起水調歌頭與青玉案在京師的流傳情況,以此爲話題,大家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談笑起來。
如此說得一陣,那邊的門口,于和中也就過來了,與衆人打了招呼,又與甯毅說道:“見了師師,果然是驚喜吧。”他與周邦彥唐維延等人的關系不怎麽好,周邦彥等人此時吃着水果,一邊咀嚼一邊也拿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心道這家夥怎麽把人找來的,這姓甯的看來有喜無驚,我們幾個倒是有驚無喜……
于和中還不清楚發生的事情,坐下自顧自地說笑,衆人應付幾句。甯毅想起在這邊也已經呆了不少時間,雲竹與錦兒肯定是已經進來了,當下起身告辭準備去這宅子前面,師師起身送他,他說笑幾句,但終于還是送到院子門口,随後讓春梅領着他過去。
“小甯哥真的沒答應那位濮陽公子要來刁難小妹麽?”站在院門處,李師師如此問道,聲音不大,低眉順目的。
甯毅看了她幾眼:“如果答應了呢?”
“那……小妹也隻好認輸了。”
“哈哈。”甯毅笑了起來,随後微微靠近了一點,輕聲道,“王家小妹,你可不像是會輕易認輸的人哪。”
李師師擡起頭來,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那目光亮晶晶的,随後小聲道:“我會……用力反抗的!”
“呵,待會見。”
“……待會見。”名叫李師師的女子揮了揮手。
随丫鬟春梅去往前方,對于這次的見面,甯毅還是覺得挺有趣的。能夠在某方面到達頂點的人都不會簡單,這個李師師,給人的感覺也是相當複雜。當初在三蓮巷的見面,她女扮男裝,是一種感覺,那時她是爲了回去曾經的地方看看,給人的感受相當溫和。
方才重會時,她有着如同鄰家姑娘一般的親切,後來大家坐在一起,這種親切裏又顯得有些優雅脫俗,送自己離開時那以退爲進的話語自然是假的,甯毅做出看穿她的姿态,她說自己回用力反抗的話,顯得俏皮也有着堅持的立場,但這樣的态度,仍然未必是真的。
面面俱到,這真是很令人激賞的内蘊,能夠成爲京師的第一名妓,自不會是出色的容貌就能成事,看着她跟人談笑,就像是在看一場賞心悅目的表演一樣。甯毅不禁搖搖頭,喜歡上她、一路追着過來的那幾個男人,倒還真是有些可憐了。
倒不是說這位師師姑娘天性涼薄,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長袖善舞往往是天賦,或許一眼便能看出他人的想法、欲望。她又做了這行,自也沒什麽可說的,隻不過她若真的喜歡上誰,想必是不會把喜歡的男人擺在這種情形當中的。
另一方面,送走甯毅,師師回過身來,微微捏了捏拳頭:“氣死了。”随後才往回走去。走回涼亭之中,于和中還在說着早上與“小甯”碰面的經過,說起他可能認識柳青狄,柳青狄卻不怎麽待見他,又說起大夥兒以前的關系,他、小甯、師師住在一條巷子裏雲雲。幾個人都拿看傻瓜的目光看着他,師師回來坐下,見狀撲哧一笑。
“哦,對了,方才我在江邊,看見過來的江甯學子可不隻是一個兩個啊,周兄唐兄在這邊商議如何應付,可有結果了麽?我方才倒是聽說,眼下被人稱爲江甯第一才子的甯立恒也要來,周兄覺得他文采如何?上次師師唱他的《水調歌頭》,我也是聽了的,技驚四座,那可是真正的好詩詞啊……”
于和中說得煞有介事,他文采雖然不及周邦彥唐維延方文揚這些人,但也還是不錯的,于詩詞好壞,自然能看出來,隻是這幾天倒并未認真打聽江甯才子的情況,于甯立恒,便也是隻知其名而已。這時候說起水調歌頭,假假的問一問,其實隻是爲了給周邦彥壓力——你不是厲害嗎,别忘了這裏有個更厲害的在等着你。不過他話一問完,幾人的臉色,也就更加古怪了。
周邦彥看他一眼,随後拿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如今銳氣已失,還怎麽好跟他挑戰?”
“呃?”于和中不明白。
師師又在旁邊抿嘴笑,那徐東墨瞥着眼睛看他:“和中莫非真不知道小甯的身份?”
“知道啊,那日我與師師一同去的三蓮巷,然後才重會的,你們可以向師師求證啊。”
“那麽和中便不知道,你與師師口中當初的那位傻書呆,其實便姓甯名毅,字立恒?”
“啊?他也字立恒?這麽巧?”于和中說完這句話,才終于反應過來,微微愣了愣,終于縮起脖子,看看師師,“不、不會吧?小甯就是那位甯立恒?”
師師點頭。
“那……你們方才已經比試了?輸了?”
于和中看看周邦彥等四人,他們說了要與甯立恒比試的,此時這副樣子,在他看來,顯然對方方才進來,幾人開了口挑釁,然後這麽點時間,這四人也算是京師的頂尖才子,竟然就輸了。這小甯到底有多厲害啊……心中震撼不已。
唐維延搖頭:“怎麽比試,人家進來就占了先機,四平八穩,又聽了我們方才在讨論如何刁難江甯學子,我們怎麽好意思立刻就依樣畫葫蘆找他比試。不過也罷,人家已經答應了這次不會出手刁難我等……”
他說到這裏,頗覺不爽,又搖頭道:“這算怎麽回事,他開口說不刁難我等,豈不感覺就像他已經赢了,呀,如此一來,我心中真是不舒服。”
幾人說起來,一時間都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方文揚道:“先前曾打聽過一些那甯立恒的傳聞,他在江甯通常不參與什麽文會,但據說有一次……似是去年還是前年的江甯花魁賽,幾個有名的學子作詩,他正好路過,往那兒一坐,衆人竟然不敢下筆。唉,水調歌頭、青玉案、定風波,這三首詞……”他想想,“确實讓人不太好寫。不過,待會若有機會,我還是想向他讨教一番,師師可不怪我吧?”
師師笑道:“你們文人的事,問我女孩子家作甚。”
說話之間,便又想起那日見面時的情況,其實那天見面,他手中拿着一卷破書,衣服上也有些髒亂,看來是剛剛幹了活的樣子。據說入贅的日子通常不好過,有的贅婿身份就跟苦力一般,要幫着女家做着做那,可是據說他入贅的人家家境不錯,還安排了那樣漂亮的丫鬟,一般的人家可是用不起,怎會讓他去做些苦力,便是以他如今這等名氣,想來也是沒什麽人願意刁難他的。
退一步說,他這等才學,當初爲什麽要選擇去入贅呢,這事情真是奇怪,讓人有些想知道。
方才自我介紹之後,對于“小甯”的真實身份,總是難以在心中建起确實的形象,“小甯”年代久遠,隻記得當初那個拿着書本的小書呆形象,甯立恒則太過虛幻,配上那水調歌頭的詩詞,很難想到是方才那個人寫的。這些想法掠過心頭之後,兩個形象,才漸漸的在心中融合起來了……
另一方面,甯毅此時也已經到了宅子前方,見到了雲竹與錦兒,問起了她們方才會與柳青狄吵架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