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下去,然後江甯城裏熱鬧了起來,一艘艘畫舫樓船,一家家青樓燈火。這裏的夜生活自然不止是逛青樓一項。看看秦淮夜景,嘗嘗糕點小吃,在茶樓上坐坐,聽聽故事小曲,不過相對而言,逛青樓确實是其中最爲時髦的一項。
城内城外緊張的局勢,幾年一次的水患,觸動不了這繁華奢靡的景象。有錢人始終還是有錢人,況且在類似江甯、揚州、東京這類富庶之地,官府的掌控還算是有力的。過些時日即便是關了城門,大部分的青樓妓寨、煙花之地還是照常營業,而且由于閉了城門,物價更高,收費也更高,可沒有其它地方可去的富人們過來的頻率也會變得更高,這一段時間,反倒會是這等娛樂場所的黃金時段。
與李頻、蘇文圭、蘇文興等人來到燕翠樓前的時候,其餘約好了的幾人也已經到了,這些大抵也是蘇家子弟的朋友,其中有兩名是沒多少名氣的才子,想來見見甯毅李頻。這次過來的不僅僅是二房的蘇文興蘇文圭蘇文田,也有三房的蘇文洛、蘇文季,平日裏比較親近蘇檀兒這邊的蘇文定也過來了,總之是蘇仲堪見人就招呼了一聲,今天反正是他出錢,讓蘇家一群小輩過來玩。
如同蘇檀兒所說,蘇仲堪這人不怎麽實誠,對于家主之位興趣肯定是有的。不過話得分開說,即便如此,他眼下也沒必要對甯毅弄點什麽無聊的小手段。這次的宴會隻是個閑筆,一方面以蘇家的名義送别李頻,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讓家中這幫孩子跟甯毅、李頻這兩人多接觸,畢竟家中這幫孩子不怎麽成材蘇仲堪是明明白白的,如果是爲了折辱甯毅,那恐怕也隻等于是打自己臉而已,何況還有個長袖善舞而且必定會站在甯毅一方的李頻在這。
燕翠樓不像那種常常會出幾大行首幾大花魁的青樓一樣出名,如同金風樓、绮蘭所在的凝雨樓這幾間名樓算是江甯青樓的第一梯次,燕翠樓便算是第二梯次中最好的一類。排名勉強能進江甯前十,服務和娛樂其實也相當周到,但說起來未必有金風、凝雨這般高雅,純屬品牌效應。
譬如說如果江甯知府或者驸馬康賢這等人宴客,說去燕翠樓,那是沒面子的。不過諸多富商平時還是喜歡來這裏捧捧場。文人當然也來,許多人沒那麽多講究,但來得倒不多,這裏畢竟并不是首選。
今天大家一路過來,并沒有人開口談詩論文。諸如蘇文興、蘇文定等人平日裏也愛當個才子什麽的,但此時也有自知之明。甯毅、李頻這兩人都在,江甯城中小有名氣的才子都不好在他們面前胡亂獻醜,之前還有陳季問遇上甯毅寫詩不敢落筆的事情,何苦談些自讨沒趣的東西。這些人分屬大房二房三房的都有,中間平日裏或者也有些摩擦口角,但這時有志一同,隻談生意,不說詩詞。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此時頗和兵法,蘇文興、蘇文圭、蘇文季這幾人都有在家中試着管理一個店面什麽的。一路之上蘇文季就跟甯毅比較聊得來,這小子号稱蘇家的小孟嘗,本身能力不足,但用人得法,本身态度放得也比較低,言語謙和。甯毅覺得頗爲有趣,人際關系上有長處,這就不錯,不過真正能管人的人,對人才也必須有權衡制約的能力,這方面恐怕就是弱點了。
這些能力需要長期培養,與本身資質、後來的教育也有關,要用一個本身有百分能力的人才,自己至少也得有六十分的能力才行。不是培養不了,但這等事情甯毅自然沒必要去說些什麽,路上聽蘇文季說着這方面的心得,一些商場趣聞,甯毅自然笑着點頭表示受教。蘇文季心中便更加高興起來,難得能在甯毅這等人面前表現一番,當然便又說得更加深入一些。
偶爾蘇文興、蘇文圭也會插入話來:“立恒,經商這等事情你不懂,你别聽他瞎說,他唬你的,太湖的那筆生意,文季這小子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誰說我不知道!”
“你就是聽你手下掌櫃瞎扯的,他們說什麽你信什麽……”
“我至少會分辨什麽事情有道理!”
雙方免不了吵起來,馬車之上甯毅與李頻便看得有趣,過得一陣,那邊又過來跟甯毅說:“要不然晚上你回去問二姐,看看她怎麽說……哼。”
盡管蘇檀兒是女子,大家此時對家産也在明争暗鬥,但真心說起來,不會有人否認蘇檀兒的商才。至于甯毅,他或許是個大才子,但對于經商之類的事情自然是絲毫不懂的。無論蘇仲堪還是蘇雲方大抵都跟這幫孩子說過當初讓甯毅入贅的理由是什麽,席君煜反倒是因爲太有商才才落了選,這一點毋庸置疑。
于是一路炫耀着商場上的心得,就在這些人努力地試圖将商場的精彩展露給甯毅與李頻看,并且表現一番自己的出色的時間裏,大家也下了車,在門口與幾個邀請來的朋友彙合。蘇文興首先進入燕翠樓,不一會兒,卻是在前方遇上了熟人。
大部隊進入燕翠樓大門時,已經看見蘇文興與薛家的薛進在那兒針鋒相對的冷嘲熱諷着,薛進的旁邊還有他的兄長,如今薛家年青一代的薛延,據說這是薛家今後的家主人選,另外也有些朋友啊、客人啊,看見蘇家突然進來十多人,也聚集過來了。燕翠樓的媽媽、龜奴見勢不妙,連忙過來說好話、打圓場。
青樓楚館爲争風吃醋容易上火,但此時不過幾句口角,大家也各有身份,倒不至于真吵起來什麽的。雙方都看着有趣,隻是薛進見到甯毅,臉色就有些不好。“道士吟過兩首”之後他基本就不敢寫詩了,老覺得被人嘲弄。這時候兩邊都有些鬧哄哄的,薛延與蘇文圭等人笑着打了個招呼,媽媽居中調停,薛進與蘇文興嘲諷了幾句,心中還在想着針對甯毅的話,甯毅身邊的李頻倒是與對面一人打了個招呼。
“青狄兄,你也在。”
“德新兄,幸會了。”
那邊也是一名才子,名叫柳青狄的,與李頻、曹冠等人也是名聲相若,招呼一打,薛進也擡頭介紹了一句:“這是家兄的好友,柳晏柳青狄。”這邊便是一陣久仰,薛進盯着甯毅,甯毅扭頭看青樓的布局擺設。
方才隻有薛進與蘇文興,便是口角與火氣,這時候人一多,看起來就有些和樂融融了。互相招呼幾句,口蜜腹劍暗暗諷刺幾句。薛延笑道:“燕翠樓特色,終究還是大堂這邊坐着舒服,我們今日在大堂這邊看看表演,不知諸位如何?”
這邊蘇文圭笑道:“薛兄慧眼江甯誰人不知,今夜薛兄既在這裏,我們自然也在大堂坐坐……我們去二樓。”
一般來說青樓的外樓一二兩層構造都差不多,基本是圍繞着前方舞台如戲院般的構造,這裏自然也有包間,也可以狎妓喝花酒,隻是舞台上的表演就比較大衆化,而且大庭廣衆之下,自然也不可能對作陪女子們做出太過分的動作來。誰到這裏來也不是爲了看戲什麽的。若真有心狎妓,深入發展,還是得換房間,甯毅一路随着上樓,扭頭問李頻道:“這幫家夥又打算怎麽争風吃醋?”
李頻笑了起來:“燕翠樓外堂的表演也是蠻花功夫的,例如呂霞之類的當紅女子,有時候不受提前邀約,她們在外堂表演,若是看上了誰,下台敬上一杯酒,然後才會随之入内堂作陪。呵,大庭廣衆下的一杯酒,這事情挺有面子的,商人、才子,誰都好,都喜歡這等各使手段奪得美人歸的情節。”
甯毅點點頭:“這麽說起來,要看上誰,大概還是得花銀子了。”
“這個自然。”李頻笑道,“當然也不隻是這麽單純,譬如你是老相好也行啊,或者幹脆立恒你爲她寫一首好詩詞,她自然過來将這酒敬你。總之無非是這等路數,要出風頭,也得下些功夫才行。”
“喔,待會李兄可是打算寫一首奪得美人歸麽?”
“這有些難,那柳青狄的詩才可是不輸于我,何況你看薛延他們的表情,分明是此地常客,赢定了。當然,你的這班兄弟怕是也知道這些,之所以有信心,無非是見到你我二人皆在此地,待會若隻是我寫詩,就算輸了,呂霞多少也得上來打個招呼,但若立恒你也寫上一首,第一才子、鬼才之名,再加上你這班兄弟銀彈攻勢,這事情結果,可就真的尚未可知了。”
“喔,總之很有面子……”
“哈哈,便是爲了面子……”
走向二樓能看表演的包間時,兩人說笑起來。事實上李頻對這類事情還是蠻感興趣的,就算甯毅不寫,他多半也會寫上一首,接接那柳青狄的挑戰。甯毅回頭看看,隻見下方大堂裏,那名叫柳青狄的書生似乎也正朝這邊望過來,笑着揮了揮手,很是友善的樣子。不過甯毅的目光劃過去了,因爲忽然間,舞台一側一個房間窗口的景象将他吸引了過去。
那房間窗口看來并不起眼,因爲在舞台側面,估計也不是用于宴客的地方,甯毅會注意到,是因爲方才勸架的媽媽此時正朝那邊進去,然後……甯毅看見了那裏露出來的一張臉,竟是聶雲竹。
這女子也不知在那房間裏看了多久,這時候甯毅的目光望過去,她頓時笑起來,朝這邊輕輕揮了揮手,甯毅也笑着揮手時,另一道身影從那窗口一邊探了出來,那也是一名女子,她有些好奇地望望聶雲竹的表情,随後在大廳裏搜尋着熟人的身影,看見甯毅時,眼睛眨了眨,整張臉皺了起來。這是元錦兒。
感情這兩個家夥跑過來賣皮蛋麽……
心中正在想,那元錦兒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聶雲竹笑着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說話辯解。随後隻見兩人打鬧一番,元錦兒推着聶雲竹離開了窗口。一秒鍾後,她又探回身來,朝着這邊的甯毅吐着舌頭做了個鬼臉,仿佛因此霸占了她的雲竹姐,啪的一下将窗戶關上了。
甯毅有趣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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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也,十一點之前,趕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