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回去蘇府之後,甯毅拿出紙筆來,開始寫下一些有關赈災防疫的章程和條款。近些天以來,關于這些問題已經想過了許多遍,因此寫出來,倒也并不算費力。
現代的赈災方略與古代的赈災方略自然有所不同,不能照搬。但在許多的方面監督與制約更有力,事情的先後更有條理,許多方面更有前瞻和遠見,這也是毋庸置疑的。将這些事情與武朝實際結合起來,調整一番之後才能拿來用,這其中固然有疫情防治的許多方法,另一方面,也有如何去指揮、調配、管理這些災民的一個金字塔式的結構和體系,這類的管理哲學,也正是甯毅所擅長的東西,因此便一齊寫了上去。
要将這些個條款作出來,其中一方面或許還是因爲有一定的恻隐之心。作爲一個現代人,哪怕真是見慣世情黑暗,想到某幾個月裏許多的人就這樣活生生的病死或餓死,多少也是有些難受的。他不是什麽真正冷血的人,隻是強大的理智往往可以看清楚許多事情而已,壓抑下許多心情而已。當然,恻隐之心,也僅僅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則是他對于其它事情的一些謀劃,那是明天要送給秦老的第二樣東西了。
當天晚上忙忙碌碌地寫了一夜,小婵端着冰鎮銀耳羹進來催他快點喝的時候他才停了一下,與小婵說幾句話:“姑爺不吃的話,冰塊就要沒了呢……”
若是以往小婵大概不會在他聚精會神做事時打擾他,但夏日裏這冰塊實在寶貴,小婵才會這樣有些委屈地說幾句。喝完銀耳羹之後又是全神貫注地寫,小婵拿了針線坐在房間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納隻鞋底,蘇檀兒也來看過一次,見他寫得安靜,便與小婵笑笑,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跑步到聶雲竹的小樓前時,聶雲竹一邊喝茶,一邊說起元錦兒最近的事情。
“錦兒其實一直提起你好久了,竟是想不到,你們倆的第一次見面,竟是昨日那等情形。呵呵,錦兒太胡鬧,立恒莫要怪她才是。”
“哪有,挺率真的。”甯毅笑着,“她最近常去店裏?”
“倒也不是,她哪有那樣多的空閑,我倒是偶爾去找她,最近這些日子,她的情緒似是不高。”
“怎麽了?莫非讓绮蘭得了花魁,不開心麽?”
元錦兒這人的性子其實不錯,因爲松花蛋的事情,甯毅對她觀感挺好的,腦中開始想着幫人炒作名聲的諸多詩詞。聶雲竹那邊倒是搖了搖頭。
“哪有,錦兒原本就不想奪那花魁,她情緒低落,大抵是看見了不久前馮小靜的事情。”
“嗯?”
“那幾日立恒尚在城外,或許不是很清楚,花魁賽後,武烈軍指揮使陳勇又去糾纏那馮小靜……原本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當時馮小靜是花魁,被逼得差點跳樓,這次又是這樣,偏生陳勇家的夫人以爲馮小靜老勾引她家夫君,結果帶着一些侍衛打了過去,将馮小靜打得到處跑,最後聽說在街邊差點打死了,如今還在卧病修養,也有傳聞說破了相瘸了腿的,現在還不清楚。馮小靜在的悅然樓告了官,這幾日又撤了訴狀,不了了之了。其中緣由不言而喻。那天錦兒似乎正好經過看見,大抵是……有些自憐之心吧。”
“喔。”甯毅點點頭,“難怪她想要去竹記當跑堂了……她如果真去當跑堂,我覺得可以給她開兩倍薪俸,要不三倍也成,保證她不挨打。”
聶雲竹笑起來:“虧你想得出來。”
“哈哈,且叫她早些嫁人吧。”
聶雲竹笑笑,微微的垂下眼簾。
不久之後,天色亮起來,甯毅離開那小樓,聶雲竹目送他的身影遠去之後,方才輕輕歎了口氣,端起茶盤回去。胡桃正在房間裏幽怨地望着她:“小姐啊,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要是讓他家中那蘇檀兒找上來,我們也要給打死的。小姐你還說什麽君子之交,人家真誤會了,可不管這些那些呢。”
聶雲竹望她一眼,随後卻是開心甚至有些俏皮的笑:“好啊,讓她打死我,我若真要被打死了,他一定會過來的……”她想着,随後又歎了口氣,将茶盤放下,“隻是若真這樣……倒是讓他難做了。”
胡桃痛心疾首:“小姐你别瘋了,男人都是那樣的,你别看他現在有多花言巧語,真讓人正妻打上門了,他才不會來呢,而且他是入贅的!那蘇家小姐多厲害啊!小姐啊……”
“不許你這樣說他!”聶雲竹回頭瞥了一眼,倒是沒有什麽生氣的成分在内,腦中想想自己若被打死後的情景。胡桃哭喪了一張臉,兀自擔心,不一會兒,聶雲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來,從旁邊拿了那農婦一般的頭巾給自己包上了,走過胡桃身邊時,掐了掐丫鬟的臉。
“胡桃你真可愛,越來越漂亮了……該嫁人啦。”
開開心心地說了這句話,到走出房門時,方才低着頭,在心中針對某些東西有些俏皮和任性地低喃一句。
我就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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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上完課,吃過飯之後去到秦淮河邊,康賢也早已等在那裏了,對于甯毅每次拿出來的東西,他其實還蠻感興趣的,不過倒也沒想過是這樣的一份稿件。
詩作、一些新奇有趣但未免離經叛道的觀念、粉筆、松花蛋之類的事情,無論對于秦嗣源還是康賢來說,盡管感興趣,但這些也都是些旁門小道。多數時候或許覺得甯毅頗有才華,也會覺得他若真去管理某事必不負所望,但這些都是假設,未有得到過真正的證實。但這份東西拿出來之後,這看法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此時武朝也有類似的赈災防疫條陳,然而與甯毅寫的這些也有許多不一樣,多數是以穩定爲主。一旦有事情,軍隊強行鎮壓,或者讓災民自生自滅等等等等,總之是以不傷及根本爲主。幾人原本還在談笑,翻開那小冊子看見标題之後才認真起來,随後神色變得凝重,待到看完,沉默許久,康賢才讓陸阿貴去找來武朝的赈災條款,一一對比,随後将上面的文字自衛生方面問起,甯毅也就在圍棋盤邊解釋一番。
“疫情這些東西,往往是從衛生髒亂方面開始出現傳播的,所以首先要盡量解決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以手頭的資源上來說,管理人員往往不會夠,一個地區都是災民,一團糟,令各級官員将權力逐級下壓,在災民當中挑選出一到兩個層次的管理人員,迅速告訴他們要做的事情……”
“目前還在夏天,尋找開闊通風的地方,迅速搭起能夠遮陽避雨的棚子,盡量保持章法,在周圍選擇合适的地點挖出坑道,建立統一的茅房,排水溝。能找到的生石灰迅速運去災區,在聚集點内外灑上、消毒,安排專人做宣傳,老鼠、死魚死蝦這些,一定不能吃!一旦發現死老鼠,找地方燒毀掩埋……”
“令外開辟一個區域,隻要有任何生病的,頭疼腦熱,咳嗽痰多拉肚子什麽的,立刻送進去,分重病輕病區,一定要隔離好。我知道很多地方物質跟不上,所以這後面列了需要保證的先後順序,隻要能找到布,大夫必須戴口罩,清潔水源很重要,死魚死蝦死老鼠這些是絕對不能有的……”
“隻要能維持秩序,那麽安排逐級的挑選官員,這總是人力上的事情而已,需要有人宣傳那些腐爛東西的害處,老鼠的害處,事物太髒的害處——稍微髒一點也沒辦法,隻是盡量注意别進了口裏,隻要能找到清潔水源,洗洗手總行,安排人宣傳朝廷的措施,有多少多少赈災糧款要來了等等等等……當然,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他們能拿到最低口糧的标準上,我朝大多數地方,應該還沒到這個程度……”
甯毅說了一些,康賢也在那邊點點頭:“多數地方,赈災糧還是有一定儲備的,摳總能摳出一些來。”
“那就行,保證他們不餓死,每天能拿到一兩碗粥,他們就不至于暴亂,也不至于去吃那些老鼠或者死物,第一個環節不出錯,後面就能控制,若是大災再加上疫情,那就控制不了了,基本隻能自生自滅,擋都擋不住……”
“所以後面的一些人員管理和赈災糧款安排分配的手段,簡單的記錄手法,尋找一些會識字算數的人,嚴格執行這幾項程序,做出等級……勞動量應該不大,有了這些數據,事後要做追查也就簡單了。當然,秋後算賬那是一部分,最重要的還是在第一時間做出最高效率的分配。”
“如果說上面真是一路貪官,到了紹和兄那樣的層次已經一粒糧食都那不到,那沒辦法了,誰也不可能望梅止渴。但隻要有一定數量的糧食,一切就都還好說,保證不了上面,也得保證下面,抓出幾個典型,殺一儆百!多殺幾個沒關系。用這個記錄方法,每天或者幾天安排一些信得過的人做查賬,我在後面已經寫了幾個查賬的關鍵點,這些點上出問題的,視情節嚴重,殺!短期内能鑽了這個方法空子的人應該不多,哪怕鑽了一些,問題也不大,我們必須保證,最高的利用效率……”
下午時間,秦淮河畔微風陣陣,甯毅侃侃而談,流暢而從容,拿起圍棋做示意圖,啪啪啪啪的演示着,前方,秦老、康老以及陸阿貴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領會着,思考着,無人說話,氣氛顯得有些異常。旁邊的茶攤上,那茶攤老闆與他的女兒嘀咕幾聲,偶爾探頭看看,不明白這幾人又在讨論些什麽東西了……
看那甯公子擺得流暢,大概是什麽新式的棋局罷,茶鋪老闆如此想着。
悠閑的午後,世界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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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