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甯城郊河灣,船屋。
“射吧。”
“放開他!”
“射啊!”
“你會死的很慘!”
“你是什麽人,爲什麽要綁我?”
“二郎!他娘——”
“……”
“你做了什麽!”
“退後。”
昏暗的船屋走廊,沒有燈,廚房細微火光與客廳的油燈光芒在兩端微微的渲染着,仿佛令人窒息的對峙氣氛,巨漢,弩弓,尖刀,鮮血,仿佛奄奄一息的人質,水流從腳下浸過去。那巨漢持弩怒喝着,身上的戾氣已經完全壓抑不住的散發出來,相對而言,幾米遠處的人影與他顯得不成比例,但那隻手隻是靜靜地握着尖刀,勾在那喉嚨上。
當巨漢的暴怒聲、威脅聲傳過去,回應的聲音也直接傳了過來,那聲音并不激烈,也并不輕佻,簡短、安靜而沉穩,像是死死地定在激流中的柱子,有時候看它似乎要被水流淹沒卷走,但下一刻水花撲開,它卻仍舊沒有絲毫變化地定在那兒。幾乎是那巨漢的每一句話語落下的瞬間,回應就立即傳來,沒有絲毫遲疑與拖泥帶水,一時間,竟将那巨漢的憤怒氣勢給壓了回去。
那身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把他們……怎麽了。”
“你猜。”
“怎麽了——”
怒吼震耳欲聾,但回應也是壓在這聲浪下傳了回來,安靜而迅速的一句:“喜歡的話,多猜一次。”
那巨漢的牙關顫抖着,望着那道身影,仿佛是要以眼神将對方生吞活剝了一般,然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于退後一步。
“我看走了眼……”
“這很好。”能夠出去的路隻在客廳,甯毅看着那步子,冷冷地回答一句,推着那晃晃悠悠的人質往前走了一步,随後,對方緩緩再退一步……
“如果他們沒事,就有得談。”
“好。”
“沒死就行。”
“好。”
“……否則我發誓一定殺你全家!”
“好。”
“我會剝了你的皮,讓你不得好死!”
“好。”
“甯毅!甯立恒!”
區區幾步的距離,幾句對話,随意而敷衍的回答,那巨漢此時已經到了客廳門口,燈光映照在他的身側,随着怒喝聲,他的表情仿佛抽搐般的扭曲着,顯然是爲了這樣的回答感到極度的憤怒,若在往常,這等書生在路上便是遇上他都要膽寒。
人質身後,原本隻是謹慎地隻露出一隻眼睛看着前方的書生,此時偏了偏頭,兩隻眼睛冷冷地望過來,然而片刻之後,他才知道對方并不是因爲他吼出了那名字而表示什麽,那目光看着他,随後一字一頓地說道:“……繼續退,繼續說話,别。停。下。”
楊翼緩緩轉過了身,退過客廳與走廊相隔的門檻。
豆點般的燈火在客廳中搖曳着,将他巨大的黑影遮向那道門,而就在門的旁邊,楊橫手持鋼刀躲在了那裏,與仍在後退的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從聽見第一句話開始,他就沒有沖進裏面的通道,而是站在了這門邊準備應變。走廊裏,甯毅看着黑影的轉變,推着人質仍舊往前走。此時彼此都看不見對方。
“誰找你們來的?”
“行!有!行!規!”
楊翼持着弩弓後退,将一張凳子一腳踢翻。
“你一定跑不掉!”
“嗯。”
“這裏是城外,沒人會來救你!”
“哦。”
“離開這間屋子,你還是死!”
“好。”
“我承認看走眼,但你隻是個書生,你會害怕!踏錯一步……你就死了!”
甯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那邊,冷冷地看着他,将人質轉過了一個方向。楊翼搖了搖頭。
“我楊翼可以認栽!隻要你留我楊家有後,什麽都有得談。”
燈火昏黃,房間似乎也因這對峙的氣息變得更加黑暗,門邊的楊橫緊靠着牆壁,鋼刀在握,目光警惕。旁邊,甯毅要将人質推進來了,那尖刀仍舊架着,他靜靜地看着那隻握刀的手。
遠處的桌邊,楊翼的表情緩了緩:“我楊翼說話算話。”
腳步跨進來,微微有些變化的語調忽然響了起來:“怎麽談?”
也是在這一瞬間,對峙的氣氛似乎降到了最低,牆邊,楊橫左手五指輕輕動了動,微微準備往上擡,也就在下一刻,暴喝的聲音陡然拉起來。
“看棒——”
“小心——”
原本稍稍一低的氣氛在瞬間拔升至頂點,這是名爲甯毅的書生第一次喝出聲來,燈影晃動,人影晃動,破風呼嘯,黑影轟然朝楊橫揮過來,楊橫舉刀上撩,草繩斷在空中。
瓦罐旋轉飛舞着,與楊橫拉近了距離,他下意識地将手肘上舉。
轟——
“啊啊啊啊啊——”
“你媽的——”
“射啊——”
“我要殺了你——”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扣扳機扣扳機扣扳機——”
昏暗的燈影、房間,瓦罐的碎片在黑暗中轟然四射,滾油撲向楊橫的上半身,頓時間,痛呼随着滋滋的灼燙聲響起來,楊翼瞬間擡起了弩弓,怒喝間再沒有絲毫的放松迹象,簡直就要立刻沖過來,甯毅推起那人質幾步就沖進房間,随後拉着人往一側的角落退過去。
整個房間裏三人的聲音響成一片,楊橫的手肘與上半身擋住了不少滾油,沒有直接轟在他的頭上,但一隻眼睛附近還是受到了影響,這是夏天,他穿的也隻是單衣,此時半個身體都被那滾油淋濕,慘叫之中揮刀劈裂了旁邊的一張凳子,口中還能悍然喝罵出來,臉上身上起了水泡,猙獰得如同怪物!看着似乎随時都要撲上來,楊翼則在那邊用力地搖頭。
“我現在不信你會放他——”
“他不敢殺大郎!他不敢殺大郎!”
“來啊,試試看,爲什麽不扣扳機!”
“我不會讓你出去。”
“宰了他!”
“過來,不管我怎麽樣,隻要出問題,這把刀第一時間勾斷他的脖子……”
“你今天不可能走出這扇門!”
“堵住門!”
“他的氣管會被撕開,血從喉嚨裏湧出來,更多的是泡沫,你的兒子當然會覺得痛,然後他就會發現自己沒辦法呼吸……”
“他死你就死……”
“我砍斷你的手——”
“知不知道沒辦法呼吸是什麽感覺?想象一下想象一下,就像是離開水的魚,他全身都會抽搐,手腳亂動,他的脖子已經被割開,他也許還會用手去摳,然後手上身上會有更多的血更多的血,直到他完全沒有感覺,這個過程你也許可以喝一盞茶慢慢看!來啊!”
“你一定會死的比他更慘!”
“但他是你兒子!”
房間裏的三人如同對峙的三個端點,偶爾移動一下,保持着距離。彼此的語速都極快。楊翼持着弩弓擋住門口語氣看來堅決,弩弓晃動着試圖對準甯毅的要害,面目猙獰的楊橫則火爆兇戾,甯毅安靜而快速地說話,盯着這房間裏的兩名巨漢,怒喝當中楊橫甚至還作勢欲撲,甯毅微微調整了方向,他便又退了回去。
“我不會再跟你講條件,你不會放我兒子!”
“他絕不敢動手!”
“你們動我就動!”
“今天誰都别想出去。”
“看我撐得久還是你兒子撐得久……”
“啊呀——”
楊橫陡然暴喝一聲,揮刀似乎就要沖上來,甯毅背在後方的左手刷的拿出一樣東西,點點火星在房間裏晃動:“來啊!”那是從廚房裏帶出來的一根火折子。楊橫面目猙獰,止住步伐,口中喊道:“扔啊!”
“我當然會扔。”
“那就扔過來!”
“有種你過……”
楊橫沖出一步,甯毅手一揮,他陡然止住朝後方退去,然而火折子也沒有真的扔出去,如此重複了好幾遍,這鐵塔般的巨漢似乎是豁了出去,不斷試圖朝甯毅靠近。他也是笃定了不在最後關頭甯毅根本不敢殺人質,制造混亂與破綻,甯毅右手持刀挾着人質也在轉移着位置,不遠處楊翼持着弩弓警惕着,某一刻,楊橫與楊翼交換了一個眼神,楊橫陡然撲出來。
房間裏本就緊張到了極點,三個人都是繃緊了精神,甯毅揮了揮手,楊橫再度轉移,接着又是一聲大喝,楊橫與楊翼彼此的位置交錯了一下,火折子脫手而出,朝楊橫飛了過去。
那邊楊翼的速度更快,一腳踢飛了一張凳子,火折子被打飛出去,楊橫再無保留地沖過來,甯毅反手一抓,抓向側面柱子上的那盞油燈。下一刻,油燈沒有拉動,那燈盞竟然是釘在了柱子上的。楊橫靠近了!出手抓向擱在侄子脖子上的尖刀。楊翼踢開擋路的凳子,同時發力逼近!
甯毅的左手刷的操進油燈之中,裹着煤油飛濺出來。
房間裏暗了一瞬,楊橫的左手悍然抓住了那把尖刀,用力拉開,下一刻,暗了的火光在甯毅與楊橫之間亮起來。
轟——
火焰升騰綻放!朝着兩個方向撲出去!
這一瞬間,甯毅籍着燈芯與煤油點燃了對方的身體,同時,點燃了自己的左手
暴綻升騰的火光中,楊橫的慘叫聲中,手卻仍舊将尖刀拉離了侄子的脖子,甯毅用力抽刀,血光飚起在火光裏,另一側,楊翼逼近了,伸出手将弩弓對了過來,甯毅放開人質,朝旁邊一沖,揮刀直劈楊橫的頭頂。
“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
“啊——”
弩箭從甯毅背後飛了過去,楊橫身上燃起火焰的慘叫,楊翼的喊聲,甯毅奮力揮刀的聲音響在一起,人影在這片刻間交錯,光焰狂然肆虐。楊翼看緊機會,抓住兒子的肩膀往旁邊推了過去,試圖抓向甯毅時,才撲了個空,甯毅原本是往楊橫沖過去揮刀的方向,此時卻随着他兒子一同沖了出去,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看着兄弟身上燃起火焰,頭上深深地嵌了一把尖刀,再追向甯毅與兒子那邊時,才赫然發現兩人之間竟然綁了一條繩子。
那渾身是血的書生幾乎是推着兒子到了房間另一邊,随後一轉身,右手從背後拔出一根鐵釺再度抵在了兒子的喉嚨上,目光朝這邊望過來。
楊橫退後幾步,在火焰中轟然倒地。火焰不是緻命傷,如果沖出去跳進河裏還不至于緻命,但甯毅趁他陡然慌亂,不依不饒地在頭頂砍的一刀,卻足以緻命了。
誰都在算計,方才楊橫楊翼露出些許破綻,引甯毅将火折子扔出手,若當時甯毅不是走到了油燈邊,恐怕也不會那樣輕易扔出。這房間畢竟是楊氏兄弟的,那油燈被固定了他們知道,書生卻肯定不知道。楊橫以身犯險,便是要趁着這一瞬間的遲疑悍然破局,誰知那書生在一瞬間反應竟能兇狠到這種程度,直接點燃自己的手去點對方。
此時房間那頭,他仍舊是将人質勒在了身前,左手原本揪住對方的胸口,此時火焰還在熊熊燃燒,楊翼目光悲怒地轉過來時,他也冷冷地與對方對望着,燃燒的左手在人質身上拍打了幾下,随後又在自己身上拍打,煤油沾上了他的手臂手腕,一時間無論如何都滅不掉。楊翼看着他的手在空中又揮了揮,随後陡然握緊成拳,反手用力一揮。
轟的一聲。
後方原本是個黑瓦的酒壇,酒壇大,壇壁也就燒得非常厚,這一下也不知道豁出了多少力氣,一拳将那酒壇打破,估計手上也已經骨裂甚至骨折。酒液轟然間奔湧而出,他将那左手手臂在酒液中滅去火焰,滋滋作響,整隻手都在微微顫抖,看起來,已然廢了。
然而那冷然望過來的眼神與抵在兒子喉嚨上的持鐵釺的右手,卻連動也沒有動過,隻是皺起的眉頭,微微抽搐了好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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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殘而狂野地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