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
舊雨樓二層廳堂,李頻清朗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旁邊的案幾上,甯毅刷刷刷的舉筆疾書,隻這第一句年出,便有許多人臉色變了些,有的凝神肅容,仔細等待下句,有的則皺起了眉頭,心頭泛起不好的感覺來。
在座衆人之中,對于蘇崇華來說,他是更傾向于甯毅這人僅有小才的說法的。什麽水調歌頭是由一道士所作的講法他自然不信,但他人在豫山書院,對于甯毅每日裏的做法卻有着相當的了解,他那教書方法簡直白話到兒戲,基本經史子集或許是讀過,要說才學什麽的,實在令他難以相信。就算那日宋茂親口說過甯毅在教書上有一套,在蘇崇華看來,這也不過是取巧小道,一時或可建功,時間一長便不成體統。
其實說起來,他對甯毅怎樣混日子過其實毫無意見,蘇老太公的打算他從一開始便清清楚楚。作爲經曆過官場的人,對于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承受能力強得很,買一首詩詞成個才子之名而已嘛,自己當年若能這樣也不會客氣,所以對甯毅的教學,他從來不發表意見。可是到了宋茂的誇獎就不同了,到了大年初一老太公找對方談教書,他所感覺到的,就是濃濃的威脅。
甯毅以往行事低調,不與太多人來往,無懈可擊。作爲蘇家一員,蘇老太公發話之後,想要在家中拆掉他的台,那幾乎也是完全不可能。但今晚這下确實是個好機會,他無意間逛到這裏來,真是推也推不掉。他隻是想了想,立刻便做了決定,開口讓濮陽逸叫他上來,隻要他上來了,自己作爲長輩,開口讓他作一首詩,他便根本推不過去,更何況還有薛進在這裏推波助瀾,再加上周圍這麽多的文人。俗話說文人相輕,你中秋一首詞就蓋過所有人風頭,此後就什麽動靜都沒有,誰會真的服你?
他的這種算計其實與宋茂抵達蘇府那日蘇文興等人的想法類似,都是讓旁人來揭穿他的底細。蘇崇華已經做好了今晚就讓甯毅身敗名裂的準備,随後的一切,也真如他所想的那樣,衆人的竊竊私語當中,确實是不肯放他走,薛進的表演誇張,但在這裏的确恰到好處,而他的那一句話,就等若是壓垮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得恰到好處。
然而如果說甯毅随之而來的那個眼神讓他覺得意外,随後對方那樣幹脆的動筆,就頓時讓蘇崇華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了這個算計有誤,而這第一句詞句的出現,他已然明白,在他布局到最得意的時候,被反将一軍了。
太幹脆了。
縱然着眼點或許不同,但他與薛進都一樣感受到了這一點,甯毅這樣從容的态度,隻能證明他在這方面不會有問題。第一句詞的出現,旁人都還來不及真正揣摩它,當然,單句頂多能說無可挑剔,也不能說好或不好,然而當片刻之後李頻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時,這詞句的最初輪廓,就已然出現在衆人眼前,大氣而瑰麗的氣象,随着這詞句的成型,鋪展開去。
刷刷刷。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箫聲動……”
“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上阕即成,蘇崇華坐在那兒,微微歎了口氣,舉起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閉上了眼睛,知道今天晚上的想法皆成了泡影,這感覺就像是在官場上算計别人不成一樣,計算完全失誤,絕不好受。他現在實在是覺得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小子了。而另一邊,薛進微微張着嘴,表情訝然,眨眨眼睛說不出話來。整個大廳都是一片靜寂的,有人在複讀這首詞,外面的喧鬧聲傳了進來。
如果說中秋那首水調歌頭的是循序漸進,從平淡起手,以毫不令人感到突兀的高超手法拓開整個清逸隽永的大氣象,那麽眼前這首,便從起手就是毫不含糊的大開大阖,如同潑墨山水,狂草疾書,從一開始就用最瑰麗的筆調展開氣象。“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僅此一阙,不斷提起的比喻便已将整個上元夜景描寫得淋漓盡緻,仿佛将這熱鬧濃縮了數十倍,再重放在衆人眼前。
這大廳裏的氣氛變得有些肅然,甯毅停了停,回頭看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衆人反應,實際上,卻依然在注意那名走動的青衣侍女。方才一邊寫詞,他也一邊撇上幾眼這女子的行動,她僅僅是朝這邊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是專心地走動,倒酒之類的,這時候微微側身站在一根柱子旁邊,目光斜斜地朝窗外的走廊望過去。整個大廳内,除了甯毅,大概也不會有人去注意她。
甯毅轉回來,毛筆在硯台内轉了轉,低喃了一句:“蛾兒雪柳黃金縷……”那邊李頻沒聽清:“嗯?”見甯毅毛筆落下,随後才明白過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
字仍然在寫,甯毅的視線一側,那青衣侍女再度轉過身,爲一個人倒酒,目光不動聲色地轉到另一邊,走廊之上,兩名藍衫男子也已經轉了過來,正往裏面瞧着。濮陽逸似是發現了這事,一名大概有些地位的與會者過去詢問、交涉,在門口小聲地說起話來,旁人正專心聽詞,自是無人理會。
甯毅舉筆寫下下一句“笑語盈盈暗香去”。
兩名藍衫短打的軍漢終是不敢攪這麽多文人的聚會,那邊聲音壓得也低,随後終于轉身朝走廊那頭過去,路上還從窗戶望進來,甯毅寫完這句停了停,兩人消失在了那邊的窗口,青衣女子也沿着圓形的道路,端着酒壺往門口去了,在門口附近的桌子又給人倒酒,稍微等了等,應該是在計算着那兩人上去三樓的時間。
“衆裏尋他千百度……”
李頻的聲音中,甯毅從眼角注意着那女子的動靜,此時終于不動聲色地走出門外,她朝走廊那端瞧了瞧,許是藍衫漢子已經不在了,舉步将行,随後的一句“蓦然回首”剛剛響起來。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什麽,身形一停,目光朝這邊望來一眼,仿佛微微蹙着眉。驚鴻一瞥,甯毅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專心寫下這首詞的最後一句。
最後一筆落下之後,旁邊的李頻也歎了口氣,目光掃視周圍:“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句話完,安靜中有人歎息出來:“好啊……”,廳堂那邊的绮蘭大家早已聽得眼中異彩漣漣,聽完這“衆裏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卻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要說點什麽或是舉步朝這邊過來,随即才發現這樣有些不妥,輕輕咬了咬下唇,雙手揪着手帕,扭頭朝旁邊看了看。更多的人還在咀嚼着這下阕的意境,甯毅擱下了筆,李頻将那宣紙小心地拿起來晃了晃,再仔細看了一遍方才遞給旁邊的濮陽逸,看着甯毅,目光難言地歎了口氣,随後退了一步,做了個揖。
這詞句上阕極盡繁華,以令人佩服的筆鋒刻畫上元盛況,即便隻是這半阙,也已經是讓人驚歎的好詞句。然而到得下阕,竟又将一份意境自這最爲繁華的刻畫中抽離出來,前阙入世,後阙脫俗,兩相對應之下,巨大的沖擊力難以言喻。在座的衆人中有人還在揣摩,有人明白過來,也隻是隐隐歎息,目光複雜。這份意境放在眼下,畢竟還是有所指的。
當然也有幾人第一時間注意着旁人的動靜,例如薛進,便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邊绮蘭大家的起身。他方才說了那些話,這時候被一首詞直接打成笑柄,當然眼下沒什麽人有心思理會他,但一時間也有些憤懑難言,畢竟方才說起來是他與甯毅在對峙。片刻之後,忍不住說道:“那……那你爲何要對家中長輩說什麽水調歌頭乃一道士所作?”
甯毅擱了筆,心中計算着那青衣侍女消失在窗外的時間。他對薛進這等人原就是什麽感想都沒有,這時候聽他出聲,笑着看他一眼:“薛兄此事從何人處聽來?”
薛進愣了愣:“雖是道聽途說,但卻是繪聲繪色,你……你到底有否說過?”
甯毅看他幾秒鍾,眨了眨眼睛,笑起來:“說過,不過謠言止于智者,薛兄或許少聽了半句。”
兩人對話,薛進語調稍高,但甯毅卻是淡然開口,聲音怕是傳得沒李頻那樣遠,不過這句話一出,那邊的蘇崇華也瞪了瞪眼睛,顯然想不到他竟會這樣說。薛進一臉錯愕,還沒說話,甯毅朝周圍拱了拱手:“在下确實尚有要事在身,絕非欺瞞,這就告辭了,再會。”
這下子已經沒人敢阻攔了,有人還拱手行禮,道:“甯兄有事速去便是。”或者“無妨無妨。”
這邊薛進瞪了瞪眼睛:“你……”話音才出,甯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要說點什麽的樣子,周圍李頻、烏啓豪、濮陽逸等人都凝起神來聽着,兩秒鍾後,“那道士當日……”隻聽得甯毅說道:“……吟了兩首。”
這話沒有真的壓低聲音。甯毅一本正經地說完,點點頭轉身離去,薛進臉上一時間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小婵原本在旁人身後默記那詞句,這時候連忙笑着跟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走廊上。
場面一時間有些安靜,旁人暫時找不出多少話題,李頻看看那詞語,開口笑道:“此詞一出,上元詞,怕是也不太好寫了。”
濮陽逸點了點頭,彈彈那宣紙,歎道:“好詞……”随後與他人傳閱起來。那邊,绮蘭扭頭望着甯毅與小婵消失的窗戶,有些怅然地坐了下來,片刻之後,便再度笑了起來,與周圍幾人如常說話,調動起氣氛。等待着那詞句傳過來,自己要表演一番了。
半個時辰之後,這首《青玉案》往江甯各處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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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下皮蛋,話說香蕉從小就是直接吃皮蛋的。蘸醋啊、蘸醬油啊,或者這樣那樣的拌來拌去的吃法是不喜歡的,真吃不下,我那一片,認識的人似乎也都是這樣吃,腌得不好才有堿味,不過我可以理解大家有各種各樣的吃法。我比較不能理解的是認爲直接吃不可能,或者直接吃甚至會吃死人的說法……世事各種各樣,各種各樣不同的活法,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生和幸福,貌似小時候有顆皮蛋吃也蠻幸福的。
味精也是一樣,有些人可以不吃,但有人吃,似乎也沒什麽不能理解的,不是麽,很多店鋪還是用味精出味的。我清明節回農村的時候,那裏的菜味道總是很腥,但老家那邊的人覺得是美味了,習慣了嘛。古代調味料沒現在這麽多,會是什麽樣子呢?書評區也有人說古代有人憑借海腸子成了禦廚,海腸子百分之九十就是味精。此事不做多的讨論了。
新的一周又開始了,求推薦票^_^
淩晨應該還有一更——可能會到明早,畢竟這章碼得太晚了,不建議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