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來我這邊,立刻便是蘇府一地的大掌櫃,蘇家三房一切資源任你調配,你要有多少要求,隻要我們能做到的,自然也一并答應你,你若能将這些資源經營好,二姐畢竟隻是一個女人,将來她接手大房不成,你若要得到她,自然也有諸多辦法……我爹說你是聰明人,誰都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們這邊有誠意,多餘的話沒必要說,你自己想想便是……”
風雪之中響着那蘇文季的聲音,事實上早就已經準備好要向他說出來的了。在蘇家大房的幾名掌櫃中,席君煜精明強幹,一向是其中最爲耀眼的一人,雖說如今在資曆上還比不過幾個老人,但他在将來能撐起蘇家半邊天的事實卻沒有多少人懷疑,甚至多數人都說,這席君煜本是讀書考狀元的料,烏家花了重金請他過去他也未曾答應,他會留在蘇家,其實隻是爲了這二小姐蘇檀兒而已。
也是因此,自從蘇檀兒成親,蘇雲方與蘇文季便一直試圖接近對方,釋出好意。蘇文季這人自知本事是不行的,但一向自诩蘇無忌,禮賢下士,對有能力的人極其厚待,講究的就是“我或許無甚能力,我隻要把事情放給有能力的人去做就行了”,這樣的态度也曾得到過外界不少的贊許。
不過,此時席君煜聽完他的說話,就那樣看了他一會兒,片刻之後,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下去,在蘇文季的疑惑當中,仍舊是搖頭冷笑:“七少,别天真了……”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你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摸不清對方的想法,蘇文季也被對方的态度弄得糊塗,席君煜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用力頗重,他也隻好重複着這些話,片刻之後,但見席君煜歎了口氣。
“呵,七少,禮賢下士,寬以用人,是好事。我知道這是三老爺教你的,沒辦法管理,就不用指手畫腳,本也是個取巧的法子,可你不明白,真正能用人的人,也一定要壓得住人才行,若有一日你手下兩人意見相左,你卻連個都決斷的能力和威望都沒有,你怎麽用人!”
看着眼前的男子,席君煜兀自覺得好笑。蘇文季想了半晌:“至少……這對你豈不反而是一件好事嗎!”
席君煜搖了搖頭:“我席君煜,不會跟注定失敗的人站在一起。”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眼見那身影大步遠去,蘇文季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意識到一點:“你生氣了!你生氣了!”
“這句話倒還算有些進步。”席君煜淡然說着,随後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雪花像是在空中陡然炸開一般,“醒醒吧,七少,你們鬥不過蘇檀兒,她從一開始,就沒把你們放在眼裏!”
風雪卷舞,蘇文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襲墨衫的身影大步離開,片刻後,方才猛皺眉頭,按捺怒氣,雖然心中想着這麽多次接觸這似乎是第一次讓席君煜變得失控、生氣,該是有了轉機,但因爲席君煜那幾句話,不爽的心情還是壓不下去,随後,順手一拳打在了旁邊的樹幹上。
他本身力氣不大,平日裏這樣打上一拳,隻是會痛而已,這時候已經做好了痛的準備,咬着牙關手在空中晃動幾下,呼的一下,整個脖子都是冰涼冰涼的,肩膀上也滿是積雪。憤怒地擡頭往上一看,眼神随即變得錯愕,嘴巴一張,驚恐的神色眼看便要泛起……
遠遠看去,樹下的人影将那樹打了一拳,那棵樹悠悠地搖了幾下,然後……轟——嘩——
白綠相間的顔色将人影淹沒下去,兩隻手與一隻腳在雪堆上搖晃掙紮着。
片刻後,那裏傳來丫鬟的呼聲:“來人啊——來人啊——七少爺被雪埋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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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
那史冊,溫柔不肯,下筆都太狠。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豈能不真,魏書洛陽城。
如你在跟,前世過門,
染着紅塵,跟随我,浪迹一生……”
琴弦輕響,一聲一聲的猶如水流婉轉,女子的嗓音淺淺的,唱腔之中,有摸索,有沉思,有疑惑,她在唱法中結合了平素唱詞唱曲時的一些單音唱法,又将甯毅方才教她時的那些轉折保存了下來,曲調不高,綿軟悠長如醇酒一般。
男子便在這樣的歌聲中細細碎碎地剝掉了鴨蛋的蛋殼,琥珀般的顔色随着蛋殼落下而逐漸出現在空氣之中,在這個與宋朝類似的年代裏,松花蛋在樂聲之中第一次出現在了人的眼前,随後被放在前方的瓷碗當中,琥珀色的蛋清當中花紋宛然。甯毅聽着聶雲竹唱出的那與原版頗有不同的《伽藍雨》,隐約間能感到一絲古韻。
即便身處于這個時代,許多時候所見所聞的依然是簡單的生活,簡單而枯燥,平日裏走在秦淮河邊,那些樓船建築并不如電視裏拍得那樣好看,道路上各種髒亂。古韻這種東西,自是一種特定的心境,如同他每晚看看蘇家院子裏的燈火,如同那日教小婵唱的明月幾時有,如同大雨瓢潑間小樓内外的安逸,能讓他聯想到許多年後的時候,古韻也才會自心中出來。他畢竟是個現代人,這樣的心境,才最是沉澱了時光的氣息,如詩如酒。
靜靜地聽完這曲子,聶雲竹也有些欲言又止。她從未曾聽過這樣的民謠俚曲,可是那些能登大雅之堂的樂曲之中,也未有如此奇怪的唱法。千年以降,樂曲一道走的都是單聲音樂的道路,即便千年以後,每一支地方戲曲追求的唱法其實都是從氣勢氣韻上下功夫,要說變化,遠不如結合了各種風格的現代音樂來得繁複,這一曲唱完,以聶雲竹的功力自然便能清楚感受到歌曲中追求的繁複變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簡單膚淺在另一方面卻又追求技巧變化複雜到極點的樂曲幾近邪道,但對她來說,确實也有着諸多的震撼和啓發。
另一方面,歌詞卻有些過于淺白,有些地方似有拼湊嫌疑……她看看甯毅。或許是随意,倒像是随意說了句話,毫不經意地追求着有趣的唱詞方法,最後便拼出了這樣一首歌似的。隻是即便這樣,也實在是太令人驚異了,那散碎淺白的詞句實際上也有着一些若有若無的意境,信手拈來若一個玩世不恭的遊戲。在這之前,聶雲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的一首樂曲弄得有些無措,亂了心緒。
“公子這唱法,可是平日裏随意拼湊起來的嗎?”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想來也隻能是這樣了,若真是熟悉音律的,怕是編首民歌小調也絕不會變成這樣。
“能聽嗎?”
“奇怪,但是有趣。”聶雲竹想了想,謹慎擇詞,随後笑道,“隻不過……怕是隻能平日消遣,或二三好友聚會時随意唱唱,呃……怕是……”
她有些不太好說,甯毅笑起來:“等不得大雅之堂,呵呵。”略頓了一頓,“不過本來也隻是我喜歡而已,自己聽聽,覺得有趣。”
甯毅行事一向随和率意,聶雲竹早已習慣了一些,這時候見他态度,心中的那些疑惑與紛亂也已經去了,不過是首古怪些的歌曲而已,隻要能唱來聽的,大抵也都是讓人心情愉悅而已。她本對音律之道鑽研極深,也有了一些需要捍衛的規則底線。但此時卻對眼前的事情不感到奇怪了,隻覺得對方本該如此才是。
“其實是好聽的。”她笑着點了點頭,“隻是……以往沒有聽過這樣的詞曲,要全用新的曲譜,倒是得研究幾日……”
甯毅笑着點頭:“呵,當然,我又不趕時間,其實能聽上一遍就覺得很好了,剛才就很好聽。”
“公子過獎了,其實很多地方唱功發揮不出來……”聶雲竹說着,随後望向碗裏的鴨蛋,“這鹹鴨蛋,爲何成了這樣?”
“這叫松花蛋,你起個名字叫翡翠蛋瑪瑙蛋富貴蛋什麽的也行……這一壇給你嘗嘗,這一壇我拿走了,以後賣貴一點,應該有生意,全天下應該隻此一家,别無分店才對……”
甯毅笑着将松花蛋介紹一番,他原本拜托聶雲竹腌制了兩壇一共五十個,這時候倒隻打算拿一壇走。反正他弄這個也隻是想吃,給誰賣都一樣,聶雲竹懂樂曲,以後還得拜托她譜曲呢,當是投資了。
小小地推拒一番,随後聶雲竹還是隻得收下,又閑聊了一陣,聶雲竹從廚房找了幾根稻草繩将那小壇子綁上,甯毅提起瓦壇告辭離開,聶雲竹送他到門外,不久之後方才折回房間。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輕聲揣摩、哼着那樂曲,聶雲竹走到桌邊,看着那寫了歌詞的紙稿,随後拿起碗中的松花蛋,貝齒輕啓,咬了一口,細細咀嚼間,口中還在一字一句地哼唱着那歌詞。
從未聽過古怪詞曲,從未吃過的鴨蛋味道,這些東西湧入心中。方才甯毅在時,心倒是安靜的,此時卻不知爲何變得有些亂了。
“斑駁的城門,盤踞着老樹根,石闆上回蕩的是再等……”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分落地生根……”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染着紅塵,跟随我,浪迹一生……”
輕柔的嗓音隻是淡淡地哼,腦中卻想起許多事情,想起方才兩人一同推車回來時的情景,她放下手中的松花蛋,走到門邊,輕輕開了門,風雪自外面鼓舞進來,她站在那兒朝遠方的路上望過去,那道青衣長袍的身影撐着油紙傘,在風雪中漸行漸遠,已然隻剩下一個最後的模糊影像了。
“染着紅塵……”
心中砰砰作響,覺得自己像是站在紅塵的門口了,胸口微微起伏着,思緒如潮,時而覺得那曲詞中意境難言,時而覺得又有别的一些什麽,咚咚咚,咚咚咚,在心口拼命敲打,随後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甯公子是正人君子,當隻是随意寫下的詞句……聶雲竹……”
“聶雲竹聶雲竹聶雲竹……”
遠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風雪中了,她将那房門關上,抿了抿嘴,走回了圓桌旁坐下,确實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将手撐在臉上,側着頭看那歌詞,口中輕聲唱幾句,随後又趴了下來,下巴擱在了交疊的雙手之上,平望過去,那咬了一口的松花蛋就放在不遠處,門外透進來的一束微光照射而來,正在那琥珀般的顔色上,漾起晶瑩的霞彩。
她就那樣趴在那兒,怔怔地望了那晶瑩的顔色好一會兒,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小女孩兒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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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貌似有些人總以爲古代人就有多麽古風盎然,他們似乎舉手投足之間都洋溢着文言文的風采,所以現代歌曲是無論如何不會受待見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都會被當成異端的。這裏說一下,古人,在先秦時期,他們平日裏交談的,都是文言文的格式,但是到唐朝開始,基本就變成白話了,文言文隻是一種書寫形式。這些白話其實與我們現在相差不多,水浒傳之類的白話本就能代表一些,但不管是不是白話本,既然成了書,這些白話本的說話方式其實對比當時真實的說話多半還是得文鄒鄒幾分的。宋元明清,特别是到了明朝,官府的告示什麽的都要求用白話,清朝光緒給官員的朱批中曾有“你們做督撫的”應當如何如何的說法。
所以不要真以爲古人就一定跟我們相差多少多少,現代歌曲放到古代當然等不了大雅之堂,你要說我這就是雅,不可能,然而兩三人之間私人娛樂一下,那真不是什麽大事。而且現代歌曲的詞曲唱法跟古代不一樣,你對比京劇越劇各種劇目,就會發現其中的不同,古代的唱法走的方向不一樣,所以,更複雜更古怪的唱歌方法,或許他們不适應,但是私下裏覺得有趣有新意,這個應該沒什麽難以理解的。更何況……人家MM有好感在先呢……
我不追求什麽純粹的古韻,譬如說,你既然寫古代文,就一定要按照古代的方法來,給人以古代的感覺,甚至于有人說不要發明這樣不要發明那樣,要保持原汁原味的古代——我不追求這些。我要寫的故事也不是什麽套路式的“古代官場文”、“古代争霸文”、“古代種田文”、“古代武俠文”,我不追求套路式的東西。如果你要說定義一下這篇文章,那麽很簡單: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隻要是可能發生的,覺得有趣的,我都不會避諱,你若回到古代,你難道不懷念電視機?你不懷念歌曲?你不懷念味精?他首先必須是個現代人,我絕不會爲了什麽古韻讓主角變成個古代人,那樣就不合理了,我的古韻,從其它方面去展現,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這就是戲劇沖突,現代人與古代同樣都是重要的。
我僅僅追求人性的合理,給他一個環境,可能發生的我才讓他發生,就好像上面說的,我讓歌曲出現,是基于這樣的一系列考慮,我有想過這些,我知道古代人說話用白話,所以這就夠了。
當然,至于壓根不願意相信這個,不知道什麽叫打油詩不知道什麽叫民謠把古代人當成外星人去想的,那我也沒辦法。
嗯,我相信到現在,在古韻上,我是塑造好了的。
這裏是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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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