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妞望着屏幕上帶着淡淡綠色夜視效果的監控畫面說。
“2号線已經肅清完畢。”
耳麥裏,酒德麻衣的聲音傳來。
監控室裏,原本一直坐在薯片妞身旁看戲的女忍者早已經奔赴前線,當司馬栩栩帶着陳雯雯一行人踏上歸程的時候,酒德麻衣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監控室趕往尼伯龍根,一切都正如計劃中的一樣,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當做的事情,大家都在按着劇本上演,嚴絲合縫。
薯片妞敲擊鍵盤切換了一下監控畫面,看見2号線的月台,高挑的女忍者站在一群蛇形死侍的屍體之中,暴血的痕迹一點點從她裸露的皮膚上消退。隧道裏那些強韌嗜血的怪物都死于斬首,當黑色的氣流經過它們的時候,尚未有痛覺和知覺的反饋,那頭顱就已經滑落到了地上。
“記得處理屍體,一具都不要留。”薯片妞提醒。
“要不要再把地拖一遍?”
“别嘴貧,快幹活。”
“我沒有跟你鬥嘴,我是認真地在問需不需要把地拖一遍?如果聞到太過濃郁的血腥味,他會忍不住發狂的吧?”酒德麻衣按住耳麥說。
薯片妞沉默了片刻,看向另外監控畫面裏奔跑的女孩,“時間不太充裕,把屍體處理掉就行。”
“收到。”酒德麻衣回答。
薯片妞挂斷通訊,躺進椅子裏拉過來那張毛毯裹在身上,室内開着恒溫空調,但莫名的她依舊覺得有些冷,從内到外的冷。她是這場尼伯龍根遊戲少數的知情人之一,也是真正的局外人之一(可能吧),她清楚尼伯龍根中那布局森嚴的劇本,那是一個由超過三方的人譜寫出的戲劇,複雜、混亂卻又意外的...簡單。
在這場戲裏,所有看起來像是意外的戲碼都是精心安排,每一場看似驚心動魄的戰鬥,結局都早已注定,隻不過是過程上或許會有細微變化而已。
可能司馬栩栩發現李獲月找上門時,會認爲這是一場意外的遭遇戰,但在劇本中,那一場涉及“月”的血仇之戰就應該在那時上演,按照劇本的規劃,蘭斯洛特與夏望遇見趙筎笙,也隻有蘭斯洛特死亡,夏望才能落到趙筎笙的手裏,這樣才能順利地與司馬栩栩與陳雯雯接觸,司馬栩栩、趙筎笙遇見李獲月後将會被絆在原地,蘭斯洛特不計入戰鬥力,那麽就理應該是陳雯雯帶着夏望逃跑,一環扣一環。
路明非當然會和蘇曉樯會面,成爲蘇曉樯的庇護者,他們會互相拖累對方減慢行進速度,在下水道的關卡因爲趙筎笙的緣故錯過陳雯雯和司馬栩栩,一直深入到盡頭再折返,這樣一來就能留足出足夠的時間。
至于林年,最大的那個麻煩,在外界五大宗族長斃亡的事件會絆住他的腳,當他再進入尼伯龍根時就會慢上許多步來制衡他的通關速度,即使他以一個神乎其技的速度殺穿尼伯龍根,真人秀問答以及世界樹枝投影的關卡也能成功地拖延他的時間,讓他以一個精妙絕倫的巧合錯過返程的路明非和蘇曉樯,單獨一個人抵達最終的9号線。
每一個人都按部就班地走在屬于他們的線上,那是命運的紡車織出的絲線,看似脆弱,但卻無法用任何外力去撕毀它們,因爲它們互相之間永不相觸,層層疊疊地形成一張視覺上的網絡。
即使是精于計算的薯片妞,在這場布局前也不由得膽寒。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謀局了,這根本就是純粹的劇本編織,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都安排得完美妥當,看似無關緊要的地方,卻引導着那些精妙的時間差成型。
但凡稍微出一點錯,某一條線與另一條線真正地重合在了一起,那麽連鎖反應就将發生,整張網絡就會頃刻間攪亂成一團亂麻,徹底崩潰。
可直到現在,薯片妞沒有看見任何的纰漏出現,那張抽象的命運紡織的網絡在她的視線中快速地滾動、編織着,緊密不透風,嚴密得讓人窒息和恐懼。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想從布局上打敗這個偉大而卑鄙的謀局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永遠無法在劇本中反叛你的編劇,那張大網一旦開始向你收縮,你便沒有任何退路。
唯一,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破局的辦法,隻有加快你的腳步,大網收束的過程中,必然會留有唯一的空缺,那是唯一的生路,它就像一個藏在遠處盡頭收縮的孔洞,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亡命狂奔向那個出口,竭盡所能地從那個生路中沖出去,否則你将會被束縛在命運的網絡中成爲繭中永遠無法孵化的蟲蝶。
薯片妞忽然打開通訊,“麻衣,你覺得這也是老闆想要見到的嗎?”
2号線隧道中搬運蛇形死侍屍體的酒德麻衣頭也沒有擡,淡淡地說,“這不是你和我應該關心的事情,不是麽?老闆永遠都有他的想法,我們隻需要完成他的願望就是了,無論是坦然赴死,還是怯懦逃生。再卑鄙,再瘋狂的事情我們不也一樣做過嗎?”
“......”
薯片妞安靜了半晌,說,“其實還是有機會的,老闆不是提到過嗎,無論多精妙的布局,總是有轉機的。”
“你可憐她嗎?那個女孩。”酒德麻衣問。
“不...我隻是覺得這對于路明非來說很不公平。”薯片妞說,“他已經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如果你剛才回答我你的确可憐那個女孩的話,我會挂斷通訊,但如果你提到的是路明非的話,或許我們還能聊一聊。”酒德麻衣說,“沒有什麽是公平的,我想在你被老闆帶走的那一天應該就意識到這一點了吧?這個世界總是弱肉強食,權與力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真谛,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每個人都匍匐在對方的屍體上狂歡,吞吃他們的血肉,隻有這樣才能生存下去,想通了這一點或許能讓你好過一些。”
“即使是現在的路明非掌握的力量也不夠嗎?”薯片妞問,“非要把他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嗎?”
“你似乎誤會了一點。”酒德麻衣輕聲說,“你接觸老闆的時間沒有我久,所以你了解路明非也沒有我多,老闆之于路明非的情感永遠都不是想要他變得更好,更棒——那從來都是路明非身邊人給予他的厚望。退無可退,那簡直就是最溫柔的舉動。林年每一次将路明非置于懸崖邊上,又向他伸出手,讓他在恐懼和無奈中成長...可這真的是老闆想要的嗎?”
“不。”蘇恩曦低聲說道,“老闆想要的不是退無可退...他想要的是讓路明非墜入深淵...然後親手爬出來!”
她的聲音啜着自己都無法意識的顫抖,爲之感到寒冷和畏懼,仿佛在深淵中能見到那個男孩冰洌的黃金瞳如鸢尾花般盛開着。
“老闆從不感激林年和路明非身邊幫助他的人。”酒德麻衣說,“相反,老闆隻會憎惡他們多管閑事,給予路明非太過不知所謂的溫柔和勉勵。那些鼓勵和幫助的确讓路明非有所成長,但速度實在是太慢、太慢了。路明非從來都不需要所謂的朋友、同學的幫助。想讓他成長,很簡單,讓他孤獨就好,讓他在孤獨中墜入深淵,在深淵的最深處,老闆永遠都在那裏等待着他。”
一次次地墜入深淵,擁抱那個魔鬼,重新爬出深淵,往返不休,直到他成爲深淵,也成爲那個魔鬼。
友情,愛情,希望。
什麽都比不過真正的絕望,退無可退,恐怕真的隻是一個溫柔至極的詞。
“可是代價呢?”蘇恩曦問。
“something.”酒德麻衣說。
“可對于他來說,那些something,有些時候可能意味着everything。”
“something for nothing.”酒德麻衣說,“不付代價而來的收益。可世界上哪裏會有那麽棒的事情?倘若失去的something對他來說是他所僅有的一切,那麽便對了,everything for nothing,一切都不過是...”
“一切都不過是徒勞。”蘇恩曦颔首。
“真是殘酷啊。”她說。
“沒有人說這不殘酷。”酒德麻衣說,“但這并不意味着這裏面沒有别的選擇,隻要他跑得夠快就好,快一點、再快一點,趕在悲劇發生之前阻止。從踏入尼伯龍根開始他就在和時間賽跑,他是明白這一點的。”
“隻是...”
“收起你的同理心,蘇恩曦,你應該知道作爲下屬的我們,從來都不具備有‘選擇’的權力,這也是老闆爲何會選擇信任我們的原因,難道你想辜負這份信任,違背那份契約麽?”
她的聲音裏透着冰冷,仿佛在這一刻,她們從未擁有過友誼,有的隻是相同的對于那位老闆的死忠。這份忠誠不允許以任何的方式背叛、诋毀,甚至動搖。否則在老闆做出選擇之前,她就會先一步做出該做的事情。
蘇恩曦默然以對,在她的餘光之中,那個身影已經出現在了2号線的監控之内。
“麻衣,撤退吧。”她說,“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我們能幹預的了。”
屏幕中的女忍者擡頭看了一眼角落裏隐藏的監控,輕輕颔首後退了一步,就像滴入墨汁的墨水,化爲了一縷黑煙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