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上世紀年代的建築風格,從宣傳海報到設施的陳舊程度都呈現出一股曆史的遺棄感,地上卷起的廢報紙從他身邊刮過,《我國首創農作物遺傳操作技術》的标題躍然紙上,主标題旁靠的出版時間一欄上赫然印刷着“1992年1月30日”。
這份報紙來自十八年前。
尼伯龍根自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規則,就算是經過葉列娜知識培訓過的林年也很難說清楚這種奇異的地方到底是怎麽形成的,它并非龍類憑空生成的,沒有任何龍類擁有憑空創造一個世界的力量,盡管這個世界的範圍有限,這都是屬于“神”的偉力。
比起憑空創造,尼伯龍根的形成更像是截流了一段過去歲月的影像,将過去這段時光放逐到時間的長河之外獨立存在,像是河流旁挖出了一個單獨的水窪,誤入尼伯龍根的人就像是從主流跳入水窪的遊魚。如果尼伯龍根的創造者不定期主動爲這片水窪潤澤澆灌,那麽過不了多久水窪裏的水就幹枯,以類似蒸發的方式回到長河之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弱小的龍類創造的尼伯龍根會相對的簡單,多爲單調的同一場景的無限重複,譬如邵南音在芝加哥港口創造的尼伯龍根,無止境的集裝箱組成的迷宮,看起來像是那麽回事兒,但細細琢磨會發現這就跟遊戲建模時拉一塊大平地反複用同樣的素材進行堆疊一樣簡陋。
而現在林年身處的這片尼伯龍根構造相當複雜,它将整個北亰的地鐵結構搬了過來,以之爲藍本創造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新地鐵交通,複雜程度堪比白帝城——作爲青銅與火之王的得意之作,白帝城這個尼伯龍根的複雜程度是無與倫比的,也就是當時諾頓殿下并沒有想要以此爲迷宮困住林年和路明非,被仇恨燒掉腦袋的龍王隻想着複仇,白帝城尼伯龍根最終也隻淪爲了厮殺的戰場。
林年蹲在了月台的候車線前輕輕抹了一下地面的灰塵,那是一個前人留下的腳印,很淺,被隧道吹出的風磨蝕得幾乎要看不見了,但他還是根據腳印的大小和步伐的長短大緻地在腦海中架構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體态,在記憶庫裏對比了一下,鎖定了腳印的主人是路明非。
他掃視了一圈月台,蹲在了一灘褐色印記前,那是已經幹涸的血迹,模樣顯得很新,量不多,受傷的人應該很快就進行了止血處理,其他地方沒看見更多的血漬,應該就算是受了傷也沒什麽大礙。
他蹲在血迹前慢慢觀察月台上前人留下的其他細節,最後站起身來問,“李獲月帶着的那群人應該先進來了尼伯龍根,怎麽這裏沒有見到他們留下的痕迹?”
“尼伯龍根的入口是統一的,但到達的終點,也是起點卻是随機的哦,不然就壞了遊戲制作人的預期算法了。”葉列娜坐在不遠處的候車椅上翹着腿仰頭望着日光燈,“你玩過恐怖遊戲的吧?像是恐怖遊戲無論你橋段和關卡設計得多吓人,一旦打上了多人mod的補丁,幾十上百個人一口氣湧入廢棄的醫院或者破舊的設施裏都會顯得很歡樂,這不符合恐怖遊戲的初衷,如果我是遊戲制作人。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拆散這些玩家組成的大部隊,讓他們都擁有較爲完整的遊戲體驗。”
“那看來我運氣不錯。”林年點頭表示理解了,他的随機點剛好和路明非的一樣,這意味着隻要他動作夠快,就能追上前面的路明非。
“不過看起來小路子遇到了點麻煩呢,也不知道過關過得狼不狼狽。”金發女孩側頭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周圍的月台,臉上一陣古怪的笑意。
“他沒什麽問題。”林年倒是不怎麽擔心路明非的安危,能從人造死侍群殺出一條血路不落下風,對方的血統精煉技術已經掌握到了他都沒什麽好教的程度了,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在這方面上路明非是天才,當初把暴血的筆記本教給他的決定是沒錯的。
就在林年這麽想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遠處有腳步聲響起,擡頭去看就見到月台深處的過道裏,一個身影踉踉跄跄地走了出來,赫然是渾身浴血的路明非,身上全是驚心動魄的傷口,皮開肉綻,半張臉都被豁開一道口子露出牙床,“林年——救——”
在過道更深處,有嘶鳴聲快速接近,伴随着的是密集的摩擦聲,一個黑色的影子從路明非的身後飛撲而出,人的上半身,蟒蛇的下半體,在空中那身段幾乎呈現閃電般的蜿蜒,張開到違背人類口腔結構大小的血盆大口撕咬向了路明非的頭顱。
林年消失在了原地。
“撕拉。”
一聲清脆的響聲,那空中的蛇形死侍脖頸瞬間斷開,頭顱摔落在月台上翻滾飛躍墜入隧道,切過它的是林年的手掌,他的右手掌呈手刀的狀态,單面的掌刃處尖銳的蒼白鱗片以鋒利鱗刃一字排開,像是一把立起的刀片從掌刃裏長出,撕開蛇形死侍的脖頸就像撕開一根火腿腸沒什麽區别。
與此同時,尖銳的爆鳴聲響起,暗淡的火花在林年的脖頸處彈射而出,白色的龍鱗從他的脖頸處蔓延,一直圍繞着整個喉嚨包裹嚴密,就像一個時髦的冬季護頸單品。
林年餘光見到身後的路明非一臉震撼我媽的樣子盯着他,然後和斷頭的蛇形死侍都化作了一陣黑煙消失了。
耳邊響起了身後不遠處座椅上金發女孩的爆笑聲,那家夥躺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後翻,光腳丫在空氣中不斷翻踩着,一隻手捧腹,一隻手指着林年毫不吝啬嘲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随着那刺耳和歡樂的笑聲,就像是從夢中醒來,林年眼前所視的畫面開始相位移動,感官上的矛盾也逐漸消失。
他微微低頭看向自己放在脖頸上的右手,那鋒利的掌刃正按壓在脖頸的龍鱗上迸發出細密的火花——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自己居然在切自己的腦袋,但卻沒有成功。
林年放下了手掌,甩了甩手掌,鱗片蠕動着鑽回了皮層下,他摸了摸脖子,有些酸疼感,就像挨了一手刀——所以剛才自己的确是給了自己一手刀,以削掉脖頸的力度下的手。
他花了幾秒鍾不到的事情就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要麽是尼伯龍根的規則,要麽是某個言靈的效果,讓他産生了視覺和感官的錯誤,在這個錯誤的視覺感官中,他見到了不存在的幻覺,而他對這個幻覺動手,在現實裏就是自殘,他砍掉幻覺的腦袋,現實裏就是自己砍掉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