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肩膀上的傷口不痛了。
路明非向來都是一個怕疼的人,班級上組織集體打流感預防針,他能縮到隊伍最後一排去盡可能把等待的折磨延長。不少人笑他是豌豆公主(王後在公主的床上放了一粒豌豆,又鋪上20床墊子和20床鴨絨被,她居然還能感覺得出來),他也不否認,因爲他的确挺怕疼的,醫院采血針紮一下面部都能猙獰到采血的護士錯以爲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容嬷嬷和紫薇的片場。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路明非漸漸對疼痛有些麻木了。
哦,對了,想起來了,狗日的林年當初給自己做疼痛脫敏的時候,美其名曰抗擊打訓練和适應疼痛,實則把他吊起來用拳套猛擊腹部,一拳爆肝的時候差點讓路明非翻白眼見到從未見面的太奶奶。
之後就更别提什麽關節拆卸和重組,給你能卸下的關節全卸了,讓你自己在劇痛中嘗試着裝回去,沒裝對就拆了再來。還有勞什子穴位麻痹刺激療法,按起來劇痛無比,但偏偏那些穴位還特麽有養身效果!
但要說真正完全适應疼痛感,最後還得是在各種各樣的實踐之中。畢竟再怎樣的訓練都比不上真切地被捅上一刀,被打爆脾髒,被挫斷骨骼的痛苦和恐慌——關于這一點,林年也考慮到了,又或者說是卡塞爾學院的教育方針考慮到了。
每一個準備進入執行部的學員或多或少都選修過《創傷的分類及臨床判斷标準》這門課,以此來保證以後受傷的時候能自己對自己進行一個臨場診斷,來判斷接下來該撤退還是該繼續完成任務。
像是現在,按照課程教習的知識來判斷,路明非就應該撤退了。
漆黑的膿血從肩頭滑落,流經的皮膚上發出“滋滋”響聲,那是酸性物質腐蝕的異狀,被膿血爬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道燒傷的痕迹,那是路明非自己的鮮血在與生物組織當中的碳水化合物發生反應,那“滋滋”的響聲以及升起的煙霧則意味着大量熱能正在釋放。
黑色的血管幾乎爬滿了半邊軀幹,路明非徒步走在地鐵轉站的過道中,每隔五米一盞的日光燈挂在頭頂,提供着明亮但卻空洞冷清的光線,空曠的隧道裏隻能聽見他節奏有些淩亂不穩的腳步,腐蝕性的鮮血随着他的徒步前行滴在身後過道的地面上,滴答、滴答,瓷磚上被燒出一串不規則的小孔。
在他的上半身,傷口一側的左肩大半的上衣已經被腐蝕得焦黑,隻剩下殘縷衣布挂在上面,中空的孔洞下全是黑血爬過的慘不忍睹的燒傷痕迹,那些黑色的血管就像蚯蚓鼓脹在皮膚表面,随着他的運動不斷蠕動着,将那些膿血擠向更寬泛的地方。
這種腐蝕性的液體在血管中流淌會是怎樣的感覺,那該是一種令人絕望和發瘋的痛苦——如果你這麽想就想錯了。
對于路明非來說,他的半個身子都是麻痹的,這意味着他的疼痛神經已經壞死了,膿血帶來的熱量早已經對局部組織細胞造成了損傷,大量細胞壞死、炭化,活力盡失,當然就不會再持續地帶來痛苦了。
這是好事情,也是壞事情。
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會發現路明非走在過道裏的腳步已經開始輕浮起來,垂着的右手提着“色欲”完全是虛握着的,如果不是“色欲”連接着他的手腕汲取鮮血,恐怕随着走動時手臂無意識地甩動,這把刀劍遲早會被他脫手遺落在身後黑暗的某處。
劇毒需要時間蔓延,在這個時間中,受傷者的血統會一點點被污染,身體細胞也會一點點壞死,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受傷者都可能走着走着就忽然趴倒在地上氣絕身亡,屍體再進一步被膿血腐蝕幹淨,成爲一灘腥臭的血水。
“嗒。”
路明非停下了腳步,前面有腳步聲。
黑色的藤蔓已經爬到了他下颚接近臉頰的地方,略微暗淡的赤金色黃金瞳看向了過道前方黑暗中走來的人。
“路明非?見鬼,你怎麽搞成這幅模樣了?”
被路明非注視的,從黑暗中走出的是芬格爾,身上穿着那件才到北亰就被人忽悠着買的“不到長城非好漢”的T恤,關門大甩賣攤位上最多30一件的單品,硬是坑了芬格爾200。他看起來也有些狼狽,那身T恤已經破破爛爛的了,長城的水墨畫上多了紅色的顔料,身上不少地方挂了彩,但總體來說沒什麽大問題,比起路明非現在的情況更稱得上是完好無損。
芬格爾在看到路明非那慘不忍睹的樣子後整個人都驚呆了,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路明非近處,路明非側頭看着他沒說話。
“你你什麽情況?”芬格爾見到路明非的黃金瞳吓了一跳,似乎從未見過這衰仔有這麽冷漠淩厲的眼神。
路明非想了想,向着他輕輕揚了揚頭,似乎在示意他過來。
他快步趕了過來,伸手就要去拿路明非手裏的色欲,“你怎麽還拿着這要人命的東西,你還有血給它吸嗎?說話啊!啞巴了嗎?”
路明非在芬格爾進入了自己的攻擊範圍後,抓着色欲的右手擡起過頭,猛地就用刀柄往芬格爾的臉頰上杵了過去,巨大的力量将芬格爾直接打得歪頭轉向,一口牙齒帶血吐到了地上。
幾乎是同時,路明非感受到自己左臉頰爆發出了相同的力道,身形一歪,幾顆牙齒帶着血水飛了出去摔落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提答”的響聲。
“早就想抽他一下了”他小聲吐槽。
路明非歪掉的身子漸漸回正,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着面前的“芬格爾”。
“猜到了?”
“猜到了。”
“說說猜到了什麽?”
“打你就等于打自己,你隻是我的幻覺。”
“聰明!”
簡單的對話,直接揭曉了一個謎題。
路明非肩膀上的傷口依舊還在惡化,這種傷勢隻能是七宗罪造成的,并且隻能是由七宗罪·色欲造成的,持有這把刀劍的是路明非,而用這把刀劍揮出過一刀的也是路明非,自然對自己造成這個傷勢的也是路明非。
那一刀揮向的是蘇曉樯,位置是左肩,路明非受傷的同樣是左肩,深度、形狀、症狀完全一緻,616寝室裏恐怖片看不少的路明非當然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對方擦了擦嘴角擡頭意外地看向路明非,然後站直了起來,很嚴肅地說,“能多問一句,剛才在衛生間裏,你對那個‘蘇曉樯’下手的時候,爲什麽到最後一刻忽然收手了?那一刀你應該能把她劈成兩半,而不是隻傷了一點皮肉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