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1日,周四,晴。
卡塞爾學院,英靈殿廣場。
黃黑相間的挖掘用工程鑽機靜靜地立在湮滅之井上方,陽光直射懸臂的金屬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這台遠洋船運到來的鑽機沒有工作,英靈殿廣場一片寂靜,也一片狼藉。
立在井前的巨大雄雞雕像在前晚的地震和噴火中碎成了巨大的石塊分散陳在各個角落,整個開闊區都是黑色的燒焦痕迹,像是被凝固汽油彈轟炸過一遍,清洗用的塑料桶堆積在雄雞雕像的頭顱旁,整個廣場見不到一個人。
法槌輕輕敲打四角鑲嵌着龍首型鎏金雕花的底座,清脆的響聲壓低了英靈殿會議大廳中的嘈雜讨論聲,也吸引回了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廣場上大好陽光的楚子航的視線。
會議廳上懸挂的鍾表現在指向八點五十五分,還有五分鍾就是九點整,針對卡塞爾學院現任校長希爾伯特·讓·昂熱的彈劾聽證會即将開始,而代替昂熱接受審判的角色,‘S’級學員Richard,林年,已經站在了被告席的木制格栅中安靜等待。
楚子航坐在會議大廳右側靠窗的席位,身邊是獅心會的兩位副會長蘭斯洛特和蘇茜,他們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似乎還在緊張地商讨着如果聽證會輪到證人發言的時候,楚子航是否有更加完美無缺的說辭——他們總是這樣,每逢在自家會長有什麽需要公開發言的場合就會針對一篇600字不到的陳述稿上寫出1200字的注解,待楚子航如是待自家準備第一次國旗下演講的孩子。
楚子航從觀衆席向前看,整個英靈殿會議廳的布局一覽無遺,整體劃分爲幾個部分。
以所羅門王所入席的法桌高台區爲界,左側爲本次聽證會的陪審團席位,右側爲提起訴訟的調查組,中間的木制格栅内是受審人,往後是一條直通英靈殿會議廳大門的紅毯過道,左右兩側是井然有序的旁聽席位。
證人沒有專門的席位,輪到證人發言時由書記官從會議廳一側深處的門後帶入現場,在發言完畢後原路帶離現場,以保證整個聽證會流程的公平和秩序。
已經入席的所羅門王回頭揚首看了一眼挂鍾,離聽證會正式開始還有不到五分鍾,會議廳裏的氣氛已經開始預熱了。
這一次的聽證會宣揚的口号是公開公正,允許了遴選過的學生群體以及資曆過硬申請過的教授甚至校工進場旁聽,在開庭的半小時前,學生們就已經陸陸續續地入席就位了,學生會和獅心會兩個不同立場的學生群體默契地分道左右就座,這也導緻了旁聽席幾乎被清晰的紅色與黑色分割。
誰都覺得學生會的主席,恺撒·加圖索這次來勢洶洶,在聽證會開始之前他從未公開地表态過自己對這次聽證會的任何意見,所有試圖采訪他的人都被擋在了安鉑館的門外。
如此暧昧不清的态度,讓不少人對學生會這一次的站隊不看好,尤其是在今天看見學生會一側的旁聽席最前側是清一色的蕾絲少女芭蕾團時,已經有人确定恺撒是要準備痛打落水狗了。
這一次旁聽對他來說大概是一出好戲?親自帶着自家的少女舞團入座聽證會,大概就和禦駕親征帶着後宮們去看一場皮影戲的皇上沒什麽區别,都是爲了來找樂子的。
相比下獅心會這邊就顯得格外的嚴肅了,清一色的紅色改校服,胸前口袋塞着白色的方巾,姿勢統一地坐在旁聽席上,俨然像是一隻訓練有素的軍隊,時不時傳出的竊竊私語聲大概是在讨論一會兒劫法場時候進攻和撤退的路線布局?
受審席的左右兩側,副校長和芬格爾正裝出席,賊梭梭地湊在一起觀察現在的局勢。芬格爾看見旁聽席裏翹腿坐在前排戴着抗噪耳機閉眼聽歌的恺撒·加圖索,以及他身後一群整齊漆黑的狗腿子,一臉嚴峻:“.來者不善啊。”
“别自亂陣腳,學生會的站隊現在對我們來說不重要,别忘了緻勝口訣,盯死上家,看死對家。”副校長炯炯有神地看着提訴區上坐着的西裝俨然的安德魯·加圖索和帕西·加圖索,時不時再瞥一眼交頭接耳的陪審團,以及對現場秩序略微不滿皺眉的所羅門王,眼底全是蔑視。
“不,我的意思是學生會的少女團可真是勁敵。”芬格爾小聲說。
“哦?是嗎?”副校長立刻回頭掃了一眼旁聽席,看見少女團們腿上清一色的黑色蕾絲,也漸漸露出了嚴峻之色,“的确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勁旅啊.但我不覺得我們會輸給他們!”
“是的,我們這邊也不差。”芬格爾看了看獅心會方面,在一身紅色服裝的獅心會前面兩排,是由一身白色連衣裙手捧百合花的夏彌和一身黑色連衣裙手捧郁金香的蘇曉樯帶領的“後援團”,放眼望去莺莺燕燕一片,清一色的8分往上走的漂亮女生,不知道的還以爲這裏是GUCCI和CHANEL的模特應聘現場。
姑娘們都畫上了“戰妝”,眉角裏全是殺氣,似乎随時都可能沖上去把陪審團和提訴人生撕活吞了。
這些女孩都是常年出沒在論壇上,以“我年”“年寶”“年年”爲标識度的女性群體,秘黨互聯網上公認的一大黑惡勢力,被守夜人論壇上的壇友們親切地冠以“年家軍”的稱謂,和昂熱校長的“熱隊”是異曲同工之妙。
但和“熱隊”有所不同的是,這群“年家軍”基本都是女生,她們可能年級不同,所讀專業不同,共同語言也不同,但就在一件事情上她們能達成相當驚人的共識——誰幹林年,她們就幹死誰,不惜一切代價。如果局面惡化,那麽蘇曉樯和夏彌就會帶頭拔出手裏的花束用以抽打調查團的老臉,以此作爲沖鋒的号角。
這種态度和勁頭獅心會很欣賞,所以特批了這群姑娘坐在最前面充當門面,順帶殺殺隔壁學生會的威風。但這也導緻了前來旁聽的古德裏安教授和曼施坦因教授也被夾在了這群姑娘中.他們看起來很不适應,但卻沒有辦法,因爲位置就這麽多,這兩個位置還是他們努力争取而來的。
“路明非呢?他怎麽還沒來?”副校長微微皺眉,他注意到旁聽席裏零身邊的位置是空的,那是屬于路明非的座位,但現在他人卻不在這裏。
“不清楚,總不會睡過頭了吧?他這兩天聽說不是住在諾頓館嗎?楚子航他們來的時候沒叫他起床?”芬格爾也發現了那個空位置,有些憂心,“他可是主力之一,沒了他可不行。”
“沒了誰地球都照樣要轉,就當他來的路上被調查組套了麻袋敲悶棍了吧。”
“他是什麽少女裏路地?悶棍這麽好敲的麽?‘S’級是他的血統,不是他在Galgame裏的色氣評級啊.”
時鍾整點,英靈殿會議廳的窗外遠處響起了鍾樓的鍾聲,群群白鴿從金色的樹林中振翅飛出,會議廳内的喧嚣讨論聲都在那古樸宏大的鍾鳴裏降了下來,每個人的表情都恢複平靜。
鍾聲停止。
所羅門王擡起法槌敲擊底座,清脆的響聲裏,他威嚴地說,“我宣布聽證會開始。這裏是卡塞爾學院召開的危險血統裁定公開聽證會,校董會特立調查組versus林年與卡塞爾學院管理團隊,特此召開公開聽證會。本次聽證會語言爲中英雙語。本次聽證會全程錄像上傳内部互聯網。本次聽證會預計于今天中午十二點半結束,所有證人和辯者都已宣誓對自己的發言負責。”
“首先我來介紹陪審團小組。”所羅門王擡起左手,所有人都看向會議廳左側一字排開的席位,“陪審團由元老會、院系主任、終身教授共計12人組成,12人都已宣誓依《亞伯拉罕血統契約法》參加審判活動,忠實履行陪審職責,廉潔誠信,秉公判斷,本次聽證會的結果也有陪審團做出最終裁定。”
一字排開的陪審團席位裏的人都是一身黑衣,年紀老得就像墳墓裏挖出來一樣,他們有的叼着煙鬥,有的擦着象征紳士的單片眼鏡,更有甚者大咬特咬脆口的西芹,神态各異,在所羅門王發言時,他們都統一右手握拳放在心髒的位置,向調查組、受審人、旁聽席垂首示意。
都是一群能當現場學生乃至部分教授祖爺爺的活化石們,被一場聽證會挖到了現場,他們的公正性無需質疑,校董會也無法單方面地左右他們的決定,他們不會被任何人收買,也不會受任何人威脅,以此保證聽證會結果的絕對公正。
“在我的右手邊,你們的左手邊,是校董會調查組,安德魯·加圖索和帕西·加圖索。”所羅門擡起右手,所有人都看向另一側長條桌後面的那兩個神情自若,西裝革履的年輕紳士,他們名字都帶有加圖索,不禁讓不少人的目光轉向了這個會議廳裏第三個“加圖索”。
恺撒·加圖索在開庭時已經取下了耳機,面無表情地看着現場沒有任何表示。
獅心會的團隊裏傳來了隐約的嗤笑聲,但很快就消失了,學生會一邊回以怒視,但卻找不到發聲的人。
“在中間,是本次聽證會的受審人,林年和他的律師兼學院管理團隊弗拉梅爾導師(所羅門王向副校長點頭示意,副校長還在調查組方向擠眉弄眼)和芬格爾·馮·弗林斯。”
木制的格栅中,林年一身墨綠色的校服,站得筆直,雙手自然垂在身側,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由校董會調查組與學院管理團隊事前遞交的材料看,在針對‘S’級學生林年的血統問題上有着不小的争議,雙方各執一詞。調查組嚴厲譴責學院管理團隊的疏忽以及渎職,對學生林年的血統打以‘極度危險’的警示,以此來對現任校長彈劾。學院管理團隊聲稱這種譴責和警示爲.”
所羅門王頓了一下,“‘青蛙坐在井底仰望天空般胡扯’以及‘利用大量的母親投入湖中吸引魚群’.這是我原文轉述了弗拉梅爾導師的話,很遺憾這兩個句子我沒法理解得太清楚。”
“‘坐井觀天’是中國的一個成語,意思是說青蛙坐在井底仰望有限的天空,并且堅信天空僅有所見的井口大小,多用在諷刺目光短淺,不思進取的語境中。在材料中意指對學生林年的血統控訴的調查組乃至校董會眼界太小又太過于自負,在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下大放厥詞。”副校長說道。
“真是形象的修辭學。”所羅門王評價。他鍾愛修辭學,認爲這是語言的藝術,“那另外一句呢?”
芬格爾往前一步,态度禮貌地解釋,“‘親媽打窩’是中國的一個俚語,‘打窩’是垂釣領域的術語,指釣魚的人爲了提高垂釣效率而向垂釣點投放脫離漁鈎之誘餌,‘親媽’則可以直譯,整個俚語的意思大緻是爲達目的不惜用自己的親人作爲誘餌。在材料中意指調查組利用學生林年‘危險血統’此類無稽之談之事來彈劾我方管理團隊校長的醜惡嘴臉。”
所羅門似懂非懂,看得出他對第二個俚語還是不太清楚。
會議廳裏發出了嘲笑的聲音,聽得懂,能Get到笑點的大部分都是中國學生,聽懂的他們又爲旁人進一步解釋,這是副校長和芬格爾巧妙地利用了語言差異,合理地對調查組進行了一次辱罵。于是會議廳裏嘲笑聲此起彼伏。
調查組的席位上,帕西默然地看着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他身旁安德魯嘴角帶着笑穩穩地坐在椅子上,沒有針對這種隐晦的侮辱提出抗議,要求對副校長他們出示“黃牌”什麽的他看起來并不在乎這種程度的劣勢。
“壞!”退後一步的芬格爾低聲和副校長說,“激将法好像沒起什麽作用。”
“别怕,抛開外在因素,我們三打二,優勢在我。”副校長低聲回道。
“副校長高見。”芬格爾悄悄豎起大拇指。
“下一輪你接着來。”副校長說“别給他喘息的機會,把他那該死的笑臉給打飛掉!”
芬格爾給了副校長一個交給我的眼神,走到一直沉默的林年邊上,昂首挺胸看着高台上的所羅門王,
“學院管理團隊對校董會特派的調查組的不滿以及抗拒,完全是調查組咎由自取,在入駐學院後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爲了達成輿論的把控以及聽證會上的絕對優勢,他們甚至做出了監禁我方受審人以及我方數位證人,對其進行了長達數天的心理折磨和肉體折磨的無理暴行!
在此,我公開對調查組以及校董會表示抗議,卡塞爾學院不是某一方的一言堂,也不是默認可以濫用私刑的落後封建制度!”
此言一出,會議廳内全是喧嘩和震驚,部分不知情的學生怒發沖冠,咬牙切齒,讨論聲就像沸騰的水泡沫漸漸溢出鍋邊。
所羅門王不得不敲響法槌控制聽證會現場秩序,他看向調查組一方嚴肅地說,“請調查組方面做出有效回應。”
帕西·加圖索站了起來,淡淡地說,“相對方控訴我方對受審人以及複數證人進行監禁、私刑的發言皆爲不實。相對方偷換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我方調查組的确邀請過部分學生談話。
但請注意,這是校董會針對‘芝加哥海港事件’涉事人員的合理問話流程,由于任務事件高度機密,在問話過程中也必須保證安全性和封閉性。我們也因此向執行部提交過正式申請,在得以通過後,才進行了私下窗口的會談,而這些會談也完全無關于本次聽證會。”
“我想執行部的部長應該作爲證人對這次發言進行佐證。”所羅門王環繞四周。
“執行部的部長因前晚的地震受傷住院,缺席了本次聽證會。但我們有相關的文件手續來證明我們手段的合法性。”安德魯·加圖索開口微笑地說道。
這是他在聽證會上第一次說話,并且伴随着遞交上去了一份文件,所羅門王在細細地閱讀文件後點頭認可,“文件合理并且有效,調查組被控訴非法監禁的言論不成立!”
“所以你們并不否認調查組在那次會談中對我方證人以及審訊人進行了精神和肉體上的虐待?”芬格爾忽然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這一點上我們可是有證人的,所有被伱們虐待的學生都是證人,而這些證人現在就在聽證會上,需要他們臨時出席作證嗎?”
陪審團的黑衣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雖然調查組聲明所謂的“會談”和聽證會無關,但這次“會談”的确發生在召開聽證會前的準備階段裏,如果調查組在這個時間段内對學生使用過暴力和私刑手段,這不禁就要讓他們重新審視一番這支校董會特派來的調查組的行事作風了。
“請問相對方學院管理團隊,你們對‘虐待’的定義是什麽?”安德魯·加圖索饒有趣味地看着芬格爾。
“恐吓和精神壓迫一類的心理虐待我先暫且不談,因爲在這種不留痕迹的酷刑上你們一定會矢口否認。”芬格爾搖了搖自己的手指,“可你們将你們口中所謂的‘涉事學生’蠻不講理地關進了位于前技術大樓‘伊甸園’的地下樓層中可是不争的事實!據我所知‘伊甸園’的住宿樓層都在地表,地下隻有實驗和收容用的生态倉,環境嚴酷難耐,幾位涉事學生都被聚集起來單獨管理,簡直就像是集中營!”
所羅門王看向調查組一方,帕西·加圖索立刻站起,平靜地說,“我方承認涉事學生的确在一段時間内居住在‘生态倉’内,但就如前言,這是針對會談過程必須保持相當級别的隐秘所做出的選擇,犧牲住處環境以換取情報安全,這是每一個學生都應該有的覺悟。并且我們也保證了幹淨整潔的床鋪以及營養保量的一日三餐,生活環境絕對不像是相對方所類比的集中營!”
“你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問我‘集中營’的定義是什麽了?”芬格爾忽然樂了,盯着帕西·加圖索那隻海藍色的眼眸,“我方的證人,‘S’級學生路明非,也是你所謂的涉事學生之一,可是聲稱被關在了還盤踞着亞馬遜森蚺的生态雨林倉中!他差一點就被那隻森蚺攻擊了!如果不是警報觸發,校工部及時趕到,他可能在聽證會開始前就會因爲重傷缺席,這是不是正好符合了調查組的期望?”
“這隻是一次失誤。”帕西·加圖索皺眉。
因爲的确就連他都不知道,路明非睡的那個生态倉裏怎麽還會有一隻活蹦亂跳的森蚺,那些生态倉應該早就在上一次技術部撤離時被清空消毒過了!這是一個漏洞,卻被狡猾的芬格爾抓住成爲了有力把柄。
“兄弟,你詞窮了。”芬格爾啧啧說道。
“請注意發言順序。”所羅門王提醒。
“一次安全失誤并不代表着我們對學生有虐待行爲,我方依舊反對相對方所提出的‘集中營’言論。”帕西·加圖索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和芬格爾糾纏太久。
但這時候副校長忽然蹦出了一句話:“說句實在話,調查組方的秘書,在生态倉是否是集中營這個話題的讨論上,我覺得我們這邊的這位小夥子毋庸置疑是要比你懂一點.”
帕西愣了一下,其他人也愣了一下,他們看向芬格爾,然後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笑,笑聲就像有傳染性一樣傳遍了全場!
帕西有些愣神,但他瞥見旁聽席上恺撒·加圖索都捂着臉望天,以及諾諾笑得直拍自己男友肩膀的前仰後翻的模樣,下意識地猜到副校長玩了什麽很不得了的梗。
安德魯悄無聲息地湊在他耳邊爲他解密了,“芬格爾·馮·弗林斯是德國裔,就和弗拉梅爾說的一樣,他的确比你這個意大利人懂集中營一些.”
回過神來的帕西擡頭,看見芬格爾和副校長暗中擊掌,前者還對他擠眉弄眼,其無恥和無下限的水準徹徹底底爲這位來自校董會的精英秘書上了一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