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灘上有着一個沙堆的金字塔,每一粒沙子都緊密地挨在一起聚隆成形,成爲了一個有序的,凝固的實體,可以被每個路過的人觀測到沙堆的形狀、大小。
沙堆的金字塔在海邊伫立無數個夜晚,海風無數次侵蝕這個建築,在風蝕現象下沙堆逐漸崩塌,歸爲了無序的沙子融入沙灘中,模糊隻能看見微微隆起的形狀。
金字塔伫立到風化的這個過程被叫作熵增。
在一個系統中,系統越混亂,代表熵值越大;系統越有序,代表熵值越小。
混亂代表着不可觀測,有序則代表框架固定。
安德烈十分清楚,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就藏在那可以被自己的領域所倒逆的混亂與有序之間,這是他唯一能反敗爲勝的機會,隻要能在敵人了解自己力量秘密之前結束一切。
但可惜晚了。
“你的言靈。”
“可以把發生的‘事物’重新投在一個低阈值的混亂框架中進行計算嗎?”
小女孩的聲音比雪地上的積雪還要冰冷,起碼落在安德烈的耳中是這樣的,他擡頭遙望那個已經被可怕的領域修補完整的女孩一言不出。
“.熵增定律?”
離真相隻差一籌,安德烈的言靈準确來說是‘熵減’,是控制混亂與有序的神秘力量,緻死的打擊可以被籠進微弱的框架中重新骰定,無足輕重的皮肉傷可以被歸序爲重創,能量的水漲船高在‘熵減’的領域中可以被逆轉,整個系統将重新被封閉進行定義。
熵增的确不可逆,但是在某個區域内,卻可以實現小範圍的熵減,從而得到控制混亂與有序的力量,這就是‘熵減’這個言靈的秘密。
這個言靈的序列号很高,它理應可以綻放出改變世界的力量,但由于他的使用者,終究隻能被限定到現在這種使用方法,不得不說是一種可惜。
但就算如此,中校隻會這種淺薄的操縱方式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将自己在無數次死亡的危機中框定入不敗之地。
一切的緻死打擊都會被他重新定義,一切蹭擊到敵人的傷勢都會被擴大成緻命傷,若非不是女孩那難以理解的自愈能力,這場戰鬥早早就已經結束了。
“難怪那個老爺爺到現在都沒有死。”小女孩說,“你救了他。”
“就是因爲這件事,所以你才确定我和他的關系的嗎?”安德烈問。
小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他早就應該死了。”
安德烈默然。
是啊,當老阿利安推開門,強盜兄妹的獵槍杵在他的胸膛上扣下扳機後,老獵人就該死了。
那是獵槍,熱武器,黑火藥創造的奇迹,就算是土質的獵槍轟碎一身皮襖再将内髒打成篩子都不是什麽問題。
在安德烈接手老阿利安之前,這個老獵人的确應該死了。
安德烈聽見‘熵’這個字從女孩口中說出來時,他大概就知道自己力量的真相已經被解析地差不多了,更不要提她還提到了老獵人的事情。
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是從什麽地方學到的有關熱力學第二定律的,但這都不要緊了
“你也應該到極限了吧。”安德烈看着那緩步走向自己的女孩說,“你剛才的自愈速度慢了很多,你還能堅持幾次那種程度的自愈?”
“一次,或者兩次。”小女孩輕聲如實回答了,完全沒有避諱自己的确是在漸漸虛弱的事實。
“我們現在應該合作,而不是拼個你死我活。”中校說,“你應該知道,真正的敵人還藏在幕後。”
沒有回答。
“我以爲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小女孩低聲說。
安德烈愣了一下,看向小女孩,片刻之後他才漸漸明白了對方話裏的意思。
他搖頭了,“我的背後還有祖國,有些東西是注定被舍棄的。”
小女孩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些可憐的情緒,安德烈也誠然地接受了那旁人無法讀懂的憐憫。
“一切爲了祖國。”安德烈說。
女孩抽出了沒在積雪中的右腳向前踏步了,踩在黑白混合的雪地上發出了飒飒的聲音。
安德烈身上每一個還可以調動的肌肉纖維開始收束了起來,火燒火燎的太陽穴流下的鮮血染進了瞳仁裏都不能讓他眨一下眼。
因爲他很清楚,以對方表現出來的态度來看,接下來真的是決生死了。
真是個說不進話的死小孩。
安德烈後負的右手握住了那把馬卡洛夫,全神貫注地看着那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小女孩,真是諷刺,克格勃最後一次的任務居然會是跟這種孩子厮殺,盡管對方被算作是那處港口中制造的怪物但她也僅僅是個孩子。
想這麽多已經沒有用了,戰鬥中分神是大忌,但安德烈還是不可避免地走神了,可能是失血過多,也可能是他這個人的本性如此——在克格勃的經曆中沉浮浸染了十餘年來最後還能剩下一些悲天憫人的人性?
這個笑話并不好笑。
“高速、自愈這些都應該不是你真正的力量吧。”安德烈忽然問。
小女孩沒有回答,在她又邁一步時,安德烈身後的針葉樹的樹枝滑下一片雪。
言靈頌唱,領域展開。
小女孩動了,巨大的領域高速展開,那怪異、可怕的速度從天兒降灌入了那小小的身軀内,隻是這一次,安德烈針縮的黃金瞳穩穩錨定在了那視網膜内高速移動的黑煙之上!
看得見。
無數次的消耗和拼死頑抗終究得到了意義,小女孩已經是強弩末矢了,她也到達了屬于她的極限。
‘熵減’這個言靈在安德烈手中真正的強大,并非是放大敵人傷勢從而一擊必殺,對于安德烈來說這份力量給予了他試錯的機會。
讓他能在各種緻死的打擊中明白對方力量的真相,消耗對方的體力,最後做出針對性的戰略部署。
現在他基本上已經可以捕捉到那黑煙的飄動迹象了,再做出大膽有效的預判攻擊。
不,光是預判是不夠的他需要的是決定性的火力覆蓋!
安德烈以‘拔槍術’抽出了馬卡洛夫,這個技術最早出現在美國西部開發時代,是由決鬥而衍生出來的一種集快速拔槍,快速瞄準和快速射擊于一體的射擊技術。
在克格勃中沒人以槍法的精準來自诩爲射擊天才,特工們真正攀比的永遠是拔槍的速度,在混亂的環境,擁擠的人群中,從整備到一瞬抽出槍械進行毒蛇似噬咬的極快速度。
安德烈在克格勃中的拔槍速度是第一,鮑勃·蒙登從拔槍、瞄準到射擊,隻需0.21秒,他的速度則是這個紀錄的一倍。
在這一瞬間他張開了自己的言靈,‘熵減’的力量擴張到極限,混亂和有序在領域中成爲了上帝手中的骰子,而骰子最後的結果在安德烈的投擲中隻有兩種情況。
成功和大成功。
雖然現在手中的槍械是自動手槍而不是左輪有些遺憾,但兩者在此刻并沒有什麽區别,因爲安德烈隻能開出一槍。
馬卡洛夫的扳機扣下,有序的能量開始溢散,撞針敲擊底火,原本隻能燃燒出6000焦耳的火藥在混亂的傾覆下誕生出了不可思議的能量,從而回蕩在現實中的表現便是——空氣的激波。
一圈實質性的波紋從馬卡洛夫手槍的後擊錘處向左右蕩開了,随後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向地面壓了下去,就像一柄重錘砸在了地面,積雪翻天覆地地向外仰去。
空氣中響起了沉悶的轟鳴,整個空間都出現了肉眼上的錯覺像是往後“置退”了一瞬,大海上鋼鐵戰艦的艦炮齊鳴時那令人震撼的後坐反應不過如此!
手持馬卡洛夫的安德烈中校的雙肘處皮膚被白色的骨刺穿透,那是難以想象的後坐力帶來的創傷。
那帶着足以打爆一座虎式坦克的奇異能量子彈卷起了暴風雪,就算是在‘快進’的對方的眼中這一發如炮轟的射擊也應該快如閃電吧?避無可避。
在這一瞬間,空氣中忽然響起了一聲爆鳴,那是氣流的屏障被撕扯破碎的轟響。
巨大的領域在一瞬間回縮了,就像海水歸墟一樣籠回了釋放者的周圍,那是言靈的崩潰和更疊,名叫‘時間零’的言靈在這一瞬之間坍縮了,在言靈周期表上向下一躍回到了它原本的模樣。
言靈·刹那。
一切物理效應重歸于高速移動的黑煙!
她突破了音障,白色的氣雲吹起,在白裙的包裹中她的動作無懼狂野,撲過來的模樣就像猛獸對獵物殘忍的撕咬,她揚起的骨匕以肩膀爲軸做圓周運動,在高速移動中帶動身體重心沉落的猛力下揮!
以能量撞擊能量。
骨匕爆炸,子彈崩碎,同時炸飛的還有女孩的整條右臂。
小女孩和安德烈的距離從未縮進到如此。
‘熵減’果斷再度被詠唱,領域擴張到極限籠罩了小女孩的——隻是石子擊中的傷害就能擴大到洞穿整個身體,斷臂這種傷勢算是決勝負的契機了!
在‘熵減’的影響下,小女孩的斷臂傷勢會擴大到哪種地步?渾身炸裂?萬孔穿身?
答案是零。
‘熵減’造成的進一步擴大傷害是零。
“果然啊。”
高度緊張和集中的大腦思維中,安德烈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嘴唇上那片血紅,心裏想到了木屋内桌上那張國際象棋的棋盤,一切猜論在這時都聯系在了一起得到了印證。
在他還沒有做出有效的防禦動作時,他的太陽穴就糟到了二次猛擊,小女孩殘餘的左手末端骨鐮似的尖爪刺破了傷口深深剖了進去。
安德烈釋放‘熵增’,壽命的長短,線粒體的消耗極具燃燒,但這一次,他的力量并沒有救下他的命。
因爲同樣的‘領域’出現了。
言靈·熵減。
熔岩的血紅黃金瞳下,小女孩注視着那被自己利爪剖入然後切開大腦的男人,鮮血濺灑在了臉頰上,燙如火焰。
兩道身影擦身而過。
小女孩在雪地上站定,失去右臂的情況下,她向前踉跄兩步的身形有些不穩。
在她的背後,高大的男人向後搖晃,又被毅力支撐住,但最後還是倒下了,鮮紅的血液從頭顱上浸滿大片的雪地,在他面朝的方向是灌木後靜靜矗立的獵人木屋。
小女孩轉身了,走向了中校的屍體,這一次中校沒有再能暴起了。
她彎腰拖起了中校的屍體,一路向着木屋走去,回到一切開始的起點也是終點。
獵人木屋的窗後,握着筆記本的男人将手中的筆放下了,合上了筆記本,因爲觀測到這裏也差不多結束了,接下來就該收獲果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