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鳥語,但卻少了花香,空氣中彌漫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病床上的我醒來得很平淡,沒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沒有斷手斷腳的空虛,就像是做了一場夢,隻不過在看見病床邊上穿着軍裝的小姐姐時我大概以爲夢還沒有醒。
穿軍裝的小姐姐很安靜,像是在我醒之前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像是床頭花瓶裏插着的白百合,纖細勻稱,白璧無瑕,花芯之中透着微冷的芳香——那是訓練有素的痕迹,算是符合了我對軍裝麗人的一切幻想。
她注意到我醒了,但沒有說話,因爲我沒有先說話,隻是呆呆地看着天花闆,愣了老一會兒後我才開口自言自語似的說:上一次我睡這麽踏實的時候還是跟老黃一起在新天地會所,我們按摩桑拿一條龍後直接就在會所裏開房睡覺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我看見老黃在床邊穿衣服吓得我差點裹着被子去買HIV阻斷藥。
軍人小姐姐問我,你說的這個老黃他得了艾滋病嗎?我愣了一下然後苦笑着搖頭說沒有,但我那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爲同性戀發生關系就會得艾滋病。
軍人小姐姐點頭說,沒文化害死人。
我聽後安靜了好一會兒,看着窗外濱海城市少有的雨後晴天點頭說是啊,所以我把老黃害死了, 我不該給他打電話的, 老黃經常跟我說謀而後動,謀而後動,到最後我還是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軍人小姐姐沉默了幾秒說對于老黃的死她感到很抱歉,但我這個活下來的家夥應該感到幸運, 因爲如果“周少校”遲趕到一分鍾, 1号海港的那間倉庫裏所有人都會死,我也不例外。
我默默心想我都被送到停屍間了還怎麽想過來, 又下意識摸了摸臉上包着的紗布, 想起了昏死過去前被牛津皮鞋踩臉的酸爽感,有些擔憂自己以後臉上會不會多個43碼的鞋印, 但這種擔憂很快就被軍人小姐姐剛才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周少校把我送來的?
我不難立刻就聯想到了我表哥, 我也注意到了軍人小姐姐軍裝肩膀上的肩章,上面有西部軍區的字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軍區不正就是我表哥部隊在的地方嗎?
我問這是哪家醫院, 市中醫院還是武警醫院,小姐姐說這裏是軍區,這裏是軍隊醫院,周少校連夜把你送過來的,再遲一點恐怕你就得在停屍間醒過來了。
我又連忙問你說的周少校是不是叫周震,救我的是不是也是他。
在軍人小姐姐點頭之後我有些恍然, 周少校…少校, 好家夥,我一直以爲我表哥了不得這個年紀混個尉級就已經年輕有爲了, 這三十歲不到就混到了校級,班、連、排、營,三五年一升官, 年年都有他最後的成就也不過如此吧?難怪當初老爹老媽沒事就喜歡拿我表哥當正面例子跟我做比較,我當時還不怎麽樂意, 現在看來拿我表哥跟我比簡直是擡舉我。
我問軍人小姐姐我表哥人呢, 軍人小姐姐說周少校現在還在被關禁閉, 原因是擅離職守, 他昨晚在帶一批新兵雨中緊急拉練,接到你的電話後直接就來找你了。
我問擅離職守沒必要關三天禁閉吧, 軍人小姐姐看了我一眼說誰告訴你是三天的,明天就是禁閉的第七天了。
我當時就打斷了小姐姐的話,大驚失色說我睡了七天?
在她的點頭之後我坐在病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我這時候才慢慢接受了我在床上居然睡了整整一個星期, 睡到了表哥禁閉都要關完的前一天的事實。
軍人小姐姐看我接受這個消息後平靜地解釋說, 那一晚雨夜周少校隻是擅離職守離開軍區的話, 隻要事後能給出正當的理由,按周少校以往輝煌的履曆解釋起來不是大問題。
關七天禁閉的主要原因在于那群新兵解散後偷偷去後廚加了餐被抓了個現行, 被上面來視察的上級質疑部隊軍風有問題,所以周少校才被關了七天禁閉, 跟去海港救你沒什麽過大的關系。
我點了點頭說,得,我表哥這算是也被抓典型了。
軍人小姐姐也點頭面無表情地說,究其到底還是你的原因, 周少校被關禁閉無論如何你有一半以上責任。
我縮了縮腦袋苦笑說我才一半啊,我以爲我得背九成鍋。
軍人小姐姐面無表情地跟我說這是事出有因, 不能全怪你, 境外混血種偷渡境内對我泱泱中華血脈圖謀不軌算是一件不小的大事情, 而且周少校在來營救你之前也給家族緻電過, 行動得到了“娲主”的批準, 這次行動就算捅破天周少校都不會有任何事情,但新兵大鬧後廚被抓包就是典型的人禍了,“娲主”在知道這件事後笑了整整十分鍾,留下了一句話,
“關七天也好,周震那小子近幾年的确太順了,我懷疑再過兩年給他‘斷龍台’他就敢去刨龍王的墳,讓他在部隊禁閉室裏蹲七天冷靜一下也不錯…誰叫他屁大點時候就敢梗着脖子要我當他的新娘?哇咔咔,這次可終于見到這臭小子栽跟頭了…”
軍人小姐姐一番話裏的信息量可真不少,不提“混血種”是什麽,“斷龍台”是什麽,“娲主”又是什麽, 起碼從那張漂亮冷淡的臉上聽見“哇咔咔”什麽的拟聲詞時還是蠻驚悚的,但也莫名其妙的有一些可愛和熟悉感?
軍人小姐姐見到我的不解的表情, (主要是能從繃帶裏見到我那雙滴溜溜轉着的迷惑眼睛),遂整理了一下語言後開始給我解釋起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在之後的半小時裏,我原本的世界觀徹底被推翻後重建了,按軍人小姐姐的話來說,這個世界并非是我二十五年以來所見的那麽平凡和普通,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難以想象與接觸的神秘,而一切的神秘都來源于一種我并不陌生的神話生物“龍”。
軍人小姐姐說我不是普通人,我的血脈裏也流有龍的基因片段,像我們這種人被統稱爲“混血種”,從出生起就跟别人有所不同,各方各面得到龍類基因的優化後都會表現得比一般人優秀。
而且不僅是我,我表哥周震,乃至我們整個周家的人都是混血種,隻不過礙于血統傳承具有族外通婚和遺傳基因變異的不确定性。
混血種之間也是有優劣的,所以并非每個人都可以從一開始就可以挖掘出自己血統的優勢,或許血統稀薄一些的人一輩子都不會踏入這邊的世界。
我問那我爹媽也都是混血種了?小姐姐回答準确的來說我們家隻有我老爹是混血種,但血統屬于很稀薄的那種,勉強可以點亮作爲混血種代表特征的黃金瞳,再跟普通人老媽生下的我血統就更稀薄了。
我老爹知道自己血統不行,生個兒子更大幾率完全就是普通人了,于是也是打定主意不踏入這邊的世界,安安生生在周家的餘蔭下當一輩子衣食無憂的普通人,我原本根本沒有資格和機會接觸到這些的…但事情總有例外。
就像是這一次,我的血統似乎就在危機的情況下覺醒了(軍人小姐姐是這麽認爲的),所以我才命硬到重傷瀕危躺了一個星期後就可以活蹦亂跳地爬起來唠嗑了。
軍人小姐姐說你不必介懷,也不必認爲家族對你隐瞞了這些是對你的不待見,有些時候血統并不意味着都是好事,就比如這次事件中的受害者一樣,身懷血統不自知有如幼童懷金過市,總會招惹來一些麻煩,一個處理不好就是萬劫不複。
我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在病床上坐起身說你們找到了那個小女孩的弟弟了嗎?
軍人小姐姐說孩子找到了,姐弟現在都很安全,但周少校擔心他們在見到那個小女孩在那晚的經曆後會出現應激反應,所以在被關禁閉之前安排我把他們暫時送回了孤兒院,讓他們在自己最熟悉安心的地方調整一下心态。
軍人小姐姐的回答讓我定神了下來,直到最後也沒能見到那個“不存在的弟弟”讓我感覺有些可惜,但我還是撓了撓頭說孤兒院那邊的院長和員工都說不認識那小女孩的弟弟,這會不會是個問題。
軍人小姐姐說沒必要擔心,那群孤兒院的人出現記憶錯亂全都是因爲“真言術”的緣故,釋放“真言術”的混血種已經伏誅了,被周少校剁掉了手腳打斷脊椎送回家族審問,那些影響到孤兒院以及其他幫兇的“真言術”自然也解除了。
在對方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真言術”的原理後,我大概也眀悟了這是個什麽東西,按這麽來說的話我之前能看到的那張有紅點的地圖也是“真言術”的一種,細問之後才知道這個能力叫做“血系結羅”,對龍類血統有着敏感的反應,範圍巨大并且能确定方向。
知道我的“真言術”後軍人小姐姐似乎微微有些訝異,因爲按她的說法來講這種“真言術”對混血種的血統要求還蠻高的,以我的血統純度能在危機關頭強行覺醒釋放出來真是奇迹。
我沒吭聲,因爲我知道我的血統覺醒可不是因爲什麽生死存亡之際,我隐約覺得這件事情最好還是先瞞着,事後有機會了解更多一些再考慮跟表哥說說。
軍人小姐姐看着有些惘然的我平淡的告訴我這一次事件裏其實還有很多疑點的,比如倉庫裏那個差點殺了我的混血種男人的來曆。
審問的過程很不順利,大刑伺候甚至連逼供類型的“真言術”都用上了,最後隻在對方口中挖出了一個“黑天鵝”的關鍵詞,說出口的時候還是用的字正腔圓的日語!
周家的“娲主”在得知這件事後思考了半個小時,之後就說這件事情就暫時查到這兒了,反正人已經抓了,我們周家自古都是守住自己的地界,沒必要跨洋渡海去别人的地盤找事情,反正事情已經結了,人沒被帶走,那暫時就這樣吧。
軍人小姐姐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也有些微妙,她說周少校說他也是頭一次看見“娲主”這種樣子。
但其實根據周少校的說法來看,“娲主”當時的反應比起“怕事”來形容,不如更應該說是“怕麻煩”,感覺事情沾了“日本”和“黑天鵝”這兩個詞就跟棍子沾了屎一樣惡心程度呈幾何倍上升,所以才撒手不想管了,連帶着那對孤兒院的姐弟都沒興趣見了。
到這裏這件事也就這麽草草的算結了,那個作案的混血種大概率活不了了,也算是給了老黃的死一個交代,軍人小姐姐說周家也會酌情體恤受害者的親人,畢竟這件事是出在他們周家的管轄範圍内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問那之後怎麽辦?你們告訴了我這麽多就不怕我哪天喝酒嘴瓢洩露出去了?軍人小姐姐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不會還想着痊愈出院後回去當輔警吧?
我擡頭起來看向她的一雙清澈淩冽的美眸問要不然呢。
軍人小姐姐收回視線斟酌了一下言辭然後告訴我,我的現在血統也算是蘇醒了,除非周家上面别有安排,不然一般是不會放我一個人在管轄範圍外活動的。
剛蘇醒的混血種行走在社會在天生優勢大于群體的情況下很容易出現心性不穩狼入羊群的情況,這是對普通民衆的不負責,我是周家的子弟更該受到管控。
我聽後滿頭大汗連忙說哪兒能啊,好歹我也當了這麽多年輔警诶,輔警也是警察好吧,人民公仆,我血統蘇醒了最多變成人民公仆plus版本,社區安定程度都得因爲我上升好幾個百分點。
軍人小姐姐安慰我說家族監控是肯定有的,大概率我會受到一段時間的管制直到心理評估通過後,到時候的去留就随我自己的心意了,我想去當輔警也沒人攔着,想幹點别的也可以跟家族說一聲好安排崗位。
我聽見她這一席話後漸漸靠在了床頭前,心裏想,嘿呀,這是二十五年苦日子終于讀熬過去了嗎?現在好日子終于來臨李!
見到我情緒緩和下來了,軍人小姐姐的工作也大緻結束了,她沒說她的身份我大概也猜得到她也是“混血種”的一員,應該級别還不低,能替我表哥向我傳話說不定以後還得變成大嫂?
在軍人小姐姐離開之前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老一會兒…不是我觊觎未來大嫂啊,而是出于對我表哥爲人正派的印象,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會對自己的下職出手的,職場戀愛可是大忌啊!
我多嘴問了一句軍官姐姐怎麽稱呼?以後還能見着面嗎?
軍人小姐姐扭頭看了我一眼,頓了好一會兒才搖頭說,
“我還以爲你認出了我呢?”
我被這句話怔住了,盯了她老一會兒,那挺拔和英氣的漂亮臉龐不斷在我記憶裏進行人臉匹配可就是對不上号。可能是我發愣的時間太長了,軍人小姐姐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是哦,周京哲你忘了啊,小時候我們還一起在你表哥家裏打過遊戲的!
她這麽一說我忽然就反應過來了,下意識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然後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的,一邊抖一邊指着她驚訝喊,我去,周炎炎是你啊!
周炎炎,小時候我表哥的跟屁蟲之一,如此我算大号跟屁蟲那她就算小号,經常因爲跟我搶不過表哥而眼淚汪汪鼻涕糊一臉惹得我經常挨我爸揍,沒想到當初的鼻涕蟲居然出落得這麽英姿飒爽、亭亭玉立了。
我心裏釋然了,說難怪我當初搶遊戲機總搶不過你,原來是血統壓制啊,當初叫你小母老虎真沒叫錯。
我說完這句話後惹得周炎炎盯我一會兒,最後卻是隻搖了搖頭,淡笑了一聲告訴我叙舊還是等我病好了說吧,她要去帶那群新人繼續拉練了,然後就帶上了病房的門離開了,空氣中隻留下了那股淡淡的白百合香氣。
等病房裏隻有我一個人的時候,那些護士和醫生才陸陸續續地推門出現了,替我檢查各項指标,我還能聽見那些小護士悄悄八卦我跟剛才私人探病的周炎炎的關系。
這時候我也才知道了,這小我三四歲的女孩現在居然也是個尉官了!大概率等我表哥繼續往上爬後會接他的班?
這麽一看來以前周家大院裏玩的那群孩子就我一個人最拉胯咯?混了二十五年最高成就是個輔警,在這之前還是轉正無望的那種。
病房裏護士和醫生吵吵嚷嚷的,我卻沒心思關心他們驚歎我血壓什麽的事情,隻呆呆地扭頭看向了陽光正好的窗外,見到軍區醫院外花壇上滿是水洗過的茵綠花紅。
那時我因爲接受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情報和消息,所以不可避免地想了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很多什麽事情,但卻因爲還身處醫院不能将那些事情付之于實地,可我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着急。
因爲我忽然就覺得現在似乎幹什麽都還不晚,在這種雨過天晴後的日子裏,隻要有了要奔赴的目的,無論想做什麽都總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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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出院了,沒跟任何人說,是一個人偷跑了出來的,坐着出租車在這座城市裏晃晃悠悠到了城南,下車後上了年紀的出租車司機大爺居然給我敬了個禮,大概是看我穿着從醫院裏順的不知道哪位倒黴軍官的外套以爲我也是個軍官,于是我也裝模作樣地認真給他還了一個禮…老天保佑我當時敬禮可别舉錯手了。
出租車離開後落在我眼前的就是街對面的孤兒院了,大鐵門加圍牆,以前看起來像是集中營的地方現在倒是順眼了許多,甚至還恨不得圍牆多修高幾米,免得又有心懷不軌的家夥翻進去偷孩子。
但想到這裏我又啞然失笑了,因爲我知道之前的孩子被拐走其實根本怪不到圍牆高度上,這三天的調養後我的身體機能恢複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也算是知道“混血種”這詞的真正意義了,就這孤兒院的牆壁就算再修高兩米我都能給輕松翻過去,要想真正杜絕混血種作案還是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我正準備過街往孤兒院裏走,忽然就看見斑馬線對面有個人站在那裏等着我,跟我一樣的軍官服,但那鐵塔般的身影和标槍一樣的軍姿一下就把我這個低仿和正版的區别顯現出來了。
那當然不是軍區的人來抓我了,那人正是我表哥周震,他出了禁閉之後沒來醫院看我,我還以爲他生我氣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遇上了,看樣子還是來堵我的。
我心驚膽戰地過街,走到他面前準備打招呼,可他隻是擺了擺手輕輕按了按我的後背示意我跟他走。
落在我背後的那寬大手掌上的力量和溫暖一瞬間讓我放下了原本升起的隔閡,隻是一個動作我好像就回到了當初在大院裏當我表哥跟屁蟲的時候,我不管怎麽鬧怎麽作表哥也會按按我的腦袋什麽也不說。
我說表哥好啊。
他說才關禁閉出來,好個屁好,醒了也不知道去後廚帶點吃的來禁閉室塞給我。
我啞然失笑,算是知道那群新兵往後廚鑽是誰教的了。
我跟表哥一路走進了孤兒院,大概是表哥提前打好招呼了,孤兒院裏的人都沒攔我們,倒是時不時有小朋友好奇地看着穿着軍裝的我和表哥眼裏露出敬仰和羨慕的光芒,這不由讓我這個冒牌的家夥背脊打直了許多。
表哥帶我往孤兒院樓上走,周圍的人也開始少了許多,我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口問我表哥爲什麽他知道我會回來這裏?
表哥說我能不知道你麽,你摸着手柄我就知道你要打升龍拳還是波動拳,要不是我提前跟周炎炎打招呼,你以爲你能随便跑出軍區,部隊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跟你開玩笑的呢?
我當時心想壞了,我從醫院出來偷拿軍官服,一路上逢人就敬禮,一路上沒人盤問我,我還沾沾自喜地以爲我僞裝到位了,和着我是讓整個軍區都看了笑話!
表哥沒在乎我的尴尬,直言說你回來這裏無非是想把這件事情畫個句号,了卻心中的一樁事是吧?
我沉默了一下點頭說是也不是,主要是想回來看看老黃豁出命換回來的孩子長什麽樣的,在這之前這孤兒院裏的人還一直咬死這孩子不存在呢。
表哥颔首沉聲說那孩子他已經看過了,了不得的混血種,有“龍虎如意象”,像他這麽個孩子出現在孤兒院被人盯上不冤,甚至說是遲早的事情!
我說那多了不得也不能把人給裝棺材裏啊,奪筍啊,綁架他的人簡直挨千刀。
表哥搖頭說那可不是什麽普通的棺材,棺木取的是鎮邪的紅烏木,青銅鎖鏈仿制蘇美爾文明中困真龍用的天之鎖,又選擇安放在海邊以巨量的“水元素”平和掉多餘的氣機。這等規格是用來鎮壓純血龍類的,而且就現在紅烏木上那些刻着的煉金矩陣究竟意味着什麽,周家的煉金學家們還沒研究通透呢,隻大概知道那應該是一種屏蔽的手法。
我說那還不是被我找到了,表哥看了我一眼說邪門就邪門在這裏,所有人都以爲那煉金矩陣是屏蔽言靈偵查的,但結果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兒,那麽它究竟是在屏蔽什麽,擔心被什麽找上門來?
涉及到煉金什麽的東西,我這個初入混血種門扉的小蝦米也隻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表哥又搖了搖頭輕聲感慨,幸虧發現這孩子的人是我周京哲,連帶的是我身後代表的周家,如果發現的是“正統”那群人,他都懷疑這孩子會被那群老家夥吃掉。
我驚了,連忙問表哥“正統”是什麽玩意兒,那麽吓人,動不動就要吃孩子?但表哥似乎不願意多提這方面的事情,解釋了一句“周家在國内比重有,但不是全部,正統亦然。”
我沉思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周家不吃孩子吧?表哥愣住了,笑着搖頭之後就不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爬樓梯的時候,表哥忽然問我是什麽東西支撐着讓我在這次的事件一直深挖下去的。
我想了想原本想回答正義感的,但又覺得矯情虛僞了點,于是就說熱血上頭吧,小時候跟着舅舅和表哥你混這麽久,再怎麽也得有點人民子弟兵的氣概了,爲人民服務嘛。
表哥說孤兒院所有人都說不記得有那個孩子的時候,就你一個人堅持那種感覺很不好吧?
我說何止是不好,簡直就是不好,但忍忍也就過來了。
表哥點了點頭又問我喜不喜歡那個拜托我的小女孩。
我有些悚然,覺得表哥這是在不動聲色地給我下套,軍隊抓戀童癖一抓一個狠,我要是回答喜歡是不是馬上就得被大義滅親了?于是我趕緊回答哪兒能的事情啊!就是看她可憐,大雨天裏可勁兒找弟弟,我就覺得這件事不可能是假的!
表哥沒太大反應繼續問我說,那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麽孤兒院所有人都不記得那個失蹤的孩子,唯獨就那個小女孩記得?而且還那麽巧正好遇到了“真言術”是血系結羅的你幫忙?
我愣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其實我也不需要去說什麽,解釋什麽,因爲表哥這麽說自然代表他有他的看法了。
果然表哥随後也繼續說下去,他說那小女孩的确也是混血種,血脈甚至可以說是強悍,但血統卻極其不穩定,有點像段譽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他從來都沒見過這種狀況,隻可惜他沒有見到過這小女孩血統沸騰的時候,沒辦法輕易下定義她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這時候我們也走到了孤兒院的頂樓,在這裏有單獨的休息房間,是供給生病的孩子們使用的,我和表哥站在門口都能聞到一股奇怪的藥味兒,我問他那這女孩該咋辦?總不能把人家關起來管制吧?
表哥說這件事不用我操心了,“娲主”那邊明牌不想管了,我向家族裏求了一副藥,主效是收縮血管表現出來的實際效果就是收斂血統,一直以來對于一些天生血統比例過高的族裔,家族都是這麽處理的,他也隻能按照處理危險混血種的方式處理這個小女孩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就這麽剝奪了這女孩的血統是不是有些殘忍了?她的弟弟是了不得的混血種,以後肯定會走向這邊的世界吧,到時候作爲普通人的她就真的找不到她的弟弟了…
表哥多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輕笑了一下問我說,京哲,你真這麽覺得嗎?混血種和非混血種一定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詫異地說難道不是嗎?
表哥又問我那姑父又是怎麽跟姑母在一起的?姑母不也不是混血種嗎?
我眨了眨眼睛說那是我老爹血統太菜,根本不算是混血種世界的人吧?
表哥說血統稀薄那也是混血種,瘦狼就不是狼了嗎?有些時候瘦狼更加殘暴和貪婪,但你姑父卻一樣選擇跟你姑母一起走入了羊圈。有些時候真别把血統看得太重要了,畢竟一些東西永遠要淩駕于血統之上,比如親情,比如愛情,要知道你爹年輕的時候也是背插單刀就趕下龍穴的主啊,現在一樣變成家庭煮夫了!
我想不出我家那個秃頂的老漢兒能向我表哥說得那樣勇猛,起碼我甚至想象不出來那頭騎摩托飛進倉庫裏救我的人是他而不是表哥。
我摸了摸後腦勺勉強說,那就算我老爹當時見色起意吧…但這小女孩的弟弟的選擇可太多了,我可聽說混血種裏到處都是脖子以下全是腿的美女…孩子年紀小經不住誘惑的!
表哥說這又是誰跟你說的?我納悶了尋思我又說錯了?表哥看着我笑了一下搖頭說,這點其實我說的也沒錯,但太絕對,也太狹隘了畢竟混血種以外也有不少美女的啊,比如你表妹周炎炎啊!
我驚詫地說,周炎炎不是混血種?
表哥看着我輕笑着說,不是啊,她跟你說她是混血種了嗎?沒有吧?但她一樣跟在我身後。
我愣了,随後也悟了,看向表哥心說好哇,好哇,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真對下職下手搞辦公室戀情啊!
表哥說血統固然是分界世界的鑰匙,但兩邊世界隔閡着的大門并不是絕對封死的,相反它是有情的,對于每一個敢去追求的人來說都是允許通過的,要是将血統看作人與人的天塹和鴻溝那就太過狹隘了。
他跟我說,周炎炎當初在周家大院裏站軍姿曬了三天的太陽不吃不喝要跟我一起進部隊,最後站昏過去我爹才松了口把她接進了我們這邊的世界,現在一樣混得風生水起,那些混血種臭小子拍馬都趕不上她的處事效率。
我沒法想象當初的鼻涕女孩是如何成長到在大太陽底下站三天軍姿不倒的,想必那個畫面一定很美吧?
表哥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擡頭回憶了一下,然後點頭說,“美得冒泡。”
他看向面前休息室的大門,對我輕聲感慨說,有些時候普通人不必不如混血種,就算那個小女孩服了藥收束了血統,以後她弟弟也絕對不會不管她,指不定上天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生怕天上風太大把她吹着涼了,你瞎操心那點血統隔閡幹什麽…
而且那副藥的效果是可逆的,以後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再服用一副虎狼藥就可以恢複血統了,又不是在做韓式半永久,等他們真到了分别的時候你再把那副虎狼藥的藥方寄給她呗!
這時我心裏也才終于松了口氣,随後桀桀笑起來拐回去話題說,好啊表哥,表弟真是羨慕啊,有漂亮女孩爲你大太陽底下站三天軍姿不吃不喝,你簡直他奶奶的就是人生赢家啊,表弟我輸你太多了,慕了!
表哥表情淡然地說你慕個屁你慕,她在大太陽底下站了三天軍姿全周家大院都知道了.可那誰又知道我在大雨裏站了一個多星期呢?
于是我又愣住了。
在我發愣之間,表哥推開了休息室的門,我聽見有男孩和女孩打鬧的聲音,下意識擡頭看了過去,在裏面看見了兩個精靈似的孩子在窗簾透過的陽光中玩耍。
行吧,那小女孩之前還真沒詐唬我,他弟弟還當真跟她吹得那麽一樣.天下第一可愛。
—
在孤兒院待了一個小時,我跟我表哥準備離開了。
在走到孤兒院大門口的時候我們準備分别,我想了想準備把身上的軍官外套脫了下來,跟表哥說麻煩把衣服還給那個倒黴蛋,軍隊裏丢制服是犯忌諱的吧?
但表哥隻是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沒讓我把軍裝脫下來,上下看了我一眼說,幾年不見長周正了啊!
我一邊擡手招出租車,一邊說哪能啊,比周正我還是比不過周震表哥你,等有女孩子爲了我站軍姿你再誇我顔值不遲。
表哥搖頭說我誇的不是顔值,是其他的東西。
我說表哥你還是誇顔值吧,就算是假的我聽着心裏也安慰些,比誇品格那種虛了吧唧的東西不知道高到哪兒去了。
表哥臉色沉了下來,說,立正。
我立馬立正了即使立正得不咋标準,我算是第一次見表哥這副表情,就耷拉一下臉我感覺就跟老虎要吃人肉了一樣,那天那個被我表哥騎摩托拿刀追着砍的倒黴蛋不給被吓死?
表哥問我真不考慮一下入伍?你的性格我很喜歡,這次做的事情周家上面也很喜歡,“娲主“對你頗爲看好,這幾年磨砺下來你也應該學會收斂了,你是我的表弟,是周家的種,進軍隊是能幹大事業的。
我輕輕搖了搖頭說算了表哥,我不适合進部隊,沒那專業素養,你也不想我哪天熱血上頭跟師長對嗆吧?
表哥說,如果你有道理我陪你一起嗆,别說師長,軍長我也陪你一起嗆。
我苦笑着說算了。
表哥看着我的模樣微微側頭問我,“接下來你想做什麽,回家去嗎?姑父姑母這些年估計也想你了,要不是通過我知道你沒事認爲我照顧着你,他們早找來把你綁回去了。”
我說,“不了,我回我出租屋去,幾天不回去該長草了。”
表哥凝視着我問,“還想回去當輔警?”
剛才招的出租車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笑着說,輔警就算了吧,當了這麽久了該升級了,老黃的位置空出來了還等人填呢,他不在了總有人得幫他把他該幹的活兒幹了吧?以後沒事也能去幫他掃墓,大嫂那邊也得我照應着,而且周家把這對姐弟留在了孤兒院,總也得有人照顧他們。
表哥虎着臉恐吓我說,想轉正得要考公務員,很難的哦。
我說,考就考嘛,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總有機會考過的,不是說混血種都長壽嗎,我才二十五歲,還年輕,幹什麽都來得及。
年輕的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問我到底打不打車了,我探頭一疊聲說要打,轉頭麻利地把軍裝脫下來塞表哥懷裏了,鑽進車裏沒再說什麽“再見”的屁話。大概我覺得一段故事結尾就該是這樣,事了因果散,當浮一大白也有可能是我擔心我再跟表哥聊下去真抵不住軍裝的誘惑從了表哥了。
出租車開遠了,我準備回家了,留下了表哥一個人站在孤兒院門口,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也不會留在我記憶的故事裏的。
—
周震懷裏拿着自己一開始就給周京哲準備的軍裝默默地看着出租車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轉角。
他漸漸收回了目光,他摸了摸自己軍服的兜裏,拿出了一張A4報告紙,手中A4紙上是孤兒院全部孤兒的登記名單,每一個孩子入院的時間和編号都條條列出,然而在名單最後卻用紅色的娟秀筆迹注釋着一句話。
【林弦、林年,查無此人】
紅色的字迹猶如血紅,裏面代表的意義更是引人深思,若是挖掘甚至可能見到驚濤駭浪與龐然大物。
周震隻是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就将報告撕掉了丢到了路邊的垃圾桶裏,他擡頭看了一眼孤兒院,又看了一眼周京哲離開的方向,最後将那身軍服疊好收在了腰間,準備走向軍區的方向。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道目光,他回頭迎着感覺看了過去,在隔着孤兒院的鐵門後,他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遠處階梯上,站着的那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
小女孩向着他點了點頭,大概應該是在緻謝,周震也輕輕點了點頭,那個小女孩轉身就蹦哒着跑進了孤兒院裏不見了。
孤兒院裏傳來了小男孩和女孩嬉戲打鬧的聲音,像是在爲這一場追逐遊戲畫上句号,他們去到再深一些的地方周震就聽不見更多聲響了,因爲那已經是另外的故事了。
(本章完)